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本是謝重光救下又養了十年的靈兔。
在刀光劍影的宗門,我與謝重光在外逍遙自在地做了十年夫妻。
可某日,謝重光被測出上品靈根,他入了魔。
他要成神,要證道,要迎娶掌門的女兒姜流雲。
小姑娘嬌氣軟糯,天生畏寒。
於是,他便拔了我的皮毛,給她做了件兔毛斗篷。
我變得光禿禿,猛然想起十年前成親時的誓言。
「我謝重光,要一輩子對宿宿好,若是不然,情願引萬道雷劫於上元佳節受罰。 」
如今離上元節,不過半月。
1
崑崙飛雪彌天。
我攥緊手中草藥,倉皇奔波于山脊間。
謝重光修煉,少不了靈石補給。
我不吃不喝挖一月草藥,把手指磨得根根見血,方才可換一顆。
謝重光看不見我的辛勞。
他攀上了姜流雲,鮮少回家。
可我還是執拗地等著。
盼著他某日回家,揉著我的耳朵說宿宿辛苦,以後為夫養著你。
雪簌簌地下,沁骨的冷。
我奔至山腳下,市集飄出陣陣煙火氣。
我饞得緊,可還是捨不得錢。
我與謝重光養了一貓一狗。
取名小黑小白。
他不在家,小黑小白還嗷嗷待哺。
若解了嘴饞,這家便要散了。
換了靈石,藥材鋪掌柜好心提了一嘴。
「姑娘臉色忒差,我略通些醫術,可否讓我號上一脈?」
我望向銅鏡。
鏡中女人面色蒼白,泛著青灰。
粉黛既成,也未能掩蓋沉沉死氣。
「謝過掌柜,只是天氣嚴寒,不要緊的。」
我苦笑著拒絕。
沒有皮毛,我現在變得如尋常人類般畏寒。
返程路上,我攏緊外衣,可罡風如刃切膚,怎麼也甩不脫那沁骨之寒。
猛然想到,十年前,也是同樣的雪天。
謝重光被選入崑崙宗外門。
他無比興奮,抱著我親了又親。
「宿宿!外門弟子一月給二兩銀!日後我便有錢給你買簪子!買脂粉!」
「等攢夠三十兩,便買一座大宅院,我呀,要一輩子對宿宿好!」
寒風凜冽,他卻在宗門練劍,舞得虎虎生風,只為掙一個內門名額,好早日攢錢。
如今他得償所願,步步高升。
而我困在往昔甜蜜中,掙脫不開。
2
回了家,一貓一狗便沖了上來,撒嬌乞食。
自謝重光不往家裡拿錢後,我便一力擔起養家重任。
家裡大小三張嘴,窮的我連修繕門窗的銀錢都拿不出。
冷風一吹,我便只能和貓狗擠做一處,瑟瑟發抖。
好在離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我抱著貓,幻想著離開那日。
我什麼也不帶,但要帶著這些年謝重光給我的銀錢。
在市集旁買一處小院,每日都給小白帶一隻雞腿,給小黑帶一條魚。
點了點銀錢,二十五兩,足夠了。
正慶幸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謝重光帶著一身凜冽寒氣推門而入。
他雙目猩紅,腰間佩劍鑲著碩大的紅寶石。
「宿宿,把家中銀錢給我。」
他急切地向我伸出手。
「快!只差一點點,我便可突破築基!我要化境!我能成神!」
我護住錢袋子,望著他似入魔般的眼眸,提醒。
「謝重光,沒用的,不管多少靈石,多少仙草,你都突破不了。」
我說的是實話。
我是天生爐鼎,與我雙修,修煉事半功倍。
謝重光突然被檢測出上品靈根,便是我的功勞。
可他從不信我。
「你是不是又想說沒有你我突破不了?」
謝重光冷笑一聲,「流雲已為我尋了一本上古秘法,只需一百兩銀,把錢給我!」
又是秘籍,又是古法!
這幾年他為突破,心生魔障,花錢買了無數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毫無作用,可他卻樂此不疲。
見我不給,謝重光拔劍便搶。
我失了術法,自然不敵。
幾個回合下來,我嘔出一口血,瑟縮在牆角。
小白護主,對著他齜牙。
卻被謝重光狠狠一記窩心腳。
「髒東西,我怎會養這種廢物。」
他嫌惡地擦手,拿著錢袋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後,小白嗚咽著湊近,舔舐著我的傷口。
小黑跳上臂彎,試圖捂熱我的身子。
我抱著他們,想抬手拭淚,傷口卻流出更多鮮血。
曾經謝重光見不得我受一點苦。
一點點小傷,他都心疼地落淚。
可如今他有了心魔,眼底再也沒了我。
寒風瑟瑟,我淚意洶湧。
重光。
十年前的謝重光。
你能不能來看一看我呀?
宿宿好痛。
痛得撐不下去了。
3
家裡被謝重光搜刮一空。
好在我藏了一顆靈石。
賣了換錢,還夠維持幾日生計。
下山時,我瞧見了謝重光。
他披著黑色織錦雲肩,攬著嬌俏可人的姜流雲。
兩人並肩而立,像畫中走出的仙人。
而我滿身布衣,身上打著大大的補丁。
他掃了我一眼,別過了臉。
來到市集。
遇上了藥材鋪掌柜。
他細細瞧著我的面色。
「幾日不見,姑娘病是好了不少。」
「是麼?」
掌柜笑了:「是啊,幾日不見,姑娘胖了,面色也紅潤了,病氣全無了!」
我摸摸自己的臉,也笑了。
往時為了謝重光,我一兩銀子掰成兩半花,啃野菜啃得面色青黃。
如今銀錢只緊著自己,自然什麼病都好了。
於是,我破天荒地買了一個餛飩,一個肉包,吃得滿嘴流油。
又買了一條肥魚,一根肉骨頭。
這下,銀錢便花的差不多了。
可離開的日子還有十天。
我可以不吃不喝,小黑小白不行。
為求生計,我又拿起了背簍,準備上山采草藥。
臨行前,我委託鄰居照顧幾日家裡。
十二月的崑崙,雪下了七尺厚。
我在雪中尋藥,跌得鼻青臉腫,渾身烏青。
可我渾身幹勁,盤算著回家後,要買足足十條魚,二十根大骨棒。
小黑小白幾日不見我,定想得緊了。
五日後,我滿載而歸,家中卻遍地狼藉。
我喚著小黑小白,沒有回應。
不好的預感緩緩升起。
鄰居捧著兩個項圈,泣不成聲。
他說我走了沒幾日,姜流雲著了夢魘。
謝重光請醫修開了方子,缺一味玄貓的心頭血。
他便差人來抓小黑。
鄰居哭著說,小黑小白凶得很,不讓任何生人靠近。
可後來謝重光來了,喚兩聲名,它們便搖頭擺尾地跟著去了。
我這全天下最笨的人,養了全天下最笨的孩子。
它們不懂什麼是變心,什麼是拋棄。
還以為爹爹回心轉意了,日子又要好起來。
卻被最愛的人剖心剜骨,奪去性命。
我的小黑小白,正是偷懶饞嘴的年紀。
可是還沒吃上一口飽飯,就成了兩具冰冷的屍體。
我看著桌上的掛曆,頭一次覺得日子竟這樣難熬。
崑崙宗,哪怕一日我都呆不下去了。
4
收完小黑小白的遺物,我便病倒了。
舊傷未愈,又遭重創。
我病得很重,躺在床上昏迷了三天。
鄰居替我求了幾味方子,收效甚微。
到最後,錢袋見了底。
我掏出剩的最後一兩銀塞給她,叮囑道。
「我死後不必買棺材,蒲草一卷丟了便可。」
「若日後你還記得我,便給我燒些紙錢來。」
她哭著搖頭,紅著眼睛求我一定要撐住。
還說了什麼話,我聽不清。
我太累了,好想合上眼睛睡一覺。
若是能夢見小黑小白,便是神佛保佑了。
鄰居給我灌下最後一貼湯藥,不知去哪了。
我沉沉睡去。
夢裡沒有小黑小白,卻是初遇時的謝重光。
那時我因爐鼎體質,被散修圍獵。
方才化形的我毫無還手之力。
絕望之時,一雙大手伸過來捂住了我的眼睛。
兩支不算有力的臂膀將我牢牢罩在陰影之下。
謝重光為護我,被打的口吐鮮血。
我哭著求他鬆手,他卻笑著說話。
說得什麼,我聽不清了。
再湊近想聽個真切時。
他卻陡然一變,化作十年後向我揮劍的模樣。
我大駭,驚叫著從夢中醒來了。
5
謝重光坐在我身邊。
藥香味飄了滿屋。
家中換了一副光景——破窗被補上了。
大門修繕好了。
就連素日空蕩蕩的妝奩,也塞滿了胭脂水粉。
他捧著我的臉,陡然紅了眼眶。
「宿宿...我竟不知,你病的那麼重。」
「這房裡好冷好舊,我不在的日子,你究竟如何過的?」
「宿宿...我發誓要一輩子對你好的呀,可我偏偏,怎麼就忘了呢...」
他哭得不能自己。
一下又一下錘著自己頭。
他說,他太想突破了。
不為別的,只為讓我過的更好些。
可想著想著,便心魔入體。
到最後,徹底忘了我。
任憑他聲嘶力竭,我的內心卻無波瀾。
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小黑小白已經死了。
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早就絕望了。
謝重光,你不會以為補上這千瘡百孔的家,便能修補我們的關係吧?
「宿宿,別怨我,我是罪人,害了你,更害了小黑小白。」
「你讓我贖罪,讓我一輩子贖罪,可好?」
見我無動於衷,他像是急了,匆忙去翻錢袋子。
一兩銀,十兩銀,二十兩銀。
他把錢袋子塞給了我,跪著求我:
「宿宿,從前我搶你的錢,如今加倍補償給你。」
「我知你心中有氣,不求你原諒我,只求你...看一看我,可好?」
銀錢入袋,我轉了轉眼珠子,終於看了他一眼。
他像是得了糖的孩子,喜極而泣,抱著我又嗚嗚地哭上了。
整個晚上,他都絮絮叨叨地說著入魔後有多不易。
我充耳不聞,把錢袋子翻來覆去地數。
三十七兩銀,足足三十七兩銀。
可以買滿屋子的大骨棒和魚。
可是偏偏,怎麼現在才有銀子呢?
6
一夜未眠。
第二天,謝重光抱來一隻小黑貓,一隻小白狗。
恍惚間,我以為小黑小白又回來了。
掙扎著下床,發現不是。
妖力太盛。
它們尚有幾日就要化形了,小黑小白卻還是幼年的模樣。
謝重光拉著我的手,邀功似地。
「宿宿,我知你想他們,便尋了一模一樣地來,你可喜歡?」
不是一模一樣的。
小黑小白,誰也替代不了。
對上兩對圓溜溜的眼睛,我又把話咽了回去。
我心軟。
橫豎他們的化形日就在這兩天,等見了它們化形,我再離開。
順便見見小黑小白以後大概的模樣。
於是,我便熄了立刻離開的心思。
謝重光還以為我余情未了,狗皮膏藥似地天天黏著我。
這幾日,他不知看了什麼話本子,鬧著要補我一場婚宴,時間便定在上元節。
他說。
「宿宿,從前囊中羞澀,你我天地為媒便成了婚。」
「如今有了銀兩,應締結同心契,結為道侶才行。」
我沒有反駁。
總歸花的不是我那三十七兩銀,隨他去吧。
接下來的日子,謝重光籌備婚宴,得空便來煩我。
他纏人得緊,生怕我跑了。
有時我在分揀草藥,他湊上來幫忙。
這活他素來不幹,粗手粗腳,一不小心劃個大口子。
我嫌他添亂,揮手要趕。
他卻眼淚汪汪:「我竟不知道,宿宿過得那麼苦。」
「一顆靈石那麼昂貴,我們宿宿要劃多少道口子才能換到。」
我心中一頓,眼眶熱了起來。
我好像有點原諒他了。
心魔入體。
控制不了自己,也是常態吧?
我們的屋子被他一點點裝成了婚房的樣子。
紅紙鳳床,格外喜慶。
那天,我頭一次試穿了喜服。
謝重光看著我笑,笑著笑著,突然就哭了。
7
日子一天天過去,上元節來了。
我與謝重光在今日成婚。
婚宴現場只坐了寥寥幾個修士。
可他興致勃勃,從頭至尾沒有喊一句累。
倒是我,締結完同心陣後,謝重光在外面喝酒,我累倒在婚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
我睡得極不安穩,在夢中看見了小黑小白。
它們被牛頭馬面押著,身上縛著厚厚的鐵鏈。
我心疼不已,想替他們解開,卻被馬面一把拉住。
他說:「小姐不可,這兩隻孽畜留戀世間,泄露天機,應打入撥舌地獄,永受拔舌之苦。」
我大驚失色,忙問具體緣由。
卻見小黑小白死死看向我身後。
尚未化形的它們卻口吐人言。
他們說:「娘親!快跑!」
一張嘴,嘴裡卻黑洞洞的。
沒有舌頭!
「啊——」
我毛骨悚然,謝重光已經站在床邊了。
婚房黑漆漆,僅有一盞燭燈搖曳。
穩住心神,等著他掀開蓋頭。
下一瞬。
一柄長劍卻狠狠沒入我的心口。
鮮血染紅了喜服。
謝重光看著我,面上是歇斯底里的瘋狂。
「宿宿,我已參悟天道,殺妻證道,便是我成神的最後一步。」
第2章 2
他手中劍鋒,猶如他的話語一般冰冷,狠狠洞穿了我的心臟。
我痛的不能呼吸,卻不是為自己。
而是為小黑小白。
兩個笨蛋,為了娘親,不值得。
我想落淚,可是一張嘴,便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謝重光平靜地看著我:「宿宿,你記得嗎?你本就欠我一條命的。」
如今不過是一命抵一命罷。
「如今你已償命,我已證道,我們便互不相欠了。」
怎麼會互不相欠?
難道小黑小白,便不是命了麼!
我瞪大眼睛,死死地看向他。
可觸目驚心地滿眼都是血。
「謝...重光,你…不得好死…」
我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他的名字,便徹底昏死過去。
合眼的最後一瞬,我似乎聽到了滾滾雷聲。
8
「突破了...我突破了!」
謝重光感受著體內突破的氣息,狀若瘋癲。
他已至金丹,若再能上一階梯,便是半步化神。
成神,指日可待!
殺妻證道,果真是修煉秘法!
區區一隻兔妖算什麼,成神路上,本就需要無數人的鮮血!
下一秒,金光一閃而過,天邊聚集起雷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