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關鍵的節點。
這一刻,我站在舅舅家的門口,雙腳似乎生了釘子一樣,根本挪動不了半分。
我如果再往前走一步,肯定還是會選擇幫表妹。
那我必然會再走一遍之前的老路。
我轉頭離開了。
沒有進去。
半路上,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爸暈倒了,可是醒來之後怎麼也不肯去醫院,讓我回去勸一勸。
我想到之前我爸的病就是因為拖著不肯去醫院,最後從小毛病變成了晚期,只能手術。
所以立刻動身往家裡走。
到了家,我把原本要給舅舅家的東西放在了客廳,然後就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帶我爸去醫院。
我爸很抗拒,「去什麼醫院?我不去,我去診所開點藥吃吃就好了。」
我媽著急,「你這個月都這樣莫名其妙地暈倒幾次了,吃藥根本就沒用,你還是趕緊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麼毛病,咱們也好放心啊。」
我爸還是不肯去。
我看著我爸,忽然就哭了。
我爸瞬間不知所措,「書雲,你哭啥呢……我真的沒事兒。」
我擦了擦眼淚,哽咽道:「爸,我昨晚做了個夢,真的很真實。」
「我夢到你因為沒有去檢查,小病拖成了晚期,我們家拿不出手術費來,我到處去借錢,可是沒人肯借給我,我死在了借錢的路上……」
我知道這不是夢,所以我如今說起來,仍然渾身不住地發抖。
或許是我這副樣子嚇到了我爸,我爸沒再抗拒,起身去收拾了東西。
我們去了醫院,一番檢查完,果然我爸現在還只是初期,醫生說堅持化療幾個月,加上後期吃藥,就可以穩住病情。
我聽到這話,心中也瞬間輕鬆了不少。
幸好,一切都來得及。
我爸在醫院住了半個月才回家。
回去之後,各家的親戚都來看望。
大舅一家也來了。
可是表妹沒有來。
我很好奇,我這次並沒有多管閒事,表妹應該恨不上我吧。
可是為什麼還是躲著我不來我家呢?
2
我問了一下舅媽,舅媽十分不爽地開口,「這個死妮子,沒想到還學會偷錢了,偷了我足足五百塊呢,買的一堆破爛的卡片,我都快氣死了。」
「趁著暑假還沒結束,我把她送去打黑工了,一個月怎麼也得賺個一兩千,讓她知道賺錢多不容易。」
我媽聞言,有些不忍,「婷婷還這麼小就去工廠,會受不了吧?」
舅媽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大嫂,你不用擔心這個,反正她學習也不好,以後我也不打算讓她念高中,直接出來打工多好,早點適應吧。」
舅舅舅媽一直都非常重男輕女,我媽也知道,所以聽我舅媽這麼說,我媽也沒有再說什麼。
舅舅舅媽走了之後,我媽讓我看家族群。
我打開一看,裡面有一段長達五分鐘的道歉視頻。
視頻里,表妹跪在地上,承認自己偷了五百塊錢,買了卡片。
一直在道歉。
視頻里還傳來舅媽得意的聲音,「讓你長長記性,讓親戚們都看看你這副樣子,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了。」
表妹哭得眼睛紅腫得可怕。
可是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已經麻木了一樣。
她手上拿著一張手寫的道歉信,一字一句地念著。
舅媽時不時還要喊一句:「沒吃飯啊,大點聲。」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急忙退了出來。
群里,更多的親戚都是看熱鬧的。
很多人支持舅舅和舅媽的教育方法,認為孩子偷錢就是要這樣教育才對。
我想打字說幾句,可是卻又忍住了。
我不想再當爛好人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就忙碌於工作和照顧我爸之間。
也沒有再去聯繫表妹。
既然上天給我一次重新活的機會,那我肯定不能再和上輩子一樣。
我沒有聽朋友的建議辭職。上輩子就是因為聽她的話辭職和她一起創業,導致我把手裡存的一點錢全都虧掉了,我爸需要錢做手術我都拿不出來。
這輩子,我決定好好工作,省吃儉用,一定要多攢錢。
時間一晃,三年過去了。
我升了職,手裡存了十幾萬。
我把錢都給了我媽,讓她給我存著。
工作上變得更加努力。
九月,我談下了一個大單,拿到了公司總部的獎金五十萬。
部門的領導給我開慶功宴的時候,我遇到了幾年沒見的表妹。
敬我酒的人很多,我即便是少喝,一輪下來也喝了不少。
我出去包間透氣的時候,就遇到了正端著盤子上菜的表妹。
三年未見,她好像比我記憶里成熟了很多。
表妹看見我,非常的激動,她很開心的喊我,「書雲表姐。」
我察覺到自己的內心裡最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觸碰了一般。
十幾年的童年陪伴,我和表妹的感情是深厚的。
可是如今,我卻並不開心。
像極了表妹前世告訴我的話。
我這輩子也晚上經常做噩夢,夢到表妹經常質問我,怎麼不幫她?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不存在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心裡害怕,不但是表妹,我連身邊人都不敢輕易伸手去幫忙了。
表妹教會我的那一課,付出的學費真的很疼。
我獨來獨往,對身邊任何人的任何事情都沒有興趣。
收起了自己那些可笑的聖母心和窺探欲。
表妹曾經說那就是人性。
現在我相信了。
就像是如今,我面對表妹的時候,下意識地居然是想躲開她。
表妹十分開心地和我聊天,說起自己不上學之後出來工作了,一個月有三千五,只是上上菜而已。
她和我分享她的近況,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堆話。
最後才發現我似乎是興致缺缺。
表妹一下子停住了說話,她看著我,羨慕道:「表姐,我聽說你升職了,還沒恭喜你,其實……我們倆已經是不同世界的人了吧?」
「但我之前經常想,我這輩子過得最快樂的時候,就是小時候暑假,咱們倆拿一張草蓆在河邊的大樹下一塊吃方便麵,真快樂啊那時候。」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我看到了表妹眼中閃著的淚花。
看我始終保持沉默。
我像個啞巴一樣。
表妹終於尷尬地笑了笑,「那啥,我還要去上菜呢,表姐,我先走了。」
她匆匆地離開,背影都能看出狼狽。
後來一個周末我回家,我媽跟我說起表妹輟學打工的事情。
說起表妹,我媽就覺得她可憐。
又跟我說,「書雲,我記得以前你們姐妹倆感情特別好,怎麼倒是長大了就生分了?你現在根基穩了一點,要是能幫表妹一把,就幫一把。」
我敷衍著點頭,「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看著微信里表妹的頭像,輸入了很多的字,卻又一個個的刪掉。
3
後來再見到表妹,是回去給外婆過八十大壽的時候。
所有的親戚孩子都到了,給外婆帶了禮物。
二舅一家也回來了。
二舅在城裡開了飯店,據說是很賺錢,二舅媽本就是喜歡炫耀的性格,所以自從賺錢之後,就經常回來和各路親戚炫耀。
我媽說起她,就一臉不爽,說她自己出盡了風頭,絲毫不顧別人的感受。
對此,我只是聽著。
或許是活了兩輩子了,見過的人多了,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外婆過壽的地方定在了老家的飯店裡,我們家親戚很多,加起來坐了三桌才擺滿。
長輩們兩桌,後輩們一桌。
上菜的時候,二舅媽還在炫耀自己給外婆買的禮物,一件價值一萬五的貂皮大衣。
旁邊,大舅媽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開口道:「弟妹,這一桌子的菜都被你噴上口水了,大家還怎麼吃?你歇歇吧。」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忍不住笑了。
二舅媽哼了一聲,去了洗手間。
吃飯到了最後,大家都陸續要離開,可二舅媽忽然炸了鍋,「我的珍珠耳環呢?這可是我剛買的,花了六千塊呢。」
眾人都懵住了。
有人說,「趕緊找找,說不定是掉地上了。」
大家都低頭幫忙找,可是找不到。
二舅媽怒了,忽然就將矛頭指向了表妹。
「婷婷,你快點把耳環交出來吧,二嬸知道你喜歡,可是這是二嬸新買的,等二嬸戴夠了再送給你怎麼樣?」
表妹一下子愣住,「我沒有拿。」
二舅媽哼了一聲,「不是你還有誰?我以前就記得,你上學的時候就偷你媽媽的錢,這裡一群人裡面,就你有前科了。」
表妹瞬間臉紅起來,「我沒有拿。」
可是,大家的眼神卻全都落在了表妹的身上。
表妹站了起來,「你冤枉我幹什麼?你什麼耳環我根本不稀罕。」
舅媽見狀,氣得起身直接一巴掌就打在了表妹的臉上。
「死妮子,這麼多年了小偷小摸的毛病還沒改呢,快點把耳環拿出來!」
表妹捂著臉,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我沒有偷!」
舅媽見她不承認,又開始罵她,用盡了全部惡毒的詞語。
好像面前的女孩不是她的女兒,而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
我攥緊了手裡的筷子,就算我不會幫表妹,但聽到這些話也覺得十分刺耳。
正在這時,姨媽家的表姐忽然站了起來,「我剛才一直和婷婷在一起,我可以證明她沒有偷耳環。」
保潔推開了房門,拿著手上的耳環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丟了耳環的?我在衛生間的角落找到的。」
一時間,真相大白。
表妹腫著一邊的臉坐在椅子上,悶聲掉著眼淚。
姨媽家的表姐看著二舅媽,「二舅媽,你得跟婷婷道歉。」
二舅媽笑著走過來,「婷婷,對不住啊,剛才冤枉你了,不過誰讓你有前科呢。」
她呵呵地笑著,又道:「對了,我上次瞧見有老頭子送你花,那是你男朋友嗎?怎麼找了個這麼老的?」
表妹忽然站了起來,推了二舅媽一把,然後發了瘋一樣地把桌子上的菜全都摔在了地上。
外婆被這一幕氣得暈倒,大家又手忙腳亂地送外婆去醫院。
醫院裡,大舅和二舅一家吵了起來。
二舅說要分攤外婆的醫藥費,大舅說事情是二舅媽引起的,再說了家裡有的是錢,還要和兄弟平攤醫藥費嗎?錢都拿來裝逼了是不是?
走廊里,我媽叫我先回去,因為我明天還要上班。
我走出醫院的時候,看到姨媽家的表姐還在安慰表妹。
我轉身離開了。
4
年底的時候,表妹結婚了。
我媽跟我說,對方是個比表妹大三十歲的老頭子,就是上次二舅媽嘲笑表妹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