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醫院,我反而一掃陰霾,突然開了竅。
我也老了,日子也有限了。
尤其在腫瘤科走一趟,走廊里全是生命倒計時的病患。
不知道什麼時候疾病會來,是該為自己好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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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以前做保姆時的僱主打了個電話。
僱主人很好,我叫她王姐。
我告訴她自己想找個地方安度晚年。
她給我介紹了一個專門做養老地產的銷售。
銷售是個女孩,很乾練,聽到我手裡有 400 多萬。
她立刻帶我去看房,很熱情地介紹著,告訴我這房子能升值。
房子是很好很好,就是我曾經夢想中給兒子結婚娶媳婦的「那種房子」。
可是我明確告訴她,我不想買房,也不需要財產傳承。
我只是希望我剩下的人生能過得開心快樂。
等我死的時候千萬不要「人沒了,錢沒花了」就行了。
她挺驚訝,可能覺得我這個年紀的女性一般都是想著孩子、孫子,自我揮霍型的實在少見。
但我明確提出訴求她也立刻展現出了她的專業。
她給我推薦了一個高端養老中心。
我真的長見識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養老院。
在我的印象里,養老院就是一個大標間,住著家裡沒人管的老頭老太,配幾個護工,每天蹲監獄似的被人管著,拉褲子會被非打即罵。
但她帶我來的地方簡直是人間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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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情地跟我介紹著:
「阿姨,你看這裡有不同的戶型,無論你是想要 1 樓帶花園,還是獨立住一個公寓,或者是聯排別墅、疊拼,我們都可以提供。
整個社區有管家服務,你的衣食住行都可以得到保障。
另外社區有自己的農場,蔬菜都是有機的,豬、牛、羊、雞、鴨、鵝全都是自己養殖,絕對是綠色食品,能為您的健康保駕護航。
另外配有專業醫療團隊,隨時監測您的健康狀況,距離最近的三甲醫院不到 2 公里,醫療問題你也完全沒有後顧之憂。
甚至等您百年以後,如果您需要還提供一條龍的送歸服務,不給家屬增加一點兒負擔,全社區 24 小時保安巡邏,不用考慮任何安全隱患。每周、每個月、每個季度配合不同時令都有配套的文娛活動,肯定不會讓你覺得無聊。
而且社區是全國連鎖,可以交換入住。夏天你嫌熱咱住哈爾濱,冬天你怕冷,咱去三亞,櫻桃熟了,咱去大連,黃魚下來了,咱去舟山,絕對給您一流的體驗!」
確實太一流了,甚至在園區里走一圈,都覺得像做夢一Ťū́₀樣!
我搓搓手忐忑地問她:
「價格很貴吧?我只有 400 多萬,能夠嗎?」
「價格每月 2 萬到 5 萬元不等!」
「那一年需要 24 萬,10 年需要 240 萬。
我現在 60 出頭,實在不行到 80 我就自殺。
能過這 20 年的好日子我也認了!」
她笑了笑:
「阿姨,你手裡的錢,第一年支付了 24 萬,其餘的錢可以委託給我們做理財。而且我們養老中心入住 20 年以上就終身免費了,所以您完全不用擔心!」
簡直太適合我了,我果斷簽了合同。
養老中心第一站我選擇了美麗的濱海城市。
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舒服,但我仍然閒不住,於是我認領了農場的一小塊地,種種花草。
有時間就自己煮飯,累了就去社區食堂吃,總之一切隨意!
我還交到了兩個非常好的朋友,一對老夫妻,他們都是大學教授。
比我有知識、有文化得多。
他們知道我是中了彩票以後來入住養老中心,都很驚訝,紛紛誇我思想前衛、解放、想得開!
我搖頭苦笑,我的想得開是付出沉重代價的,是對家人徹底絕望之後,努力追求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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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想到入住兩個月,管家中心提醒我有訪客。
我見到了孟慶斌。
僅僅兩個月他就憔悴很多,見到我他一臉驚訝。
他看看周圍的環境,又看看我:
「真的是你,媽!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啊!你,你哪兒來的錢?前陣子咱家附近中出一注 500 萬,真的是你?」
後來我才知道,我領獎時的錄像被彩票中心拿來做宣傳。
孟慶斌路過的時候認出了我。
他開始瘋狂找我,找到王姐,找到我的銷售,然後知道了我的位置。
既然知道了,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淡定點頭:
「是我沒錯!」
他立刻熱淚盈眶:
「媽,你真中彩票了!你幹嘛瞞著我啊!太好了媽,你真是太棒了,我們有錢了,我能買房了!」
到現在他還是堅定地認為我的錢就是他的錢!
我搖搖頭:
「我不會拿錢給你買房的,我在這裡簽了 20 年的合同,我要在這裡養老。」
他立刻瞪大眼睛:
「你瘋了,這養老中心多貴呀?你有兒子幹嘛上養老院養老?去養老院的都是沒兒子、沒姑娘、沒孩子的人!你老了我自然會養你,幹嘛把錢往水裡扔啊媽!」
說完,他好像想起了自己說過不給我養老的話。
臉色一陣怪異地紅:
「我那時候混帳,說的都是氣話。媽,我從小沒爹,挺渴望父愛的,所以一時昏頭了,你原諒我吧!」
我真佩服他能把對利益的追求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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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並沒罵他,他立刻燃起希望苦苦求我:
「媽,你快跟我回去吧,這兩個月我都累死了。」
我又得上班,又得照顧徐立志,他可特麼煩人了,今天要吃這,明天要吃那,天天給我打電話指使我!
還有他那個造口別提多噁心了,每次給他換都噴我一身屎!
我沒幹過這活,我也不會伺候人,他天天說我笨!
我特麼天天伺候他,他還天天嫌棄我,操!
到現在一毛不拔,還是我給他墊的醫藥費。
現在好了,有這 400 萬我就不愁了,媽我保證,這次回去我就不伺候他了,愛他媽咋地咋地吧,反正他ťůₚ就我這一個兒子,有能耐就把錢帶進棺材,別給我!」
說著他就過來拉我:
「媽,我錯了,我再也不逼你了,徐立志那個癟三哪配得上我風韻猶存的老媽!快收拾收拾東西,咱馬上回家!」
我避過他的手:
「我說了我要在這裡養老。」
說完我扭頭就走。
他急忙緊緊拉住我:
「媽,你怎麼還不回家了!你說你說怎麼能消氣,你罵我吧,你罵我!」
我懶得多看他一眼,他卻緊緊拉著我: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讓這家養老院騙了!你別聽他們說得好,其實就是騙你錢!」
說完他發瘋似的奔向管家:
「你們他媽是不是騙人,騙老年人的錢?肯定是黑心機構,我告訴你我要打 12315 告你!趕緊把錢退給我媽!」
管家有些無奈地看著我。
唉,我真覺得很丟人,這兒有好多老姐妹、老兄弟看著呢,生出這樣的兒子太丟人!
他還在發瘋,一手抓著管家的領子不撒手,一手掏出手機要打市長熱線。
眼看管家厭惡又為難的樣子。
我只能上前一步狠狠地抽了他兩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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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住了,呆愣愣地捂著臉:
「媽,你打我!」
近 20 年,我沒打過他。
上一次打他還是他 8 歲的時候。
我離了婚帶著他,盼著他好好讀書,結果他在學校跟同學打架。
氣得我狠狠打了他,當時我手裡拿的掃把還沒落地,他就跪在我身邊,緊緊抱著我的腰,連聲喊著:
「媽媽,對不起!求你別生氣,我不該打架,我再也不打架了Ṱųₓ。」
但後來我知道那個小朋友罵他是沒爹的孩子,罵我是臭婊子,所以他把小朋友打傷了。
那一次他哭得很傷心,當時我就發誓我再也不打兒子了。
因為他即使做錯事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是現在他變成這樣,我不自覺地會檢討自己,也許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把他帶到這個世上,是我把他慣壞了。
他眼淚就在眼圈裡轉著,我不想再看他,於是告訴管家:
「找保安吧,以後他再來,我也不見了!」
轉身的瞬間,我聽到撲通一聲,是膝蓋碰到地面的聲音。
他大喊著:
「媽,你真不要我了!?」
是啊,真的,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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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那會是最後一次見面。
沒想到會接到公安局的電話。
警察告訴我:
徐立志欠了賭債,跟債主說所有債務都由他兒子償還。
於是催債的人找到孟慶斌家。
當時他的女友柔柔也在,幾個歹徒暴力催債,猥褻柔柔。
歹徒走後,孟慶斌在盛怒之下衝到醫院,捅了徐立志一刀。
涉嫌故意傷害,他很有可能會坐牢。
再見到孟慶斌,他已經憔悴得不成人樣,連我看了都要認不出。
見到我,他抖著嘴唇,眼裡的淚成串落下,嘴裡喃喃喊著媽。
說實話,我看著影響心情。
我想走,他卻死死拉著我,一聲聲懺悔著:
「媽,我錯了,我應該聽你的。徐立志不是好人,他是爛賭鬼,他根本沒有錢,他一直都在騙我!他給我的表是假的,給我看的股票帳戶也是假的,他只想用遺產吊著我給他養老送終!他還想跟你復婚讓你伺候他!他是大騙子!
我錯了,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求求你再幫幫我,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了媽!你不是有 400 萬嗎,賠給徐立志幾十萬,讓他出諒解書,我就不用坐牢了,媽!求你!」
走出看守所,警察問我:
「要幫徐慶斌支付賠償嗎?」
我恍惚了一瞬,哦,我都忘了。
他改姓徐了,挺好,如果姓孟,我會覺得很羞恥。
我搖了搖頭:
「不了,犯了錯就該承擔後果,還有,我不是他媽媽了,有事情請別再聯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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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後,我聽說,徐立志身中一刀後沒過多久就死了。
徐慶斌因故意傷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 3 年零 7 個月。
養老中心的湖邊搖椅上,老夥伴問我:
「想兒子嗎?」
想的,想兒時牙牙學語的他。
想 5 歲因為我受傷心疼得掉眼淚的他。
想 8 歲立志保護我的他……
老夥伴嘆口氣,提醒我:
「想他,就回頭看看他吧,他剛出來不找媽找誰呢?他已經站了一下午了。」
我笑了笑站起身,向自己住的花園洋房走去。
不了,這一世母子的緣分盡了。
世間萬物都在治癒我。
我又何必為難自己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