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和俞怡雖然沒什麼直接接觸,但也記得海市的項目是俞怡最大的成功,由於政策的利好和黑天鵝事件的出現,一年內便實現了營收破紀錄,所有項目參與者都實現了財富自由。
聽到我的話,俞怡嗤笑一聲,連看都沒再看我一眼:「海市項目是公司今年的重點,規定參與人員必須是具備五年以上工作經驗的資深精英,實習生是沒資格參與的。」
眼看著俞怡就要轉身離開,我開了口。
「俞總,如果我知道俞恆的秘密呢?」
俞怡正在往外走的身影驟然停住了。
她回過頭,眯起眼睛,目光犀利如鷹隼。
我並不畏懼,而是平靜地回視她。
良久,俞怡低聲道:
「你說說看。」
5
俞怡一直很討厭俞恆,也看不上俞恆。
尤其俞恆找了周曼倩當女朋友這一行為,在俞怡看來也十分「不入流、上不得台面」。
但她也沒想到,背後有這樣大的秘密。
這是我想跟俞怡做的交換。
「俞總,海市項目現在的估值是六千萬。但如果俞恆為您家老爺子治病的儀式能夠順利舉行,那麼老爺子必然對他的喜愛大大增加……」
我沒有說下去,但是俞怡自然懂。
如果儀式順利舉行,那俞老爺子的遺產分配一定會更改,大大增加俞恆能夠分到的比例。
以俞家家業之巨大,這其中牽涉的金額,可就遠遠不止六千萬了。
俞怡只沉默了片刻,便對我道:「周日晚上,我家會有小型家宴,就在俞恆的別墅舉辦。
「我會帶著你,讓你以我私人助理的身份進入。
「你要向我證明,你說的是真的。」
……
周日晚上,俞怡果然帶我去參加了俞家家宴。
只是我沒想到,除了我之外,她還帶了另一個貼身助理。
那就是我的學姐許小冉。
對於許小冉,我一直有種奇妙的感覺。
明明她只比我大一屆,也是個沒什麼資歷的在校生,上班時好像也不怎麼努力,經常遲到早退,甚至見不到人影。
但俞怡似乎非常器重她,私下裡我甚至聽到她管許小冉叫「許老師」。
許小冉今天還是一如既往的素凈打扮,白襯衫配深藍西裝褲,架著金絲邊框眼鏡,看上去非常符合董事長秘書的形象。
俞怡和她的親戚們寒暄時,許小冉湊近我,不動聲色道:
「俞總讓我來配合你。
「等下先是晚餐,晚餐後會有點心時間,到時大家會自由活動,我們可以借這個機會在這間別墅里搜查。」
我點點頭,跟許小冉一起縮在俞怡身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別墅很大,廚師、保姆、助理們來來往往,我們並不顯眼。
然而沒想到,我還是被周曼倩發現了。
周曼倩顯然以這棟別墅的女主人自居,她挽著俞恆出現,在看到我的瞬間,嗤笑了出來:「喲,這不是我表妹嗎。怎麼,考上了北大,也要來當服務員?」
俞恆站在周曼倩身側,他一身筆挺西裝,眉眼英俊,看上去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
他打量了一眼面露不悅的俞怡,隨即拍拍周曼倩的手臂,淡笑著打圓場:「這是我姐姐俞怡的助理。」
「助理?那不就和服務員一樣嗎?」周曼倩在桌旁坐下,抬抬下巴,「給我倒茶。」
我沒動。
周曼倩看過來,眉毛皺起,聲音也變得尖厲:「聽見沒有,給我倒茶!」
她這副頤指氣使的樣子,顯然讓俞恆也有些丟臉。
但祭品來之不易,俞恆不想在這個時候跟周曼倩鬧矛盾,於是站在旁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大廳中眾人的目光一時間都落到我身上。
我只猶豫了țų₀短短一瞬,便走上前去,恭敬地將熱紅茶倒進瓷杯,遞給周曼倩。
周曼倩哼了一聲,勾著嘴角,就是不接過去。
她在給我擺臉色,故意當著這麼多人懲罰我。
瓷杯很燙,我的手被燙得極痛,終於,我控制不住地鬆開手,瓷杯帶著滾燙的紅茶潑落在周曼倩的小禮服裙上。
周曼倩尖叫一聲,跳了起來:「羅思南,你他媽想死吧?!」
她話音未落,許小冉已經一個箭步沖了上來,她扶住周曼倩,厲聲呵斥我:「你怎麼回事?還不快扶周小姐去塗藥!」
我一副手忙腳亂的模樣,連忙聽從許小冉的吩咐,一左一右地扶住了周曼倩。
周曼倩根本不想被我們扶,然而我和許小冉的四隻手就像鐵鉗一樣牢牢地鉗著她,不由分說地把她架出了大廳。
身後依稀能聽到俞怡在假惺惺地向俞恆道歉,俞恆臉色鐵青地不說話,顯然,剛剛周曼倩尖叫著罵髒話的樣子讓他十分難堪,因此他也沒有跟上來。
我和許小冉把周曼倩扶進了僻靜的房間,許小冉按住了哇哇亂叫的周曼倩,呵斥我:「還不快去找藥!」
我會意,轉身就跑。
現在正是晚餐時間,所有人都聚在大廳,正是我搜查別墅的好機會。
基於上一世在這棟別墅里住過好幾個月的經驗,我直奔地下室——那裡應該就是俞恆儲備驅鬼儀式相關物品的地方。
我穿過花園,正要奔向地下室,卻突然撞上了一個人。
我正要道歉,卻在看清了對方的面容時,猛地愣住了。
那是一個老太太,頭髮花白,皮膚布滿皺紋。
她就是那個擁有美人珠的老清潔工!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俞家別墅里!
老太太被我撞得一個趔趄,面露不悅,她皺著眉頭看我一眼,我連忙道歉,表示我是去找藥的。
老太太為我指了藥房的位置,我道謝後立刻奔向藥房。
拿到燙傷藥後,我回到花園,確認老太太已經去了大廳後,才摸了摸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臟。
幸好,這一世我沒有救過清潔工,所以她對我印象不深,再加上我的模樣也和高中時變化很大了,所以她沒有認出我。
但剛剛這一面已經讓我感受到,與美人珠相關的一切,恐怕都是一場陰謀。
趁著沒人,我火速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是有密碼的,但因為我前世曾經來過,所以知道密碼是俞恒生日和手機號的組合。
輸入密碼後,我推開沉重的大門,進了地下室。
一進門,滿屋的珠寶幾乎閃瞎了我的眼睛。
大量的黃金鑄成小鬼的模樣,一排一排地擺放著。
碩大的玻璃種翡翠,雕刻成佛牌的形狀,上面有我根本看不懂的符文。
這些都是驅鬼儀式需要用的東西,屆時這些東西會被請到祭壇上,擺放在祭品的周圍。
同時Ṫú₀,這間地下室還瀰漫著一股難聞的腥臭味。
一個個瓷壇靠著牆壁擺放,腥臭味正是它們散發出來的。
我掀開了離我最近的一個。
裡面是一整缸用血液浸泡的黃豆。
下一個,是同樣用血液浸泡的蓮子。
這些血,有些是黑狗血,有些是公雞血,是傳說中驅邪的東西。
如果周曼倩知道,她平日裡吃的「營養餐」,原材料就是這些東西,她恐怕會把膽汁都嘔出來吧。
我拿出手機,對這些東西一一拍照,然後發送給俞怡。
最後,當我掀開最靠里的瓷壇時,突然,我愣住了。
這個罈子里ẗü⁶,有一半是質地非常好的大溪地珍珠。
另一半是濕滑黏膩的魚眼睛。
二者混在一起,魚眼的黏液浸潤著珍珠,二者差不多大小,最後形成了一種不分你我的奇異質地。
這質地我很熟悉……
美人珠。
這就是美人珠!
我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邪術,生生打了個寒戰。
然而還沒等我這個哆嗦打完,門口就傳來了腳步聲。
我猛地抬頭,視線的高處出現了一雙皮鞋。
是俞恆的皮鞋!
他進來了!
我連忙蓋好瓷壇,藏到了後面。
俞恆走了進來,我眼看著他的皮鞋就停在我面前。
接著,我清晰地看到,俞恆探身,朝瓷壇後面看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門口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俞恆先生,你在嗎?」
俞恆下意識地回頭,趁著這個瞬間,我躺下,滾到了一旁的架子後面。
俞恆不想讓對方進來,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我在,什麼事?」
門口的女聲幹練而又清澈:「我們俞總讓我請您去茶Ŧù₀室聊一聊,看看海市的項目您是否要參投。」
是許小冉!
俞恆不耐煩道:「知道了,我處理點私事,十分鐘後過去。」
趁著他倆說話的工夫,我已經從架子後面挪到了門邊,悄無聲息地出了地下室的門。
俞恆背對著我,許小冉正對著我,她看到我已經撤出,於是對俞恆點點頭:「那請您快一點,我們俞總晚上也還有其他安排。」
……
俞恆回了地下室後,我和許小冉在外面會合。
我倆藏在花園的暗處,看到俞恆一直焦急地站在地下室的門口,似乎在等什麼人。
片刻後,果然有人來赴約。
是那個老清潔工。
她來到俞恆身邊,聲音蒼老又平靜:「俞恆先生有事找我?」
俞恆有些焦灼地抽著煙:「大師,我總有不踏實的感覺,覺得地下室的秘密會被發現……咱們的儀式能提前嗎?」
老清潔工思考片刻,點頭:「那我安排一下。」
許小冉看著我呆呆的樣子,低聲問我:「怎麼了?」
我訥訥道:「我明白了。」
原來陰謀開始得遠比我想像得早,俞家早在故事的最初就已經登場。
這個老太太其實就是負責驅鬼儀式的大師,當初她扮成清潔工,其實就是在物色挑選合適的少女。
許小冉聽了我的話,點點頭:「你終於明白了。」
我震驚地看著她。
什麼意思,她不是一個路人學姐嗎?
怎麼感覺知道的比我還多?
許小冉摘下眼鏡,擦了擦:「事情是這樣的,我是個生意人,可以幫客戶實現一些正常情況下實現不了的心愿。
「你表姐周曼倩就是我的客戶,前世她找到我,許下了重生的心愿。
「我們的規矩是,必須了解客戶想要重生的真實理由,否則不提供服務,於是周曼倩給我講了美人珠的事。
「我在聽她描述美人珠的時候,就大概猜到了這裡面有東南亞邪術的力量。」
我喃喃道:「所以你就……」
許小冉點點頭:「所以我就決定摻和一下,畢竟俞家是真有錢。
「俞家這些子女,每個都有自己的大師,俞恆的大師是這個老太太,俞怡的大師……」許小冉指指自己,「喏,就是我了。」
虧我還以為她跟我一樣是個實習生。
我問許小冉:「你既然知道美人珠涉及邪術,也不阻止周曼倩嗎?」
許小冉搖頭:「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因果,不能隨意干涉的,如果強行干涉,可能不但不會有好結局,還會自己背上業債。
「周曼倩提的要求就是重生,我幫她實現了,她也拿到美人珠了,這一單服務就算結束。」她說,「至於結果,那當然需要她自己承受。」
6
周曼倩的結果很快就來了。
俞恆和老婦人提前了驅鬼儀式,她被帶往東南亞。
在巨大的祭壇上,周曼倩被綁在木架上,她渾身發抖,卻因為被注射了大量的麻藥而無法動彈。
在她的對面,是一面巨大的招魂幡,在空中被風吹得烈烈飛舞。
老婦人就站在這面招魂幡的後面,也正是因為招魂幡的視線隔絕,所以上一世我未能看到她的面容,沒有發現她就是俞老爺子請的泰國大師。
眼看著刀尖劃破了周曼倩的身體,血流在祭壇上的一面面佛牌上,老婦人開始在招魂幡後面跳起奇怪的舞蹈。
然而,不遠處突然響起了槍聲。
是俞怡帶著警察來了。
眼看儀式即將成功,俞恆紅了眼,試圖跟警察火拚,被警方持槍擊中肩膀,隨後被捕。
病床上的俞老爺子也被警方帶走。
然而,一片混亂中,大家突然發現,老婦人和周曼倩不見了。
和她們一同不見的,還有祭壇上一塊價值上億的玻璃種紫羅蘭翡翠。
我和許小冉原本跟在俞怡的身後,在發現那塊翡翠不見了後,許小冉猛地皺眉。
「不好。」她低聲道,「那塊翡翠應該是這個法陣的陣眼,那老婦人帶著它,這個儀式還能繼續完成。」
俞老爺子放聲大笑。
剛剛是他趁亂讓自己的司機和貼身保鏢無論如何也要護著老婦人和祭品離開。
只要儀式能完成,他的癌症就會被治好。
反正殺人未遂的罪名都是俞恆的,俞老爺子本人大有把自己摘出來的機會,因此只要能把病治好,他就什麼都不在乎。
俞恆眼紅得要滴血,他意識到自己一心要幫父親治病,最後卻被父親當成了棄子。
許小冉看了一眼破口大罵得俞恆和仰天大笑的俞老爺子,她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喂,季昭,你到了嗎?
「她們應該跑不了太遠,你追蹤到位置之後立刻發給我。」
掛了電話,許小冉不知道從哪開出一輛摩托,跨了上去。
「走!」她自己戴上頭盔,扔給我一個。
我愣住了:「幹嗎?」
「人和人之間的對峙已經結束了。」
她說。
「接下來,是神和神的。
「想看的話,就跟上來吧。」
7
我和許小冉趕到海邊的時候,已經晚了。
沙灘上躺著俞總的司機和保鏢,她們是被許小冉的幫手——那個叫季昭的男生打暈的。
但季昭也來晚了一步。
沙灘上被畫了複雜的法陣,那塊紫羅蘭翡翠被擺在正中央。
「儀式……儀式成啦!」
女人興奮的聲音,久久地在夜空下的海面上迴蕩。
……
一個月後,許小冉去探視了俞老爺子。
她告訴俞老爺子:「儀式成了。」
俞老爺子那雙已經垂老的眼睛中,迸發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瘋狂地大笑。
對於一個年老的病人來說,金山銀山都不如他的健康來得重要。
因此他不惜耗費巨額家產,買來那些用於法陣的珍稀珠寶,只為換來自己的絕症被治癒。
許小冉憐憫地看了一眼俞老爺子,低聲道:「這個儀式一個月前就成了,那麼您這一個月來,有覺得身體好轉嗎?」
俞老爺子驟然愣住了。
許小冉嘆了口氣:「沒有,對吧?」
俞老爺子顫抖起來:「不可能,那個大師不可能騙我,她是真的會邪術……」
許小冉點點頭:「是的,那個老婦人的確是東南亞那邊很厲害的『阿贊』,也就是法師。
「但問題在於,這個儀式,根本就不是服務於你,而是服務於她自己。」
俞老爺子張大了嘴。
許小冉悲哀道:「這個儀式真正的名字,叫生魂轉移。」
是的,那一天她們趕到時,那個興奮地喊著「儀式成了」的人,並不是老婦人。
而是周曼倩。
只見她站在沙灘中央,手舞足蹈,不斷撫摸著自己潔白光滑的身體。
而旁邊的「老婦人」,則摸了摸自己蒼老的皮膚後,哇的一聲大哭出來,隨後就暈了過去。
許小冉看著面如死灰的俞老爺子:「明白了嗎?那個老婦人真正的目的,是用這個法陣,讓自己以年輕美貌的身體再活一次。
「她從培育美人珠開始,目的一直都是這個。
「但由於法陣需要天價的玉石作為轉魂石,不是她的財力能支付得起的,因此她找到了你。全程,你們都是在給他人做嫁衣罷了。
「俞總,你也是個精明了大半輩子的生意人,現如今,你賠上了自己的家財,賠上了自己的兒子, 最後只不過是幫一個陌生女人恢復了美麗。
「你恐怕只能繼續待在重症病房裡, 等著癌症耗盡你的生命了。」
俞老爺子渾身顫抖, 如同一尾呼吸不過來的死魚一般大張著嘴, 終於, 他兩眼翻白, 昏死過去。
許小冉沒有憐憫之色, 她起身離開,走到了外面。
陽光正好,仿佛東南亞的所有陰謀詭計, 都只是一場夢罷了。
8
或許生活本就是如此,每個人都做著屬於自己的美夢, 但終有夢醒的一刻。
這個故事裡, 除了羅思南被救下一命, 靠著自己的努力越生活越好, 最終參與了海市項目, 成為俞怡的得力幹將外, 其他人,全都迎來了夢碎。
就像周曼倩,她想要美貌, 最終卻只收穫了蒼老的身體。
就像俞恆,他想要得到父親的歡心,最後卻被父親放棄。
就像俞老爺子,他想要健康,結局卻是一場空。
就像那個老婦人,她花費了那麼多心力,終於得到了周曼倩的身體。
卻遇到了身為追魂人的季昭。
季昭拿起了那顆紫羅蘭翡翠,他說:「這顆石頭, 的確很適合封印生魂呢。」
接著, 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歲的他眯起眼睛, 看向那位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嘆氣道:「年輕人, 做錯了事得接受懲罰的ťûₛ。」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婦人利用鬼神之力滿足自己的慾念, 最終也被更強的鬼神之力制伏。
季昭將老婦人的魂魄封進了那顆翡翠里。
於是世人只知道,周曼倩跟著俞家公子去東南亞旅遊,結果俞家公子犯罪被捕,周曼倩也不知是受傷還是驚嚇過度, 總之一直陷入昏迷。
由於老婦人和她的邪術都已經被封印, 因此美人珠的效力也就此土崩瓦解,周曼倩的容貌在逐漸減損, 甚至變得比使用美人珠之前更糟糕。
她的父母在病房裡以淚洗面,求遍名醫, 卻什麼用也沒有。
……
其實只是因為那具身體里現在沒有魂魄。
周曼倩的魂魄現在在老婦人的身體里, 由於瘋瘋癲癲, 她被關進了泰國的精神病院。
「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把周曼倩的魂魄放回她的身體?」
巷子深處的小店裡,許小冉問季昭。
季昭正在一邊喝冰鎮橘子汽水, 一邊讀沈從文的《邊城》。
他揮揮手,閒散道:「也許永遠,也許明天!」
追魂人第七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