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動作一樣拿起那部手機。
頁面就是視頻,他的眼眶通紅,卻遲遲沒有點下去。
反而把手機丟開大喊。
「我就是不信!」
他跑了。
發了瘋一樣。
鍾爸爸緩了好久才回來摸摸我的額頭。
「澄澄是為了家裡才受的委屈,鍾爸爸以後不要他了,以後的孩子只有你……」
14
病房裡。
護士忙碌,幫我測量各項指標和數據。
先中暑又吹了冷風,最後掉進水裡。
我患上了吸入性肺炎。
要繼續在醫院裡住下去。
我媽紅著眼,被鍾爸爸握住了手。
我咳嗽著。
卻緊緊地閉上眼。
真相,終於大白了。
可太遲了,太遲了。
深深的疲憊和悲涼,在我的心底打著卷,揮之不去。
15
鍾易的手機,長長地停留在鍾母的介面。
從頭翻到尾。
好像每次聊天,她都有刻意提起,不要再恨你爸。
好像每一次,說這話的時候都會讓他對那個家裡再仇恨幾分。
不該是這樣的。
原本,他也有個幸福的家庭。
爸媽甚至會在他面前秀恩愛,讓他都紅了臉。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
他們兩個便沒有了。
只有媽媽,單一的在家裡。
他放學回來,正看到媽媽流著眼淚。
她仰起頭,問:「小易,如果爸爸不要我們了,該怎麼辦啊……」
他不記得那天的感覺。
好像天塌了。
但又好像,塵埃落定。
冥冥之中他就已經知道了會這樣的。
家裡的氣氛一落千丈。
媽媽試圖去討好他,可他卻始終躲著。
直到他自己高考完。
那一天,媽媽流著眼淚,搬了出去……
明明別人高考完都是開心的。
只有他,家裡的氣氛壓抑。
爸爸去工作,就只剩下他自己在空蕩蕩的房子裡。
那時候還有姜澄和他說說話。
【別傷心,事情不會一直糟糕的。】
他信以為真。
卻見到爸爸把那個女人和姜澄一起帶回到家裡。
他才知道。
原來事情,可以比糟糕還要糟極了。
媽媽告訴他。
「沒辦法,出軌的事情已經實錘了……
「別恨你爸,你爸他只是……鐵了心……」
鍾易閉上眼。
回想起爸爸手機里的那條視頻。
儘管他沒有點開,封面裡卻能看到,媽媽那張臉……
為什麼……
為什麼會是在這樣……
為什麼,要這麼對待他啊……
鍾易的腦海里,閃過那張臉。
驀地,心臟像是被什麼利器剜了一塊,疼得他難以撐住身體。
16
消毒水味,在鼻尖環繞著。
好在經過輸液,我已經好了很多。
鍾爸爸在病房裡始終守護著我和媽媽,我倒也沒有再想起鍾易。
準備出院。
走廊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我和爸媽同時回過頭,鍾易正站在那裡。
我幾乎沒認出他。
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頭髮凌亂,下巴冒著胡茬,17 歲那年最溫柔的眼睛,此時此刻裡面布滿了紅色的蛛網,整個人透著頹敗和狼狽。
他的目光盯在我身上。
複雜極了。
鍾爸爸擋在我身前,「你來做什麼?!」
鍾易的身體輕晃。
他不回答鍾爸爸的話,喉結滾動著,看向我,「澄……姜澄,我來接你回去。」
「回哪去?!」鍾爸爸瞪著眼,「回去繼續讓你推到水裡?還是讓你當中羞辱澄澄?
「我起先以為你只是拎不清,被她騙了。
「可是鍾易,你是我的兒子,你當真只是被她騙了嗎?」
鍾易驟然白了臉。
沒有說話。
到時間去辦出院,他乾脆執著地跟著我。
鍾叔叔要帶我和我媽回去。
他又突然阻攔,執拗地盯著我。
「澄澄,和我回去,你還沒軍訓完。」
我媽氣瘋了。
「嫁給你爸之後,我自問一直沒有薄待你,是你自己誤會了我和你爸的關係,你恨我我不說話,但你為什麼折磨我的孩子?
「她的病還沒有好全,學習都請完假了,你還非要把她帶回去遭罪是嗎?!」
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帶著顫抖:「鍾易,我是嫁給了你爸,但我的女兒她不欠你,她不欠你的!」
鍾易的身體晃了晃,狼狽無所遁形,「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帶她回學校,我會好好照顧她……我……」
我打斷他。
「怎麼照顧?」
他的喉結滾動著,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我問:「是讓你女朋友的妹妹照顧我嗎?像之前一樣,你花錢給她買禮物討好其他人,抱成團來孤立我?
「還是她先動的手,你卻來冤枉我?」
他的眼裡閃過痛苦。
無奈地抓住自己的頭髮,「我不是要這樣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推我下水呢?也不是故意的嗎?」
他愣住了。
慌亂著,卻沒有辦法回應我的話。
或者誤會會讓他仇恨我。
但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就算有誤會,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推人下激流。
我笑得無力,」別再解釋了。
「真該慶幸,早在暑假裡,我就學會了游泳。
「鍾易,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的臉寸寸煞白。
因為記憶,不會只停留在我自己的腦海里。
落水後,他曾經要我學習游泳。
嗆水幾次我便鬧著不學了。
他憂慮得不行。
我撒嬌:「我當然不要學啊,反正你會,我的身邊一定會一直有你。」
他點著我的額頭,「那萬一我不在你身邊呢?」
我笑:「才不會,只要我喜歡你,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我不喜歡你了呀,不喜歡你了,我再自己去學習,保住我的小命!」
打鬧嬉笑的聲音。
仿佛還在耳邊迴蕩。
但如今的鐘易,只能站在原地,紅著眼看著我們上了車。
他試圖追逐。
「澄澄……我和季淺淺,從來就沒有在一……」
風很大。
他說的是什麼。
我聽不清。
不過也不重要了,我想要解釋清楚的,給我媽正名,如今已經做到了。
我媽嘆氣。
「我真的不想,再婚之後讓前一個孩子覺得父親偏心。
「哪有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老鍾……」
鍾爸爸摟著她,「別著急,讓他自己先想清楚,這孩子太犟了,像他媽一樣,如果想清楚了,我們還是願意接受他的。」
「嗯。」
17
返校那天,天藍得蔚藍。
推開寢室大門,季晴晴笑音效卡在喉嚨里。
她正眉飛色舞地跟另外兩個室友說著什麼。
一見我,臉沉下來,撇過頭去,手機按得噼啪作響。
我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整理東西。
空氣緊繃。
手機響起,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好友。
好像加了很久。
但從來沒講過話,【徹底恢復了嗎?】
看了幾秒,我的指尖划過,刪掉。
螢幕暗下去,映出我沒什麼表情的臉。
季晴晴突然笑,「哎呦喂,真是笑死人了,裝得跟大公主似的,背地裡不知道怎麼打聽?記吃不記打,真像屎黏在身上!」
另外兩個室友眼神躲閃,假裝忙碌。
我把最後一本書回去,「季晴晴,你想陰陽我什麼?可以直接說。」
她大概沒料到我敢直接接招,愣了一下,惱羞成怒地站起來:
「說什麼?說你不要臉!說你怎麼還有臉回這個寢室?是不是又想使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人家情侶漂流帶上你你還真去啊,又是苦肉計,你怎麼還該回來呢?
「壞破掉約會,現在你滿意了?!」
「你姐夫?」我扯了下嘴角,「你姐說的嗎?還是你從什麼地方認的這門親?」
「你!」
季晴晴噎得臉色通紅,衝過來揚手就想打。
旁邊兩個室友嚇得趕緊拉住她。
「晴晴算了算了……」
「別跟她一般見識……」
「憑什麼算了!」季晴晴用力掙扎,「她算個什麼東西!當小三的媽生出來的,不知道咬人咬了幾次!跑到大學裡來追男人,死皮賴臉!?拿鍾易哥的照片當屏保,噁心誰呢?!」
我慢慢走近:「你姐夫?你有本事讓他承認嗎?讓他說,季淺淺和他的關係?」
「你!」
她指著我,我卻慢慢淡定下來。
「就算是你的姐夫, 和我也沒什麼關係,胡亂攀咬,趁機吃人血饅頭,也不看看會不會噎死你, 造謠中傷,你配嗎?
「至於我為什麼有他照片……」我的手機拿出來,當著她的面晃了晃, 「你不是也有嗎?暗地裡奢想著你親姐姐的男人。」
她徹底愣住了。
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你放什麼屁!」
我不再看她,徑直出門去。
我爸媽擔心寢室的環境。
在附近給我租了一室一廳。
雖然這樣顯得有些矯情, 但人間很亂, 沒人知道身邊有多少妖魔鬼怪, 在伺機等著陷害。
還是一個人住的好。
起碼安全,不用再去躲避那些暗算。
17
生活被壓縮成簡單的點線:教室、圖書館、食堂、回出租房裡去。
不過身體底子還是被那場病影響了。
偶爾在圖書館坐久了,眼前會陣陣發黑。
胃也時不時抽痛。
在食堂剛打好一份沒什麼油水的清粥小菜,胃裡的鈍痛又毫無預兆地襲來。
我扶著餐盤邊緣,指尖用力到發白,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
一雙手臂帶著熟悉的力度攙扶住我。
鍾易。
他的手裡帶著胃藥。
我確實沒必要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吃了之後,緩和了一會兒。
才拿出手機, 「謝謝, 胃藥多少錢, 我轉給你。」
「澄澄……」他啞著嗓子, 「你沒必要和我這麼見外。」
「也是。」我點頭, 看見他的眸子裡迸發出驚喜,「你畢竟……還是我的繼兄。」
他眼裡的光滅了。
我去把飯菜打包。
往回走的時候,他又追上來。
欲言又止:「藥……你記得吃……」
風吹起我的頭髮, 拂過臉頰, 有些癢。
「謝謝。」
我的聲音很輕, 清晰地飄散在傍晚的空氣里,「鍾同學。」
我轉了身。
能想像他此刻的表情。
大概像那天在水裡被我推開時一樣,震驚、無措, 還有……痛。
遲來的報應,會讓人覺得痛快嗎?
顯然,不會的。
原來真相大白塵埃落定, 也僅僅是這樣了。
刻骨的愛恨,激烈的糾纏, 都成了沉在湖底的碎屑。
撈不起,也不必再撈。
18
日子像翻書一樣,一頁頁過去。
學校里關於季家姐妹的消息像長了翅膀。
她們又喜歡上同一個男人。
兩個姐妹, 互不相讓,撕破了表面的情深, 鬧得很大。
同學在說的時候, 我跟著聽了聽。
聽說又有惡毒人想要撲上去。
和那時說我一樣。
【也不一定要打吧, 打不了我吃虧, 和她們兩姐妹雙 F 也行~】
我翻開資料。
不再聽她們八卦的故事。
轉眼就到了畢業季。
禮堂里座無虛席, 聚光燈打在講台上, 明亮晃眼。
我穿著寬大的學士服,站在話筒前。
台下是黑壓壓的人頭,無數道目光匯聚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 目光本能地朝某個角落掃去——
他果然在那裡。
但不重要了。
我調整話筒。
「願我們都能放下該放下的,帶著該帶走的,奔赴各自的星辰大海。」
「謝謝大家。」
備案號:YXXBq0Q5W01Z4XSeeKqGDFW8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