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這麼說,易山沉吟片刻,提出了一個設想:
「他似乎沒有規定過,每次只能選擇其中一項業務。會不會三者一起選擇就是生路?」
「嘶……」
易山說完,我倆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一個酷刑就夠要命了,一起來不是死得更快?
眼看氣氛越發焦灼,前方的布簾突然被掀起,理髮師拍著手從裡面走出來。
第四位客人,似乎也永遠留在了裡面。
理髮師攤攤手,歪頭一笑。
「他死活不肯做選擇,所以我只好把三個項目輪流給他做了一遍,時間有點久,但他非常享受,緊閉雙眼開始睡大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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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我們三人全都頭頂一震。
理髮師表面隨和,一直嘻嘻哈哈,卻給我們帶來了莫大的緊張感。
這一關實在太殘酷了。
如果說書店主打的是心理壓迫。
那理髮店就是純粹的物理折磨。
所謂「睡大覺」,其實就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剛剛才提出想法的易山,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這下好了,不用親自嘗試了。
已經有人被迫替我們試過了。
選「全都要」根本不是什麼隱藏的生機,而是將折磨乘以三倍,只能死得更快、更慘。
收拾完四號客人後,理髮師把目光盯向我。
他揉了揉翹起的頭髮,把手搭到我的肩上。
「怎麼樣,給你們留了不少時間吧,想好要接受什麼服務了嗎?」
我深吸一口氣,回憶著前面的景象,同時環顧四周。
試圖在最後幾十秒的掙扎里,找到一絲關於真正生機的線索。
理髮師不語,只是咧嘴看著我。
此時他笑得越爽朗,落到我眼裡,就越發顯得恐怖。
眼看他等待許久,眼神中流露出一絲不耐煩,想要把我拖走時,一個瘋狂的念頭猛然蹦進我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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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了咬牙,提出一個問題。
「如果我想選兩個項目的話,可不可以要求它們同時進行?」
理髮師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
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不過很快,還是給出了回應。
「當然可以,這在規則允許之內。」
「那我想要你同時給我做洗和吹兩個業務。」
「邊洗邊吹嗎?有點意思。」
理髮師簡單嘀咕後,轉頭向裡面走去,「那你跟我來吧。」
見我馬上就要接受「酷刑」洗禮,易山和姜子玉投來疑惑的眼神。
「你想到生機所在了?」
我搖了搖頭。
「我不確定能不能活下來,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為什麼是洗和吹同時進行?」
沉吟片刻,我一邊回應著,一邊邁進布簾。
「或許,你們玩過潑水成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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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水成冰,是東北民間一個很有意思的遊戲。
在寒冷環境下,朝頭頂潑出一盆滾燙熱水,不僅不會燙傷自己,反倒會形成一條彩虹般的冰晶。
其原理也十分簡單。
只要同時滿足水溫夠高、環境溫度極低、水滴足夠細小,就可以讓水滴快速汽化成水蒸氣,隨後凝華成細小冰晶。
而出水孔細小密集的花灑,恰恰可以滿足這一需求。
只要理髮師能夠在釋放極寒冷氣的同時打開花灑,滾燙的熱水就能化作冰晶,同時將熱量轉移到寒冷的空氣里,幫助我抵禦凍傷風險。
最後會殘留下多少傷害,我沒法猜測,但絕對比單純硬扛燙傷凍傷要好上太多!
想清這些後,我的緊張感緩解了許多。
穩穩噹噹地坐在座椅上,被理髮師推到花灑下方。
幾乎沒給我任何準備時間,他一邊啟動駭人的吹風筒,一邊擰開花灑開關。
我本想緊閉雙眼,等待命運審判。
但最後還是睜著眼睛,看著這兩個要命的「兇器」。
幸好,一瞬間後,空氣中綻放起璀璨的冰晶。
讓我長舒一口氣。
我知道,我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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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僥倖活了下來,但走出理髮店大門時,我的狀態還是不太好。
大片大片的細小冰晶從天而降,堆到我身上。
雖然很難造成什麼實質傷害,但依然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刺痛感,久久不能消散。
強力冷氣就算被熱量中和,還是足夠凍人,讓我皮膚發紅,身體都僵了不少。
不過幸好,我最終還是捏著小票,呼吸起店外的新鮮空氣。
看著我的示範,易山和姜子玉也如法炮製,艱難通過了這一關。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我們都躺在走廊里,背靠牆壁,大口喘氣,以此減緩身體的痛苦和緊張的情緒。
易山一邊用衣角擦拭眼鏡,一邊沖我嘆了口氣。
「長安,這一關,真是多虧了你。」
姜子玉也忍不住點頭:「要不是你急中生智,我們恐怕也只能在裡面接受酷刑了。」
理髮店的兇殘景象歷歷在目,顯然大家都被理髮師的手段嚇得不輕。
面對兩人的道謝,我擺了擺手:
「如果沒有易山的提示,我可能第一關都過不了,就已經死了。要不是參考了子玉的方法,我們也大機率會倒在書店。既然選了合作,那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竭盡全力思考,一起並肩活到最後,不是嗎?」
電梯聲吱吱作響,慘烈的商場裡,我們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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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身體狀況不佳,最後一個店面,我們失去了很多選擇。
一聽就運動量極大的電玩城、健身房,被首先排除。
至於服裝店、火鍋店等等,我們思考片刻後,也還是搖了搖頭。
最後把目光放到了最不需要「動起來」的地方。
電影院。
在門口取號等待一段時間後,湊足整整二十人,店員才終於打開閘機。
「歡迎各位來到猛鬼電影院。
「我們電影院有且只有一部電影,也就是各位即將看到的《猛鬼來襲》。
「時長三十分鐘,類型是靈異恐怖片。
「請注意,我們影院規定,電影放映過程中,必須儘量保證專注,不能惡意閉眼,避開恐怖片段。
「播放過程中不可擅自離開座位,我們將綁住您的手腳,直到電影結束為止。」
聽完她的介紹,我們不禁有些錯愕。
電影院規則……居然這麼簡單。
只要待在座位上,堅持看完電影就行?
就算它播放的東西很嚇人,生死關頭,咬牙看完也不是什麼難事。
再恐怖能有商場本身恐怖?
回想著之前幾場的經歷,我們三個瞬間警惕起來。
藏在暗地裡的危險,或許會更加危險。
27
跟著人群穿過閘機,我們走進一條幽暗的走廊。
沒多久就到了影廳門口。
一個工作人員捧了一盒塑膠眼鏡,默默站在這裡。
「您好,本場電影是 3D 電影,這是您的 3D 眼鏡。」
第一位客人接過眼鏡,本想直接入場,卻被她默默攔了下來。
直到把眼鏡戴好,才終於放行。
看來佩戴眼鏡觀影也是影院要求之一。
後續的眾人也同樣如此。
本身就戴眼鏡的觀眾,也被發放了 3D 鏡片,可以直接架在眼鏡上,獲得 3D 觀影效果。
等到全部觀眾入場後,大螢幕終於亮起。
開始播放冗長的製片名單。
座椅上響起滴滴的倒計時,即將綁住手腳,示意我們配合。
身體不適的我趕緊躺下,遵照規則要求,擺好姿勢。
可就在這時,易山卻突然把 3D 鏡片扯了下來,猛地扔到地上。
眼看影片即將開始播放,我和姜子玉扭過頭,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沒有和我們解釋任何東西,而是直接伸手,也扯下了我們的 3D 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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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反應過來時,已經被綁上手腳。
「猛鬼來襲」電影開始播放。
沒了 3D 眼鏡,螢幕上宛如堆疊著幾重畫面,模模糊糊,很難專心觀看。
必須死死盯著螢幕,才能勉強做到專注。
直到這時,我們才終於有心思開口。
「剛剛是怎麼了?」
易山吐了口氣,解釋道:「在電影即將開始的最後幾秒,我發現了這個店面的風險和生機。」
「嗯?什麼意思?」
「你們有沒有想過,戴眼鏡到底算不算規則的一部分?」
姜子玉歪了歪頭:「不都是影院要求的一部分嗎?難道還能不算?」
「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工作人員說過必須戴好 3D 眼鏡,也沒提過不戴 3D 眼鏡會有什麼樣的懲罰。包括那個給我們發放眼鏡的人。」
「嘶……還真是。」
「為什麼明明不在規則範圍內,卻還是要給我們發放,並且必須戴好了才允許入場?」
「這眼鏡里有貓膩!」
易山點點頭:「沒錯,而且你們再想想另一條規則,電影開始播放後,我們會被綁住手腳,禁止行動。為什麼要立下這麼一條規則,難道真是怕我們隨便亂跑嗎?」
姜子玉深深吸了一口氣:「是為了讓我們在電影開始之後,沒法摘下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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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電影里的鬼怪也悉數登場。
它們仿佛能透過螢幕看到觀眾一樣,眼神死死盯著鏡頭的方向。
慢慢從電影里爬過來。
越來越近。
光是觀看模糊的重影,我們都覺得極其瘮人。
沒過多久,一道尖叫聲猛地襲來。
坐在前排的女觀眾拚命顫抖,像是在掙扎求救。
「我的天,它為什麼……為什麼跑到畫面外了?為什麼能握住我的手?」
出於規則限制,我必須專注於電影,只能用餘光短暫一瞥。
卻依然看到了極其詭異的一幕。
女觀眾的手臂上竟莫名出現一道黑紫色的掌痕。
沒過幾秒,掌痕又悄悄爬到肩膀上。
與此同時,她的身體各處開始不斷滲出鮮血。
「它在咬我!它在啃我的耳朵!救救我……」
大概半分鐘後,嗚咽聲越來越小。
女觀眾徹底斷氣。
現場所有觀眾都陷入極度的驚恐中。
易山輕輕嘆了一口氣。
「看來,只要是佩戴了 3D 眼鏡的人,都可以看到真實的鬼怪,而且會遭受鬼怪的攻擊,所以這部片子才叫《猛鬼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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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影廳徹底變成人間煉獄。
除了我們三個外,幾乎所有的觀眾都始終戴著 3D 眼鏡。
因為行動被束縛,沒法將其取下,只能眼睜睜看著電影里的惡鬼按順序靠近他們,進行一番撕咬宰殺。
落到我們眼裡,就是每隔半分多鐘,某位觀眾便會突然驚恐地發顫。
拚命掙扎吶喊。
身上也驟然出現詭異的傷口。
沒過多久,便徹底癱軟過去, 沒了呼吸。
直到這時,我們才終於感受到電影院的可怕。
整整三十分鐘時長的「消費過程」,生機只出現在最開始的短暫時刻。
再加上規則信息的缺失和工作人員的刻意誤導。
一旦錯過, 一旦棋差一步,哪怕你後面想到了生機, 知道如何規避。
也只能眼睜睜等死。
別無他法。
這一關,說不上驚險。
但絕對是四個店鋪里最陰險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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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鐘過去,電影終於徹底結束。
為了保持全程專注, 我們的精神一直高度緊繃。
走出電影院的時候, 已經筋疲力盡, 恍恍惚惚。
也因為在後兩關消耗太多時間, 兩個小時的總消費時長已經接近尾聲。
商場底層出現一個巨大的黑洞, 正慢慢匯聚成型,有工作人員提示,那裡就是需要投入小票的地方。
我們乘著電梯緩緩向下, 周圍已經沒剩幾個活人了。
還記得規則剛宣布時, 商場一樓還存活著上百個顧客。
可熬到最後的同行者,卻極其寥寥。
我們不知道其他人都經歷了哪些店面, 度過了什麼樣的死亡遊戲。
但可以肯定, 能拿到四張小票, 必定伴隨著極其強烈的求生意志。
易山站在扶梯上,沉默許久,突然搖了搖頭,看向我們兩人:「我總覺得, 我們是不是其實早就死了。」
「什麼意思?」
「你們看, 商場的很多牆壁上都遍布著裂痕,甚至某些角落裡都堆起了大片大片的砂石,就像是這棟樓快塌了一樣。我看過一些宗教神話作品, 感覺和現在的場景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們說,我們手裡的四張小票, 會不會其實就是用來贖回我們生命的?」
我們倆沉默片刻,沒有同意,也沒有否認。
誰都沒有真正死過,更不可能知道死後會不會是這樣的場景。
等到黑洞成型,我們按照順序,依次把手裡的小票投進去。
交易成功的瞬間, 我眼前一黑。
劇烈的疼痛感猛然傳遍全身。
一道短暫的記憶如同尖錐刺入我的腦海。
逛商場、大樓倒塌、踩踏事故、無數人受傷被困……
居然和易山描繪得一模一樣。
而我,現在就正被困在幾片石板之中, 生命垂危。
想到這裡, 我急忙抬起頭, 提起手臂, 想要求救。
可下一秒,就有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緊緊抓住了我。
很快,我從磚石的縫隙里看到了救援隊的影子。
一道極具安全感的嗓音傳到我的耳朵里。
「別怕, 你得救了。」
可恍惚之間,我卻總覺得那道刺耳的喇叭聲也在耳邊隱隱環繞。
他說的是另一句話。
「恭喜你,交易完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