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碗底碰到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想了想,把孕檢報告單推到他面前,正色道:「我懷孕了,你得負責。」
謝域原本輕鬆的神色瞬間消失,薄薄的紙張似有千斤重。
他怔怔拿起來查看。
我重複了一遍我的訴求:「我在威脅你,你得負責。」
從前我跟他提起借子上位的瓜時,問他如果你是當事人會怎麼辦。
謝域漫不經心道:「把孩子打了滾遠點。」
這結局最好了。
順理成章把孩子打了再跟他分開。
我美滋滋等他回答。
果不其然,謝域聽見我的話挑眉:「用孩子威脅我?」
太對啦!
就是這樣!
我眨眼:「是啊。」
謝域笑了,他突然靠近我。
這種靠近和親密接觸的靠近不太一樣,無端令人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他掐住我的脖子,一點點剝奪我的呼吸。
五年前的窒息從回憶里掙扎著爬出,又一次奪舍了我。
自動擋呼吸停止。
謝域離我很近,濕潤的氣流掃過耳廓,癢得要命。
他一貫含笑的聲音貼上我的耳梢。
「寶貝,選錯籌碼了,我可不喜歡孩子。」
我知道。
不然告訴你幹嘛。
我故作震驚,睜大眼睛擠出兩滴眼淚:「你什麼意思,是不要我和寶寶嗎?」
謝域稍稍後退。
溫熱的指腹抹去我眼角的淚。
他很認真。
「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
「不需要孩子我也會負責。
「還有,梁檸同學,你裝哭真的很假。需要我為你買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嗎?」
我:……?
他怎麼不按劇本來。
我哭得很假嗎?
我試圖掙扎一下:「我故意不吃避孕藥懷你的孩子試圖上位,你不該給我一筆錢讓我打掉孩子滾……」
我話沒說完,謝域莫名其妙親了上來。
我把他推開,他湊上來,推開又湊上來。
他慢吞吞道:「你那避孕藥吃不吃都一樣,早被我換成澱粉片了。」
我:??
「什麼時候換的?」
他很誠實:「剛買就換了。」
謝域小心撫摸我的肚子:「一直懷不上我去醫院做了檢查,我的身體沒問題,你應該是難孕體質。」
避孕藥是兩年前開始吃的。
兩年前我大四實習從學校宿舍搬出來,徹底和他同居。
我靠。
合著我吃了兩年澱粉片呢。
「你為什麼要換掉我的避孕藥?!」
謝域秒答:「吃藥對身體不好。」
「比懷孕好。」
吃避孕藥對身體的傷害哪有墮胎或生孩子大。
謝域認同點頭,毫無做錯事的覺悟:「但我想要我們的孩子。」
原本以為是某天我忘了吃藥意外懷上的。
原來是謝域故意的。
算了,我早就知道他有病。
他這麼做很正常。
……正常個鬼。
我做了個深呼吸壓下胸腔翻湧的怒意,試圖平靜和他說話:「你可以和我商量。」
謝域深深看我:「你不會同意。」
他俯身抱住我,下巴抵著我的肩膀。
後面的話像陽台外吹拂的風,掠過就散了。
「梁檸,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我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試著喜歡我一點好不好?
「一點點就夠了……」
8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第七次在兼職場所遇到謝域忍不住問他。
自從第一次晚宴服務員工作完成後,有不少類似的兼職找上我,無一例外工資給的都很高。
一次 2000 起步,單純端端盤子。
天上掉餡餅不撿白不撿。
我每次都去了。
就是每次都會遇見謝域,遇到他後他會湊到我身邊,有時候跟我說會兒話,有時候陪我摸魚。
今天這場晚宴和以往有一點區別。
宴會主人是謝域。
別人的宴會都有點主題,他沒有,他的說辭是:「想開就開了,要什麼理由。」
有錢人的世界我不懂。
他愛開就開吧。
我干我的兼職,有錢就行。
宴會到後半程,賓客散去大半。
我跟其他服務員一起收拾殘局時,管家喊住我,說謝域在房間,要我喊他下來,有事。
我:「你不能自己去嗎?」
管家:「先生不開門。」
我在心裡吐槽,搞得好像我去喊他就會開門一樣。
我去了。
門真開了。
我:……
我沒無語兩秒,被一隻滾燙的手臂拉進房間。
他的房間樓下正對著別墅花園,正值四月,滿園玫瑰盛放。
晴朗的夜晚,星光月光混合著玫瑰的香氤氳而入。
採光很好的室內,不開燈也能看清他的臉。
他安靜垂眸看著我,一隻手握著我的手腕,另一隻手搭在門上,把我圈在了門和他之間。
他身上很燙,不正常的燙。
他渡來的體溫,呼出的熱氣,把我也感染得渾身燥熱。
「管家讓我喊你下樓。」說完來找他的目的,我隨口關心,「你發燒了嗎?」
謝域搖頭:「沒發燒,被下藥了。」
我:?
我震驚:「你在自己家也能被下藥?」
誰這麼大膽子。
上次他被下藥,他可生氣了。
他在醫院病床上掛點滴,我被勒令陪床,得等他完全好轉才能走。
我坐在他床邊打了個哈欠:「哥我都幫你通知你秘書送你來醫院了,真不能放我走嗎,我想回學校。」
他這個人,不可理喻。
VIP 病房巨大,旁邊有舒服的沙發,隔壁有柔軟的床,不讓我回學校讓我躺一會兒也行。
謝域偏不,非拘著我在他身邊。
他許諾的一百萬當然沒給,我沒答應他的要求只送他來了醫院。
好在他加我好友轉了我一萬。
一萬到手,金主說什麼是什麼,我再困也打起精神陪他。
可惜後面太睏了,實在撐不住趴在床邊睡著了。
迷迷糊糊聽見他壓低聲和人打電話。
內容大概是天涼王破吧。
不對,天涼林破。
那家人姓林。
我以為是做的夢,第二天被吵鬧聲吵醒。
醒來一看,見過的林先生在向謝域求情。
謝域當然不為所動。
後面我在新聞上看見了某家企業破產的消息,好奇搜索,董事長是林先生。
這些和我一個貧困女大學生沒什麼關係。
我在學校上課呢。
只是有林先生的前車之鑑,怎麼還有人敢給謝域下藥啊。
而且是在他家,他的主場給他下藥。
太勇了。
對於我的疑問,謝域不吝於讓我當個明白鬼:「我自己下的。」
我:??
在我展現疑惑之前,他繼續說:「我讓管家把你騙上來,現在你出不去了。」
我:???
我扭門把手。
真扭不開。
我緩緩轉頭,面無表情注視他:「所以你是什麼意思呢?」
他的衣袖挽到小臂,眼睛適應了黑暗,我能看見臉側的那節精壯有力的手臂纏繞躍動的青筋。
他扯開領口的扣子,黑襯衫鬆鬆垮垮掛著。
他握住我的手,貼上他的胸膛。
掌心下,有心臟在搏動。
手被他帶著向下,解開剩餘一半的衣扣,觸碰到腹肌。
再向下就是……
他停住,不再繼續,轉而用眼神勾住我:「幫我。」
我抽回手:「吃錯藥就去醫院。」
「不去醫院。」
我:「哦。」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他這次更靠近我,語氣比第一次軟了不少:「檸檸,幫幫我,求你。」
我微笑:「你看我像好心人嗎?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半分鐘後,我後悔說這句話了。
他自己解決就自己解決,為什麼突然開燈,還不放我走!
他在喊我名字,我尷尬得要命。
閉眼也不管用,眼睛閉上耳朵聽得更清晰了,腦子不聽我使喚開始腦補。
我生無可戀:「哥,我都喊你哥了,我只想幹個兼職賺點錢而已,您到底看上我哪裡了,我改還不行嗎?」
他靜靜看著我:「你缺錢。」
「廢話。」
不缺錢的話我現在應該在寢室睡大覺,而不是在這裡看他……
「我有錢。」
我沒好氣:「幹什麼,你要包養我嗎?」
他挑起我額邊的一縷碎發,突然說:「你媽媽,有腎源和她匹配。」
我猛得看向他。
他露出今晚第一個笑,在我耳側輕聲猶如情人耳語:「檸檸,你說那人會願意捐腎嗎?」
巨大的驚喜過後是恐慌,我壓下過多的情緒。
「你在威脅我嗎?」
謝域:「當然沒有。」
話是這麼說,他半點沒有放我離開或透露更多信息的意思。
以他的地位和能力,查到我的家庭情況很正常。
而他說的……
我問他:「你想要什麼?」
謝域像是接收到我妥協的信號,他緊緊抱住我。
「我要你像我愛你一樣愛著我。」
大亮的燈光下,我望著他。
我和他沒見過幾次,認識時間不到半年。
莫名其妙的愛情。
和他這個人一樣莫名其妙。
我划過他的腹肌再向下。
「謝域,你就這麼缺愛是嗎?
「怪不得沒有人愛你。
「真可憐。」
9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有沒有人愛他,亂說的。
謝域聽了我的話也沒什麼反應。
就是那晚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我嗓子完全啞了,被他逼著說了一遍又一遍的「我愛你」。
像是他的報復。
好消息是,他真有和我媽匹配的腎源的消息。
謝域砸了一筆夠對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錢,讓他同意捐贈。
手術室外,代表手術進行中的燈光轉為安全的綠色,我對身邊陪我一起等待的謝域說:「對不起。」
他疑惑看向我:「什麼?」
如果不是他幫忙,以我家的情況,就算找到對方,對方也不一定同意。
而那時,他過完了我們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生日,我知道了他的父母和他。
他真的不被所有人愛。
有點後悔攻擊他,說他可憐了。
我有一點點良心。
他畢竟幫了我。
「你說這個啊。」謝域捏了捏我的臉,委屈道,「那是秘書教我的示弱辦法,可惜對你不太適用,你不心疼我,你只會挖苦我。」
我:……?
謝域像在說「今天是個晴天」一樣提及他的父母:「那兩個人墳頭草都三米高了,你不說我想不起來。」
他湊近我:「老婆,你說的沒錯。
「我很缺愛,很缺你愛我。」
忘了。
他不是個正常人。
他很古怪。
我避開他的話,仍舊認真道:「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呢?」
我笑了:「謝謝。」
我知道他想聽什麼。
我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
「謝域,謝謝你。」
給不了的,不要給予希望。
他總有一天會發現,我和其他人沒有不同。
不必執著。
10
但我萬萬沒想到,五年了,他這戀愛腦的病還沒治好。
我以為戀愛腦和他對原生家庭的噩夢魔法對轟,後者會占上風。
誰知道他根本沒救了。
戀愛腦是絕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