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剛出宮門,便看到宮牆之下站立的身影。
見我出來,他連上前替我披上披風。
語氣里滿是擔憂,未曾有責備。[你若想進宮同我說便是,我帶你過來。]
他將手爐遞給旁邊的小廝,溫熱的手掌包住我的手。
許多個日夜裡,他也是這樣。
守在宮牆前,為我捂手。
嗓音清潤,將他聽到的戲本子說與我聽,亦或是輕聲細語地哄睡我。
有時我睏倦的不行,他就背著我回府。
那時我最喜歡悄悄靠在他的耳邊,告訴他,我愛你。
他總是裝作聽不見,哄著我誘惑我繼續說下去。
回憶有多美好,我此刻回想起來就覺得有多噁心。
桃兒從小廝手裡搶過暖手爐,遞給我。
我順勢掙脫開,握住暖手爐。
他面上雖有不悅,可是還是忍耐下去未曾開口呵斥。
回府的路上,我都一言不發。
盛宴察覺到我都刻意遠離,一時半會都忍受不了。
將下人遣散,他突然把我緊緊地桎梏在懷裡。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是不是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
我在掙扎中不慎碰到了手掌里,這一下傷口裡又滲出血來。
你看,他視我如命。
即便這樣,卻還是忍著脾氣拿藥箱替我包紮。
這樣的好郎君也會私養外室,縱容其生兒育女。
鬱結於心,在這一刻全部爆發,我猛地吐出一口血。
耳膜鼓脹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陣電子音。
「宿主,檢測到原身機能在不斷下降,請問是否選擇脫離回到原世界?」
我從未覺得這個電子音居然這麼動聽。
「我還有多長時間?」
「約莫半年。」
足夠了。
聽到這話,我似乎久違地活過來了。
盛宴看出我的臉上的喜悅,心裡愈加害怕與慌張。
那是一種快要解脫的喜悅。
所以,他愈發地纏著我,耳鬢廝磨傾訴著他有多愛我,「別離開我。」
若是以往,我可能就心軟了。
我愈發期待,我若死了。
盛宴會如何?
裝模作樣的悲苦兩年,然後迎娶新婦入門?
11
當我發現盛宴偷換我的藥為安胎藥。
我只覺得他瘋了。
居然妄想用孩子來拴住我。
我與他成婚多年無子,一方面這裡雖是古代,十六七歲生子似乎正常,可我依舊認為對我而言過於早了,再加上盛宴從不在此事上給我壓力,就連盛家那邊,也從未因此而催促過我。
如今想來,怕不是因為早就後繼有人,所以巴不得我無子無嗣。
他不顧我如今身體孱弱,可我卻噁心到不願他觸摸我半分。
在長姐的幫助下,我藉由吃齋祈佛上了山,在寺廟住下。
這段時日,是我感到為數不多的嫻靜日子。
神佛像鑄造多年,幾處地方已然落漆。
我從不信仰神魔鬼怪,可是這時候,卻難得地跪在蒲墊上,雙手合十。
閉眼磕頭祈願。
願蕭家父母身老健碩,長與花繼。
願長姐朱顏長似,歲歲年年。
願我長似今年,長似今年。
「咚——」
一陣厚重的鐘鳴聲自山頂傳來,傳揚迴蕩的聲音好像是在應諾。
明明該是肅穆的場景,在誦文的背景音下,淚水卻失控地落下。
我忍不住地哽咽。
我是真真切切地愛過,如今也是真真切切地放下了。
外面不知道何時飄起了絲絲細雨。
桃兒替我撐著傘,我沒有將目光施捨一分給在一旁等待的盛宴。
也該見見她了。
似乎對我的到來感到詫異,婉娘將兩個孩子緊緊地攬在懷裡。
盛宴臉色一變,他明白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他慌張地上前,想要向我解釋,「楚楚,不是你想得這樣的……」
對於他的解釋,我選擇了無視。
梅兒極有眼色地搬來一個凳子,扶著我坐下。
透過狼狽跪在我面前的婉娘,我似乎看得到了幾年前初見她時的模樣。
面容姣好的女子,滿臉的驚慌。
細細瞧下,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臉上多了些滋潤的婦人之態。
想必我的好郎君在多少個日日夜夜裡與她翻雲覆雨。
看向她懷裡的兩個孩子。
男孩似乎有些不解現在的情況,但是明白母親的恐懼,想要擋在婉娘生前。
看到他的臉,我都有些愣怔,他和幼年時的盛宴確實長的像,面容間甚至找不出一絲婉娘的影子。
難怪,他會留下這個孩子。
12
「你初上京城,來求我,我憐惜於你,所以親自教了你這做胭脂的手藝。」
「當初離開之際過於匆忙,囑託侯爺為你尋一個好人家,可後來我細想,女子何必全然依靠夫家,你是副將之妹,想必與他有一般的秉性,教你一門手藝最適合你。」
「結果,卻是我小瞧了你。」
婉娘。
臉色發白地看著我。
與長姐分開逃亡的時候,能令兵衛折服於我忠心護我周全,我又豈是嬌弱的世家小姐。
如若那樣,怕是早就在逃亡的時候被當成拖後腿的隨意推出去殺了。
畢竟,城亂危亡之際,死了一個世家的小姐也是正常之事。
久藏於深閣,連我自己都忘記自己原本的模樣了。
「楚楚,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樣。」
盛宴不知道我知道了多少,他在賭,賭他這次可以像以前一樣贏。
可這次不會如他所願了。
我重病的那段時間,盛宴日日夜夜都在照顧我。
這樣又怎麼不會引起另一個女人的嫉妒呢?她敢寫信給我,便是想借這次機會能夠光明正大地被抬進盛家府。
怎的我如她所願帶著盛宴來了,她卻視我於洪水猛獸。
等我將人帶到盛府的時候,盛家祖母的表情顯然不高興。
可越讓他們慪氣,我越發覺得舒坦。
她們還未表態,我便輕笑開口。
「多年無子,妾身惶恐,倒也幸運,竟讓我尋到了婉娘,侯爺既與婉娘情好多年,又孕有兩子,我這個做正妻的自然不會讓盛家的子嗣流落在外,如今孩子年紀已大,就算養在我屋下怕也不熟,若是嫡長子未有,庶子便出了兩個,想必盛府也會淪落為笑話。不如祖母允諾將我休戚,娶婉娘過門如何?」
「不行!」
未等盛家祖母說話,盛宴毫不猶豫地拒絕。
我細細打量著周圍人的神情。
盛宴難得黑了臉色,說什麼也不願。
只是不知他是不願休戚我,還是不願迎婉娘進門。
似乎是盛宴拒絕的過於乾脆,婉娘面露委屈,卻也不甘於做那見不得人的外室,跪在盛宴面前,扯住他的衣袖。
欲語還迎,看得我都要憐愛幾分,「奴家不求什麼正妻名分,只望能守在郎君身邊為您寬衣解帶。」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
婉娘聽到我的笑聲卻是不敢回頭看我,她倒也是聰明,這個時候誰說的話都不算,只有盛宴點頭了,她才能進府。
只怕她未想到,阻礙她進府的人並不是我而是和他枕間纏綿的盛郎。
最後這場鬧劇是盛家祖母做主,將婉娘給納進府了,只不過是趁著夜色連頂轎子都沒有,從偏門進了,便算是入了門。
不得不說,朝夕相處多年,盛宴當真懂我心思。
他知道我的話不是玩笑。
我是真的存了和他和離的心思。
我很少看到他臉色蒼白的樣子。
「楚楚,楚楚……」
他一聲聲地叫著我的名字,這個時候他真的感到害怕了。
喉間湧起一陣癢意,但是被我強忍下來了。
13
我看過盛宴哭的模樣,我也很喜歡他那樣。
眼眶紅紅的。
「楚楚,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和婉娘藕斷絲連,不該瞞著你,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一切都是我的錯——」
「楚楚,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嘛?」
盛宴抱著我,真誠地向我懺悔。
感受到他顫抖的身軀,我一時無聲。
何時何地,我與他之間,會走到這一步。
一陣疲倦席捲全身。
家中長姐善女紅,我特意求了長姐教我繡荷包。
一針一線在長姐手下收放自如,隨便一下便變成一隻栩栩如生的鴛鴦。
可我似乎在刺繡一行上愚鈍,學了半個月,繡出來的玩意令人不堪入目。
可即便是那般,我也想在狩獵會上,他可以戴上我親手繡的荷包。
所以我討了個巧勁,學著長姐勾畫了大致模樣,用布料浸染,將拼接好的絹絲縫在了荷包上,看上去倒也大差不差。
那是少女,第一次用心為自己的心上人繡荷包。
我以為我會和盛宴恩愛一生,養兒育女。
可到頭來我也只能自嘲一句世事難料。
「盛宴,是你變了心。」
如果第一個孩子是意外,那第二個孩子呢?
既然愛我,又何必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