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後來曾經不止一次地跟顧凜解釋過,那天晚上照顧他的人其實是我。
可顧凜壓根兒不信。
「你在房間睡到中午才起,這麼懶怎麼可能照顧我一整夜?」
後來他更是認定我想冒充他的白月光。
「昭昭,你是不是想頂替嫣然的身份?」
「你以前很乖的,怎麼現在變得這麼貪婪自私?」
「人家是宋氏集團的獨生女,千嬌萬寵長大的,當然心地善良。」
人的偏見是一座無法翻越的大山,那是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走出去的。
我放棄解釋了。
我的沉默被顧凜當作心虛和默認。
他捏捏我的臉。
「昭昭,不要去覬覦不屬於你的東西了,好嗎?」
我看著顧凜向所有人介紹他的白月光、他幼時的救命恩人。
他的臂彎被宋嫣然挽著,他們穿著定製西裝和高檔禮裙,出現在所有賓酬交錯的宴會上。
水晶吊燈散發著鑽石般的光芒,將他們襯托的越發般配。
所有人都在稱讚,他們才是門當戶對、天生一對。
而我成了霸占了顧太太身份的小偷。
就連公司里的小職員都在議論我。
她們說。
「保姆怎麼配的上顧氏集團的總裁呢?」
當真正的千金大小姐出現後,我就該識趣離開,將位置歸還。
這是一件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可一切水落石出了。
民宿的那一晚沒有監控,卻在審判時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顧凜倒吸了一口冷氣,臉上露出震驚到難以置信的神色。
「居然是你?怎麼會是你?」
09?
顧凜臉上的欣喜不似作偽。
「昭昭,我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是你?」
他突然反應過來。
我說過很多次了呀。
是他一直都不信。
或者說,他不肯相信。
最開始和顧凜在一起時,其實沒有出現什麼反對的聲音,大家都覺得他是在玩玩。
直到顧凜宣布要和我結婚,才震驚了一干人的下巴。
那時的顧父顧母已經離世,這世上再沒有人能管得到顧凜。
婚禮前的最後一夜,我婚前恐懼症爆發,甚至逃了婚——
顧凜的身價太高,即使已經在民政局領了證,我依然覺得自己在做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我覺得夢該醒了。
那天晚上,他找了我三個小時,終於在我們常去的遊樂園門前找到牆角裝蘑菇的我。
他沒有說我給他惹了多少事,而是帶著我驅車到山頂去看星星。
「昭昭,你知道你名字的含義嗎?《青春受謝,白日昭只》,是像太陽一樣光輝明亮的意思。」
「每個人都是一顆星星,而你從出現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生命里的太陽。」
我們相擁著看了一整夜,直到朝霞漫天,地平線上慢慢升起圓輪。
他起身向我伸手:「走吧,顧太太,我們該去結婚了。」
那一刻的我無比篤定,會和顧凜長長久久地幸福下去。
可美好的日子持續了不到三年。
婚後,顧凜總有許多場合需要攜帶夫人出席。
圈子裡的總裁夫人都是背景有權勢,或者高智商高學歷。
只有我,什麼都拿不出手。
圈子裡的太太們恥於和我為伍,她們甚至拒絕和我合影交流。
鄙夷的打量和陰陽怪氣的私語化成無形的利劍,讓顧凜處處受輕視。
顧凜從來都是天之驕子,什麼時候被這樣嘲諷過?
他開始減少出席這樣的場合。
接著,他提出讓我在家安心享福,不肯再帶我出席宴會。
後來,我聽秘書說,顧凜開始四處打探當年那個小女孩的下落。
於是我猜到了顧凜的心思。
他到底還是覺得我拿不出手了。
他需要一個身份更配他的女伴。
顧凜以為找到了宋嫣然,可以讓他在宴會場合揚眉吐氣。
可天不遂人願。
顧凜要找的人居然是我。
怎麼會是我呢?
怎麼還是我呢?
此時的我戴著頭盔,沒有辦法做出任何回答。
只是目露茫然地看向他。
他的笑容忽然僵在臉上。
是了,他應該也想到了。
播出後的記憶會被自動清空刪掉了。
我已經,沒有那段回憶了。
10
短暫地驚慌過後,顧凜又變成了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
他向審判席請示:「我申請撤訴。」
他要停止使用腦機,然後帶我回家。
他的語氣越發輕柔。
「昭昭,就當之前所有誤會都沒發生過。」
如果是在開庭前,我想我一定會很欣喜的。
但也許是腦機刪掉了從前的許多記憶。
我盯著顧凜,莫名覺得有些陌生。
愛意似乎隨著記憶的刪除而消失了。
顧凜以為我還在生氣,眼神失去了幾分神采。
「沒關係,你生氣是應該的,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對你的......」
旁觀席的觀眾們很喜歡這樣破鏡重圓的結局。
但宋嫣然接受不了。
她驟然站起身,指甲幾乎將扶手抓出一道道印痕。
「那也不能證明她就是顧凜在找的人!」
「顧昭從前就是個山裡的窮丫頭,哪裡就見過顧凜?」
「有本事就公開她小時候的記憶啊。」
審判庭忽然陷入安靜。
孟明津瞥了一眼顧凜。
「原告,你已經撤訴成功,現在可以帶著被告離開的。」
「如果重新戴腦機,被告的所有回憶都會被清空。」
而顧凜似乎被宋嫣然的那幾句質問問住了。
再看向我時,目光充滿了游移和不確定。
「昭昭,嫣然說的也有道理......」
似乎察覺到我此刻情緒不對勁,他輕聲安慰我。
「昭昭,讓我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吧,這真的很重要。」
「顧凜,那我就會徹底忘了你,忘了顧家了。」
他忽然笑了,兩手交叉抵在下巴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那不正好?」
「昭昭,刪掉你從前的記憶,我們正好可以重新開始。」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其實比起委屈,我更多的是釋懷。
如果此時撤訴,我還能保有對顧凜、對顧家最後的美好記憶。
那麼離開顧家時,我也多少會懷著一絲絲感激和懷念吧。
但顧凜不打算給我留下了。
可惜了。
技術部的人發現了我的異樣。
他們對視一眼,明白我已經失去部分記憶了。
現在帶走顧太太,她還會保有對顧總的部分愛意。
可要是繼續使用腦機,那麼顧太太將會徹底忘記顧總。
到時候......就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技術人員的勸阻並沒有打消顧凜的念頭。
他看著我,屈起手指敲了一下桌面。
過來。
我潛意識地微微起身。
顧凜嘴角微微上揚,胸有成竹。
「你們看,本能的反應騙不了人,她會聽我的。」
「這個世界上,昭昭只能依靠我。反正她是不可能離開顧家的。」
技術人員無奈了。
我閉上眼睛,徹底放下了最後一絲留念。
顧凜,你可別後悔。
11
重新起訴的流程啟動,趁著這點空閒時間,孟明津走到我身邊,冷哼一聲。
「顧凜再也沒機會反悔了。他放棄了最後帶你離開的機會了。」
我有點驚訝,沒想到堂堂審判長也會有這樣情緒化的表情。
孟明津看我的眼神異常燦爛,像找回了珍寶。
「親子鑑定結果出來了,你確實是我的小妹。」
「昭昭,我是你的哥哥。」
雖然心裡也期待過有孟明津這樣的哥哥,但當親子鑑定真的證明的這一刻,我卻沒有興奮到發狂的衝動。
我只是忽然覺得很可笑。
「顧凜一直認定我除了顧家哪兒都去不了,這下好了,我有自己真正的家可以回啦。」
孟明津沉默了一瞬。
「是,你有真正的家了,不用回那個顧家當牛做馬伺候別人了。」
他輕輕磨著牙。
「我們孟家的女兒居然被這麼糟踐,這筆帳肯定要好好跟他算清楚的!」
我笑了:「說起來,可能還要感謝顧凜呢。」
如果不是他把我告上離婚審判庭,孟明津是不可能遇到我的。
彷佛是上天開的玩笑。
他以為還可以和我重新來過。
沒想到從一開始,他就是在把我推向我的家人身邊。
孟明津低頭看我,眼眸里流露出擔憂。
「昭昭,你還愛他嗎?」
「如果你還想要他,我們也不是不能容忍......」
我搖了搖頭。
「從我一開始上審判庭的時候,我就打定主意不要顧凜了。」
顧凜口口聲聲說著宋嫣然是他的白月光,所以他要和她在一起。
但其實,早在民宿停電那一晚之前,顧凜就已經在夜不歸宿了。
他一開始就出軌了宋嫣然。
然後才「發現」宋嫣然是白月光的。
他的心一開始就不在我身上了。
所以無論最後的結局如何,我都不會再要顧凜了。
孟明津嘆了一口氣,揉揉我的頭髮。
「沒事,昭昭,你有我們。孟家是你的後盾。」
12
宋嫣然失魂落魄地回到旁觀席上。
顧凜皺著眉頭問她:「聽到昭昭和那個審判長說什麼了?」
他察覺到兩人的氣氛過於親密溫馨,又放不下架子去偷聽,於是寄希望於宋嫣然的身上。
宋嫣然連連擺手:「沒說什麼,就、就閒聊。」
難道要告訴顧凜,顧昭其實是孟家的千金?
那個地位遠超於顧氏和宋氏的孟家?
那自己更沒希望和顧凜在一起了。
什麼都問不出來,顧凜也沒興致和宋嫣然說話了,索性閉目養神。
宋嫣然糾結了片刻,忐忑地開口。
「是不是審判結束,就判定離婚了啊?」
顧凜掀開眼皮:「就算是這樣,但我不能復婚嗎?」
隔著過道,顧凜沖我勾唇。
「昭昭,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讓人給你買。審判結束後正好可以吃。」
我定定地看著他,好奇怎麼有人可以這樣若無其事的渣。
無所謂了,反正顧凜在我心裡已經不重要了。
他和宋嫣然出雙入對時,我整日在家裡枯坐著等他回家。
常常要等到天快亮了,才等回來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顧凜。
他的西裝上有宋嫣然的香水味兒,他的襯衣上有宋嫣然的口紅印。
我心如刀絞般地麻痹、欺騙自己。
他們只是正常出席酒會場合,一定沒有什麼的。
直到那天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宋嫣然的草莓印。
我流著淚和顧凜爭吵、冷戰。
而面對我的痛苦,顧凜卻只是冷冰冰地一句。
「你不要沒事找事。」
於是我學著顧凜的不在意,學習如何像他一樣地放棄一段感情。
人生三萬天,終究是路遠途疏,總要散場的。
孟明津拍拍我的肩膀,安撫我。
「家裡有我和爺爺,他老人家在來的路上,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
是了,我該期待的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真好奇爺爺是什麼樣的人呢。
13
腦機重新開始播放畫面前,宋嫣然悄無聲息地出去了。
因此,也沒人知道,她在審判庭外遇到了一個小老頭。
「我孫女是不是在裡面?讓我進去見她!」
隨行人員問宋嫣然:「請問裡面開始審理了嗎?現在還能進去嗎?」
宋嫣然眼神遊移閃爍:「對,已經開始了,不能進去了。」
「真的不能現在進去了?」孟傳雄語氣滄桑,「我只是想儘快見到孫女而已。」
宋嫣然側過頭不敢對視。
「不然,我帶你們去隔壁的演播室吧。」
作為當事人的家屬,是可以通過演播畫面看審判過程的。
「這就是我孫女,跟她媽媽長得一模一樣!」
孟傳雄激動地伸出拐杖指著監控畫面,忽然語調一變。
「哪來的小混蛋,這麼欺負我的寶貝孫女!」
螢幕上的回憶是我在給自己過生日。
我做好了一大桌的飯菜,點上生日蛋糕的蠟燭,攔住準備出門的顧凜。
「剛做好飯,你要去哪兒啊?」
從前沒慶過生,於是顧凜把我來到顧家的那天定為了我的生日。
「今天起就是昭昭的新生。往後的每一年,我都陪著昭昭過生日。」
「不止生日,還有戀愛紀念日、結婚紀念日,我們統統都會過。」
今年本來也不該例外的,我都看到他藏在書房的禮品袋了。
那裡面裝著一串漂亮的寶石項鍊,熠熠生輝。
可顧凜只是匆匆下樓,看都沒看桌子上的飯菜。
「我沒空,你自己吃吧。」
「你說好每年生日陪我的......」
「顧昭,」他停下換鞋的動作,語氣涼涼。
「你又不是今天生的,過的什麼生日?」
我眼睜睜看著他推門離開家,客廳重新歸於寂靜,蠟燭的燭油滴在奶油蛋糕上,像一顆顆凝固的淚珠。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是宋嫣然的生日。
那串祖母綠寶石的項鍊,是戴在宋嫣然的脖頸上的。
「顧凜,為什麼你不送給我?」
我不是貪圖珠寶,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我的丈夫要給別的女人送禮物。
為什麼他要那麼親昵地摟著另外一個人,十指交握著互相接吻。
他脫下西裝外套丟到我手裡,等著我給他疊好。
「嫣然要陪我出席酒會,當然需要珠寶襯托。」
苦笑中,我明白了顧凜的心思。
他把我和宋嫣然的職責區分的很明確清晰。
宋嫣然是他能帶出去的、讓他面子上有光的。
而我是拿不出手,只該在家裡做家務的。
13
孟傳雄勃然大怒,對著演播畫面破口大罵,幾乎讓人無法把他和孟家那個最老資歷的傳奇聯繫到一起。
而顧凜微微把頭偏移開,不敢直視螢幕。
他曾經說過,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值得一切美好的事物。
「昭昭,挺胸抬頭,別怕,你可是顧太太。」
可後來,也是他覺得我給他丟臉了。
甚至在審判庭開庭之前,他也認為讓我回顧家當保姆是「照顧」我。
但我不可能再回頭的。
哪怕沒有孟家,我也絕不會回到顧家,去和一個辜負我的人共處同一屋檐下。
顧凜看向我的眼神很複雜,似乎想要道歉,但最終只是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說。
不重要了。
反正我早就不在意他了。
顧凜想要知道的真相併不難找。
技術人員說。
顧太太只是因為撞到腦袋所以暫時不記得了,並不是沒有了那段回憶。
短暫操作後,他們調取了顧凜迷路那天時我的記憶。
那天的我趁著人販子不備,偷偷鑽出狗洞跑了出去。
一路跌跌撞撞往山下跑,遇到了躺在樹下昏迷不醒的顧凜。
「我沒時間管你,我要下山找警察叔叔報警。」
「可是放著你不管,你會被蟲子咬死的吧?」
短暫糾結後,我還是選擇折返回去背起他,找到了林子裡一處容身的小木屋。
顧凜欣喜若狂地站起來。
「昭昭,我一直在找的人,居然真的是你?」
他臉上的激動維持不到三秒,就被接下來的畫面打斷了。
人販子找來了,我為了不讓兩個人都暴露,選擇主動走出小木屋。
「拜託你,醒了以後幫我報警,我叫昭昭。我哥哥叫孟明津,我爺爺叫孟傳雄。」
「你一定要帶警察叔叔來救我。」
旁觀席上有人訝然出聲:「居然是孟家的?他們家一直在找的那個女兒?」
他們不由自主地看向審判台上的孟明津,而對方的臉色已然鐵青。
是了。
如果不是顧凜,我早就逃脫了。
又或者說,如果顧凜記得報警的事。
或許我不會吃那麼多年的苦。
顧凜滿臉懊悔,不敢直視我。
認識他那麼多年,我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愧疚和歉意。
「昭昭,對不起,我那時候在發燒,真的沒有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