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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邊境的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從大江南北趕來,如同涓流入海,加入伐吝之戰。
他們是退伍的老兵,是農人木工,乃至繡娘農婦,半大小子,古稀老人。
「我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我要回戰場,誰也攔不住我。」
「我有一把子力氣,一鋤頭怎麼也能敲死一個吝狗,值了!」
「你莫看不起我老婦人,總要有人給你們漿洗衣物,燒水做飯吧?」
「我都十四了,怎麼還不行?你們就不能降降徵兵年齡嗎?」
「七十怎麼了!我老漢一頓能吃三碗飯。」
都說吝朝全民皆兵,武士精神傳國,可我決定,明明我們楚國才真正是勢不可擋。
還有我的師傅和師姐們,明明說修道者不入方圓,卻還是一個接一個的出現。
神神叨叨但又好像無所不知的師傅,怕人寡言但機關術冠絕天下的大師姐。
膽小愛哭的二師姐,以劍為夫的三師姐,貪財又好色的小師妹。
我不靠譜的半路家人們,她們說:
「替我們小五報仇,怎麼能叫干涉世事。」
我背了那麼久的擔子,忽然多了好多人同我一起背,一起復仇。
三十萬條人命的仇,楚朝必能討回!
重回邊境,那裡已經比十年前更加荒涼。
吝朝派來議和的使臣早已等候多時,他們狡辯說那隊喬裝打扮的吝朝士兵是迷路了。
甚至恬不知恥地要求我們歸還士兵,否則他們就要派兵入境,親自尋找。
大家躍躍欲試都想動手,我憑著矯健的身手,搶先給了他一個巴掌。
那羅圈腿使臣被扇得原地轉了三圈,跌坐在地,色厲內荏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看來你是要放棄吝朝境內所有楚國人了!」
「一條落水狗,也配叫國!」
我把他踢出營帳,當著所有將士的面砍下他的頭,「往北看!那本是我們的土地,可我們的同胞卻在自己的家園裡被吝狗虐殺殆盡,整整三十萬同胞的亡魂,在哀嚎,在哭泣!」
「吝朝境內,楚人絕息!」
「殺回去,楚國的將士!我們要殺回去!趕走吝狗,殺光吝狗,為每一個慘死的同胞,復仇!」
掀天裂地的喊殺聲響徹北境。
「血債血償!殺光吝狗!」
「血債血償!殺光吝狗!」
「血債血償!殺光吝狗!」
我騎上馬,殺向吝狗的營地。
使臣的頭顱被我點燃,擲向他們的帥帳。
沖天的火光里,我徹底殺紅了眼,所有試圖擋在我前面的人,都會被我手中佛珠砸爛腦袋。
每殺一個人,我就會在心中默念一聲阿彌陀佛。
那是我獻給三十萬同胞的往生咒的,最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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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民皆兵的吝人,對上恨意高漲的我們依舊節節敗退。
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一座座空城。
最終,只剩下吝人國都。
攻城前夜,四師姐和楚雍州他們徹夜不眠地商量戰策。
我反正也參與不進去,索性留在帳子裡休息了。
「總教頭歇下了嗎?」
我沒想到,最後關頭,找上我的竟然是他。
杜如沛拿著傷藥走了進來:「明日大戰在即,我實在憂心教頭前幾日的箭傷,這是楚朝最好的金瘡藥,教頭今晚就敷上吧。」
我接過,道謝後卻發現他沒有要走的意思。
「?」
他恍然:「抱歉,有時候總會因教頭的神武而忘記您是個姑娘,我還想著看見您上完藥再走比較安心。」
杜如沛轉身欲走,又欲言又止:「我該道歉的不只這一件事。」
「從前因你來歷蹊蹺,又身懷絕技,我和我爹都曾懷疑過教頭的身份,為此多番試探,實在對不住。」
他說得很是誠懇,我便也沒有再揪著不放。
聞言杜如沛離開前,唇角的笑意都真切了不少。
上了藥我便昏昏沉沉地睡去,半夜,一桶涼水潑醒我。
我在當年的俘虜營醒來,當年最愛折磨楚人的吝朝太子站在我面前。
「好久不見,姜汀瀾。」
他身後,是端的一身清朗的杜如沛。
「不用掙扎了,金瘡藥里下了十倍的迷藥,你現在手軟腳軟,沒個一天是不會恢復的。」
吝朝太子揚揚下巴,「還記得這裡嗎?應該不能忘,就是這些頭骨你恐怕都認不出來。」
我死死盯著杜如沛:「畜生。」
「對不住總教頭,各為其主,各憑本事。」
他依舊一板一眼地,道出了他驚為天人的身世。
杜如沛的娘,是杜安院裡一個不起眼的妾侍,除了她兒子,誰也不知道她是個吝人。
她和無數吝女,被吝朝送到楚朝官員的後院裡,伺機偷楚。
杜如沛從小被她灌輸吝人的思想,當真認同了自己吝人的身份。
「好了,等你死後有的是楚人陪你敘舊,不過放心,我想楚朝的皇帝應當會很愛惜你這樣的天降神兵的,他願意用城池換你回去的話,我只打斷你的腿就是了。」
吝朝太子看著牢獄裡堆積如山的雪白頭骨,「來吧,也該讓他們聽聽你的哀嚎了。」
吝人士兵抄著砍刀朝我圍了過來,杜如沛也在其中。
那張有三分吝人長相的面容上,是同吝人一模一樣的猙獰嗜血。
「忘了謝謝你了,總教頭,多謝你信任我。」
「這可真是讓我,省了不少事。」
17
我掙脫捆住四肢的鐵鏈,一把抓過杜如沛折斷他的右手:「不用謝,因為我從來就沒信過你。」
殺豬般的叫聲從杜如沛的喉嚨里衝出,驚慌了所有吝人的神色。
「你——你!」
這些天我在戰場上的表現,傳到了每一個吝人的耳朵里。
以至於他們是如此害怕我,只見到我站起身,就失去了所有的反抗之心。
那吝人太子嚇得跌坐在地,屁滾尿流地往外爬,身下拖出一條長長的水漬。
我故意在他爬到門口時,才踩斷他的腳踝,把他死狗一樣地拖回監牢里,扔到那幫士兵面前。
「誰讓他最痛苦,我就放過誰。」
不過一句話,就讓這群滿口「吝朝萬歲」的吝人揮刀相向。
又為了一點可能,甚至不用我說,就又把刀鋒對準了自己人。
一場異常精彩的狗咬狗後,在場所有吝人死得其所。
吝朝太子是死得最慘的。
那幫吝人發起瘋來把他給忘了,徒留他垂死掙扎半晌,才被我一刀砍了頭。
啊,還有一個。
我轉頭看向蜷在牆角,大氣也不敢出的杜如沛:「知道我為什麼,從來不、相信你嗎?」
因為他的面容,跟吝人該死的像。
更因為他那夜談起十三年前的事時,眼裡的憤怒和悲傷,太假。
但我沒告訴他,也沒殺了他。
我要他活在楚朝的監獄裡,痛苦地死去。
更要在死前,被險些成功的懊悔、永不可得的答案折磨到最後一刻。
走出楚人營,又是一個破曉。
大師姐的木偶人循著二師姐種在我身上的蠱而來,送來我的佛珠,還有一個小紙條。
【小五,不要哭,你做得很好,快來搶人頭。】
城外殺聲震天,我抹去滿臉的淚水,趕去城門。
破了那道城門,從此楚境,再無吝人。
我一路騎馬而去,沒有回頭。
踢踢踏踏的馬蹄,是死亡的低鳴。
那場戰,楚國大勝。
我們凱旋迴朝時,帶回了戰死沙場的將士們,亦帶回了亡故於十三年前的同胞們。
我在最後一戰又受了些傷,坐著馬車搶在大部隊前,悄悄回了京城。
因為聽阿繞說軍隊凱旋,會有百姓夾道歡迎,我還是不太適應人太多的場合。
好在這次成功進了城門,沒被任何人堵住。
姜聽靛守在我的馬車外,對我說:「阿姐,我們回家了。」
家裡,那棵楊柳綠得正好。
阿爹阿娘正紅著眼睛,翹首以盼。
真好,我們都回家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