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我在這家裡當狗一樣活著。
也只得到人家一句:「她就是愛占便宜!」
我占他媽什麼便宜了。
4、
我媽還在那邊繼續碎碎念:「你吃住都在家裡,干點活怎麼了?我們家就這個條件……」
我的手死死攥著那台舊電腦的邊緣,眼淚在眼眶打轉:「我說了,我要回來嗎?我說了我要回來嗎?我知道我在你們家低賤,我知道我不配住你們家吃你們家,我說了我自己去打暑假工,是誰讓我回來的?我回來從早干到晚有錯,我不回來也有錯,我做錯了什麼,要讓你們這樣欺負我?」
我整個人都在發抖,好像那些各種支離破碎的往事頃刻間如洪水般沖了過來,那些沉默的聽著受著的各種細碎的含沙射影,讓我的心早就繃不住了。
「好啊!你覺得你吃虧了是吧!我們占你便宜了是吧?我生你有罪了嗎?你哥哥供你讀大學有罪了嗎?這個家誰欠你的了?還什麼我們的家,你不想待就滾啊!有本事你一輩子也別回來啊!」我媽捶著胸口罵道。
「是我讓你生我了嗎?我脫你褲子了嗎?我想出生在這裡嗎?你們沒有罪,我有罪,你們全家殺了我啊!」
我將那台舊電腦砸在地上嘶吼著。
我媽一耳光甩在我臉上:「我辛苦生你養你,你對我說這種話!」
她滿眼受傷地看著我。
我只感覺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
嫂子看著這一切踹翻了椅子,起身就走:「好心沒好報,倒血霉了嫁到你家,就這還出錢供人家讀大學,供出來也不過是個白眼狼。」
哥哥抱著孩子去追嫂子。
爸爸終於說話了:「鬧夠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我們家就只有這個條件,就這你哥還供你讀書了,你還不知足嗎?我們怎麼對不起你了,供你吃供你喝供你讀書,你現在非要把這個家鬧散了才滿意嗎?」
我沒有說話,起身去收拾行李。
行李箱已經壞了,今年我回來都是用一個大背包隨意裝了幾件換洗衣物。
上一個行李箱是考上高中時,我哭了好久才給我買的。
因為爸媽那個時候已經開始計劃要給哥哥買房子了,他們說要縮減開支,他們說就是一個裝衣服的東西而已。
可這個年代哪個孩子會連一個行李箱都沒有啊!
我不想成為異類,而且他們答應過我考上精品班就會獎勵我的手機也食言了。
就這樣各種磨,才磨到一個屬於我的行李箱。
堅持了五年,它裂開了,輪子都壞了兩次,沒有辦法,只好扔了。
我將衣服快速攏進背包里。
爸爸忽然將桌上的杯子砸在地上,大罵:「你就只考慮你自己嗎?一點氣都不能受?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得罪你嫂子,你哥哥怎麼自處,他頂著那麼大壓力供你讀書,你就算不報恩,一點情都不記嗎?」又是這句,又是這些,又是記情,又是報恩。我感覺我簡直快要氣笑了。
深吸一口氣,看著他有些渾濁的眼道:「我為什麼要讓他出學費?我是沒有父母嗎?我的父母該幹什麼啊?我父母的錢都給誰了啊?」
「你什麼意思?姜瑤!你是在怪我和你媽了?我們就這個能力,你把我們這把老骨頭賣了,你看值多少錢,你是嫉妒給你哥哥買房了是嗎?你沒有住這個房子嗎?你哥哥不買房怎麼娶媳婦?你哥哥還沒有讀大學呢?你怎麼這麼自私?」
「呵!對不起爸媽!」
「和我們說幹嘛!和你哥哥嫂子說啊!」
「不,要說的,對不起,我不該把你兒子的腦子挖出來,讓他考不上大學,對不起,我不該出生在這裡,還得讓你們給口飯,浪費飯錢,對不起,我竟敢在你們的房子裡住,奴隸就該露宿街頭,對不起,我竟然還敢讀書,竟敢讓你們的兒子出學費,我真是罪該萬死!你們要是還不滿意,現在去拿刀出來捅死我好嗎?不然等下我走了,就來不及了!」
我這麼說著,我爸揚手就要打。
我側頭躲開。
看著這兩個我曾經竟然心疼無數次的人。
終於明白。
他們不是我的父母,他們是他們兒子的父母。
不,他們是兒子的信徒。
要窮盡一生為了他們的兒神獻祭。
信徒獻祭乾淨後,就什麼都沒有了,才需要小棉襖。
獻祭的一切不找兒神彌補,理所應當地覺得應該小棉襖來溫暖心疼他們。
真是可笑,可笑我現在才醒悟。
我拎著包,頭也不回地離開。
後面依舊是罵罵咧咧的聲音:「讓她滾,等開學交學費了,就知道厚著臉皮找我們了,生這種女兒有什麼用?有什麼意思?」
我回頭:「對!就是沒有意思,你白生了,你生我生虧本了!
但是做生意就是這樣的啊!就是有盈有虧,誰讓你不多生幾個值錢的兒子,再多供幾套房的房貸,再多借幾個媳婦的彩禮,天天充滿盼頭地還債不好嗎?
非得生我這樣一個賠錢貨出來,我又沒讓你買房子,我又沒讓你借錢娶老婆,滿足不了你們的受虐犯賤欲。
看吧!這就是你命不好,就像我命不好一樣,我遇到你們了,你們也遇到我了,我說了不滿意就殺了我,不然你就去報警!
報警說我怎麼對不起你們了,說我占你兒子舊電腦的便宜,說你兒子怎麼吃虧了,快去幫他討公道啊!」
5、
我非常地應激,因為這幾天我一直反覆地做一個夢。
我夢到我繼續這樣熬著,忍著,熬到大學畢業。
本來考上了研究生,卻因為他們的幾句「你到底要讀書讀到什麼時候?到底要吸血我們吸到什麼時候?到底要供你供到什麼時候?你就一點不為家裡著想嗎?爸媽多少歲了,你不知道嗎?」而放棄了。
然後又因為剛畢業就一直被催要錢,找了個銷售的工作,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好好篩選公司,去投簡歷,或者去考編。
輾轉於辛苦的工作徘徊,各種省吃儉用存點錢,又被各種名義要走大半。
因為父母常年勞作,60 了都還在幫哥哥掙錢。
導致我剛畢業一兩年,他們的身體就很差了。
最開始是每個月寄生活費養著他們,再多兩年就是各種錢往醫院砸。
我整個人疲憊不堪,也沒有時間和精力解決個人問題。
好不容易接觸一兩個男生,一發現我這種家庭情況就跑路了。
我只得專心工作。
直到侄子漸漸大了,有天看見我給自己買了一套赫蓮娜,當場對我破口大罵,說我花的都是他的錢。
說我沒有結婚沒有孩子,我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我愣在當場,他們卻依舊是勸我不要和一個孩子計較。
最後我想離開這裡,卻被我父母發現,侄子生氣地來搶我的包,讓我不許帶走他的錢。
爭執間我被推下樓梯,活活摔死。
夢裡滿身是血的樣子,深深地印在腦中,可我卻怎麼都醒不過來。
再後來我看見,我爸媽哭了半個月,就帶著哥哥嫂子去領我給自己買過的死亡險。
說來可笑,那是我曾經加班加到好幾次都呼吸不順暢,擔心自己早走了,他們以後無以為生買的。
人怎麼能幫著別人壓榨自己到這種地步?
夢裡,我死後保險金、存款都被我父母給了哥哥。
我就這樣一生都成了一個標準血包。
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是我在這當奴隸的時候了。
那個夢太真實了。
真實到那台舊電腦事件都一模一樣。
這麼想著我氣得踹了旁邊的行道樹。
賊老天,都夢到這些了,怎麼就不讓我夢點彩票、股票啊!
我要是真那樣活一輩子,我寧願現在就自我了斷。
但我又清醒地知道,如果我繼續溫水煮青蛙,永遠沉默地接受,那那個夢一定會成為現實的。
我再也不要聽任何人的困境、任何人的為難、任何人的苦難,都讓我體諒,誰他媽體諒體諒我啊!
我看著手機里那不到三千的餘額,再次慶幸沒有買電腦。
不然這麼跑出來,連過渡的余錢都沒有。
距離開學還有二十來天。
我要能多掙一天算一天。
畢竟開學就要交學費了,學費六千塊,還有住宿費各種費用需要用錢,而且還得要留點錢生活。
我原本想去火鍋店或者中餐店,但這些店就算包吃包住,也最多只能賺Ṱūⁿ兩千來塊。
根本解不了我開學的困境。
好在學校在沿海,那裡有個全國聞名的批發市場——十三行。
夢裡我做過外貿銷售,稀疏的記憶,但讓我窺到了一絲絲機會。
我一直很害怕畢業不好找工作,害怕他們說我讀書沒用,所以對於找工作有用的英語,從來沒有懈怠。
這個時期,外貿生意正是最紅火的時候。
我拿著手裡這不到三千塊,孤注一擲地買了回學校那邊的動車票。
下午剛落地,就直奔批發市場找工作。
很快找到一個店員的工作,底薪兩千,提成兩個點。
上班沒多久,我就發現了這裡經常有外國人來逛。我最開始英語口語說得不是很熟練,但基本的交易能完成。到後面膽子起來了,我已經可以主動找這些外國人攀談。
就這樣,我每天提成能多個五十一百。住的話,我是在附近的城中村,找了個除了床什麼都沒有的房子。不過這邊為了租客方便,即使是這種房子也帶一個廁所,讓我有了一個基本的私密性。
每個月 450 的房租。
為了省錢,我還買了一個 18 塊的宿舍小鍋,每天自己煮掛麵、稀飯吃,怕營養不夠再加點蔬菜、雞蛋。
但這我已經很滿足了,這個 450 的小窩,是我這些年,待得最安心的地方。
下班了,我可以躺在床上休息,不ṭṻ⁶用緊張害怕誰叫我,誰看到了我什麼沒有做好,誰來點評我。
我可以趴在那張床上,穩穩噹噹地睡一晚,不會有小孩要我照顧,也不會有人每天拿眼神打量我,嫌棄我賴在別人家裡。
6、
做了十來天后,我開始不滿足只靠線下。
我想試試能不能在線上招攬客戶,但是我的手機太卡了,這是高考後買的,為了省錢,買的運行兩個 G 的,我平時都不敢多下軟體。
店裡的女老闆金姐,見我有這個心,非常鼓勵我。
又看到我手機這麼卡,隨手把她不用的手機送給了我。
是前兩年的蘋果,雖然用了這麼久,但再怎麼也比我的好用。
我拿著手機,心裡有些酸澀。
我記得我那個哥和嫂子也換過手機,尤其嫂子她都是換的最好的。
但她換下的,去賣二手都沒有送過給我,她說她換手機是為了工作,我一個學生,用這個夠了,這麼年輕不要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她還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如果我哥連這點都辦不到,那她嫁給他有什麼意思。
就憑著這句話,我們全家都在竭盡全力地滿足她的要求。
可男女之間的求偶,本就是看對方的魅力。
因為我那個父母的兒子是這ţų₌樣的無能這麼廢物Ŧųₑ,所以他只能選擇讓我們來彌補他不足的那部分。
但憑什麼?
我又不是他爹媽。
可今天這樣一個在那個家我不配用的東西,被一個和我毫無血緣關係的人隨手就送我了。
原來離開了家裡,外面根本就沒有下雨。
7、
我最開始是通過郵件接一點單子,慢慢地我學會了使用亞馬遜這種商貿平台。
基本可以用的,我都去註冊,晚上下班正好是國外客戶白天工作的時候。
此時距離開學已經只有不到一周了,我算了下,線上我雖然還沒有接到大單子,但是加起來,我這個月差不多能拿六七千。
吃飯,我吃了六百多,本來可以更少,但是店裡老闆原本說的不包吃,熟了之後,每天中午吃飯,她都會叫我。
我又不好意思一直白蹭她的。
就也會間斷地買吃的分她。
窮人就是這樣,明明是善意的交往,卻也會因為回饋不起成為一種負擔。
眼看開學的日子漸近,我正在想措辭,怎麼和老闆說。
以及保留幫她賣線上的生意這個活。
她卻突然在吃飯的時候問我:「小傢伙,什麼時候去學校?」
原來她早就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