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京無人不知,新晉狀元郎非我這青樓女子不娶。
可私底下,他卻埋在那香酥雲肩的美人頸窩邊恥笑我是個娼婦。
「她?不過是個千人騎的娼婦,沒了清白的賤骨頭,怎得雲香你半分好呢!」
「雲香,還是你的手纖細如玉,不像她,手糙得像樹皮,我真是看一眼都懶得看。」
後來,戰功赫赫的謝小將軍輕輕吻在了我的手背上。
看著跳腳的裴寂,語氣輕佻又曖昧:
「裴侍郎,春雷頻繁,今夜有令夫人相伴,想必我定能做個美夢。」
1
滿京無人不知,新晉狀元郎裴寂非我這青樓女子不娶。
甚至當眾拒了聖上賜婚。
楞是沾著染血的衣袍,三步一叩首,在雪日裡向陛下請罪。
最後生生挨了五十大板,在床上躺了月余才能下床。
為了我,裴寂受千夫所指,受萬人嘲笑。
就連他的同袍摯友也來勸他。
一介娼女,怎得為狀元新婦?
裴寂冷冷道:「何為娼?何為婦?你我皆為女子胯下所生,如今卻來鄙視女子,真是可笑至極!」
裴寂這樣標新立異之人,引得許多同僚對他避之不及。
京中人人稱讚他,是個痴情郎!
若不是此刻,我躲在櫃中。
看見了那昔日揚言非我不娶的裴郎。
此刻正埋在那香酥雲肩的美人懷裡,一臉沉醉。
「她?不過是個千人騎的娼婦,一個沒了清白的賤骨頭,怎得雲香你半分好呢!」
裴寂三言兩語,逗得美人笑得花枝亂顫。
「裴郎真要娶她?她也不嫌自己腌臢。」
空氣靜默了三秒,裴寂把玩著酒盞。
美人期待著他的答案。
我眼神緩緩向裴寂探去——
他陡然勾起美人的下巴,將酒以口渡了進去。
美人嗆得臉上紅雲一片。
裴寂輕浮浪蕩地笑出聲:
「我不過是玩玩罷了,沒成想她……還真信了。」
「裴郎,你真壞……」
「哈哈哈哈……」
笑聲刺耳。
字字如刀。
扎進骨血之中。
我肩膀微微發顫,險些不穩要摔了出去。
身後的男人一手撈住我的腰身。
他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擦拭著我臉上的淚痕。
貼在我的頸窩邊,氣息低沉:
「我幫你報仇。」
扣著我腰肢的手又緊了幾分,迫使我看向他。
他眸色暗流翻湧,尾音上揚:
「嗯?」
我對上那人的眼,眼神慌亂不已。
2
幾日前,路過京城首飾鋪時,裡面的店家一臉神秘地叫住了我。
「榕娘子,快過來。」
她拿出一個木匣,一看就價值不菲。
她一臉羨慕地拿出裡面的玉鐲,說道:「這是裴大郎君讓我特意為你留的。」
「前些日子啊,他來尋我,問我這兒有沒有千年玉髓,說是給新夫人準備的過門禮。」
「這玉鐲啊,便是整個京城,也只此一隻。」
說罷,她一臉殷切地看著我。
那眸光里是數不盡的羨慕。
可我的喉嚨卻一陣酸澀。
在旁人眼裡,他是高高在上的新科狀元,而我卑微如泥濘。
他對我的好,是尋常女子也羨慕不來的。
裴寂當上新科狀元後,不少達官貴人前來拉攏,甚至攜帶兒女前來相看,締結良緣。
裴寂一口回絕,那人面上無光,便破口大罵,羞辱於我。
裴寂當即閉門謝客,再無往來。
到了冬日,我手上的凍瘡復發,裴寂遍尋名醫,為我尋藥。
裴寂曾虔誠地親吻著我的手。
他說:「榕娘,這雙手於我而言,再美不過。」
我衣裙染了月信,裴寂不嫌髒污,親手為我洗滌。
他朝我投來溫柔的眸光,唇角帶笑。
我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他對旁人從來都是冰冰涼涼,唯獨對我柔情似水。
可我忘了。
這個世上最易變的,是人心。
尤其是在這個時代。
倘若將一腔真心託付給一個男子。
只會輸得一敗塗地。
所謂痴情,不過是一片虛無。
轉眼他便能抱著別的女子言笑晏晏。
提到我時,全是嫌惡。
「如果不是為了這好名聲,我早就棄了她!雲香,你說我若棄了她,她會不會發瘋啊?哈哈哈哈哈……」
「雲香,還是你的手纖細如玉,不像她,手糙得像樹皮,我真是看一眼都懶得看。」
3
離開首飾鋪後,我捧著首飾盒回了家。
裴寂眼底滿是溫柔,將玉鐲戴上我的手腕。
一舉一動,都帶著憐惜。
生怕一個不小心弄疼了我。
「榕娘戴這鐲子,真好看。」
下一秒,小廝匆匆來報,與他耳語。
裴寂帶著討好般的眼神看向我:「榕娘,朝中還有政務要處理,我去去便來。」
我伸手抓他的衣角:「能不能明天再處理?」
他微微怔愣,隨即蹙眉。
「榕娘,國家大事,由不得我想或不想,我去去就來。」
「榕娘,等我回來帶你愛吃的栗子糕。」
他大抵是覺得我會同意,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手,直接轉身離開。
我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他衣袂漂浮,一股濃重的胭脂味飄蕩開來。
剎那間,我腦海里那根緊繃的弦,斷了。
淚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冷又晦澀。
我跟著裴寂出了門,險些被發現時,有人伸出了一隻手將我拉入巷中。
我順著那手的方向抬頭,撞入一雙漆黑清冷的眸里。
是謝家小將軍——謝君則。
我遲疑地後退。
他神采恣意,鼻樑高挺,輕輕挑了挑眉:
「青榕姑娘,捉姦捉雙,難道不想隨謝某去看看嗎?」
謝君則帶我到了一處偏僻地方,那是裴寂的私宅。
謝君則帶我從暗門先進了房間,我們躲在衣櫃中。
看著裴寂推開房門,一個穿著清涼的女子撲進他懷中。
「雲香的身子可真軟……」
雲香勾著裴寂的腰帶,媚眼如絲:
「裴郎,你想不想知道奴家今日穿的肚兜是何顏色?」
裴寂眼底一片晦暗,抱著雲香就進了紅綢帳中。
……
帳內傳來那女子銀鈴般的笑聲。
我如墜冰窖。
身形不穩,險些要摔了出去。
身後的男人一手撈住我的腰身。
他修長的手指溫柔的擦拭著我臉上的淚痕。
「我幫你報仇。」
扣著我腰肢的手又緊了幾分,迫使我看向他。
他眸色暗流翻湧,尾音上揚:
「嗯?」
……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蛛絲馬跡。
我見過他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模樣。
又怎會不知,他鐘情旁人是何樣的眼神。
那女子剛開始故意與他偶遇,送他玉佩。
一開始,裴寂皺著眉退開半步:「還請姑娘莫要逾越,裴某已有心悅之人。」
「裴郎,我只是想見見你,有錯嗎?」
裴寂甚至能對我坦而告之。
後來,他們書信頻繁,約在密室,嬉戲山野。
裴郎握著她的腰肢,與她共赴巫山雲雨。
「雲香,你好香啊。」
「雲香莫要生我的氣,那玉鐲我也替你尋了一隻,你這雙纖纖玉手,戴上必定比她好看萬倍。」
……
我原以為,他做了此等虧心事,會心生歉意。
可他沒有,哪怕一絲一毫。
他走的是那樣毅然決然。
用的是那樣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是可笑!
4
傍晚天上下了一陣暴雨,我摔了一跤,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裴寂回來時,看見渾身濕透的我,心疼地替我擦拭著髮絲上的雨水,頗為自責道:
「怎麼渾身都淋濕了?這樣是要生病的,都怪我不好,公務繁忙,疏忽了你。我去讓人尋醫師來。」
我睫毛上還滴著水,眼睛濕漉漉的。
「裴寂,我的栗子糕呢?」
視線相觸時,我好似看見了他眼中一晃而過的心虛。
但很快,他還是遊刃有餘地開口解釋:
「榕娘,賣糕點的鋪子今日關門了,等我下次,下次一定帶給你吃。」
我沒再說話,只是笑笑。
裴寂趕忙吩咐下人替我準備熱水沐浴,又煮了薑湯,請來醫師替我看蹆。
我的眼眶始終紅紅的。
裴寂笑得寵溺,打趣地抬手要來碰我的腳踝:「瞧瞧我們的榕娘,傷了腳踝竟哭紅了眼,讓我看看怎麼樣了……」
我卻冷不丁地移開了位置。
裴寂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我的淚珠在眼眶打轉。
「疼。」
裴寂,我疼。
我紅通通的眼撞入他的眼中,裴寂心上一顫,立馬伸出胳膊,哄著我:
「榕娘,你若是太疼了,便咬著我的胳膊。」
這一刻,我突然就氣笑了。
鼻尖那股濃重的胭脂味消散不去。
在我心中打成了死結。
我差人去看過,那家糕點鋪並未關門。
那樣信手拈來的謊言,他從前又說過多少回?
是月初我讓他陪我去脂粉鋪,他說王家大人有事與他商議時;
還是上月我為他納靴帽,他藉口看往友人時;
又或是……
太多了!
看著這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我忽然,一點兒也不想忍了。
我抓住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
在他還是窮苦書生時,我們便在乞巧燈會上一眼萬年,他將我贖身,對我百般呵護。
後來他及第登科,我在他的塌上發現了女子的鴛鴦肚兜。
我渾身冰涼,頭暈目眩,下意識覺得不可能。
裴郎那樣芝蘭玉樹的人……
怎麼可能呢?
他對我那般好,怎麼可能呢?
我還是沒忍住,找來僕人跟蹤裴寂,才知曉他在外頭置了一處私宅,養了個妾。
他買下私宅那日,正是乞巧節,是我和他初見的日子。
我記得,那日我在城中鵲橋等他。
足足兩個時辰。
只等來小廝的一句公務繁忙。
隔天他向我賠禮謝罪。
看著他眼角的青黑,我心疼不已。
現在想來——
不過是我自作多情罷了。
聽僕人打探,他那夜宿在了雲香屋子,還未吃完晚飯,房間裡的紅燭便熄了。
他一夜嬉笑,我卻徹夜難眠。
……
裴寂沒想到我會真咬了下去。
他疼得叫出了聲。
眼見滲出了血,裴寂制止出聲。
「夠了榕娘——」
「啊——」
我卻咬得更狠,生生撕扯下他胳膊上的一塊皮肉,才肯鬆口。
裴寂疼得額頭青筋突起,他甚至衝著我揚起了手。
可對上我的怨恨的眼神之後,他像是被我的眼神刺了一下,訕訕地放下了手:「榕娘,你這是做什麼?」
我呸了一口,唾沫裡帶著血。
「裴寂,我看見了,你和那個女子……」
他眼神閃躲,急促地打斷我的話。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緩緩站了起來。
看著他的眼神,像審視。
又耐心地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雲香,還是你的手纖細如玉。」
「不像她,手糙得像樹皮,我真是看一眼都懶得看。」
裴寂的臉色越來越暗,越來越慌張。
直到最後,他抓住我的手顫抖道:「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榕娘!」
「我都可以解釋的,你信我榕娘,你聽我給你解釋……」
過去我又聽了他多少解釋呢?
這次,我不想再聽了。
我冷不丁地推開他的手:「裴寂,退婚吧。」
裴寂的眼眶一下就紅了,淚水在他眼眶打轉:「不要……」
曾經那個與我談笑風生的少年郎,如今卻低聲懇求我:
「榕娘,不要,我不要同你退親……」
我將手鐲取下,遞給他。
「這個手鐲留給你的雲香吧。」
「她戴兩個,更好看。」
裴寂怔忪了片刻,玉鐲落在地上。
響聲清脆。
同樣的玉鐲,怎麼可以同時給兩個人?
裴寂伸手來抓我,卻撲了個空。
他嗓音啞啞的:「就不能原諒我一回嗎?」
「不能。」
我嗤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5
謝君則給我安排了一個寂靜住處。
夜裡打了好大的響雷,將我驚醒。
以往這種時候,裴寂都是第一個衝到我門前,護著我的。
我抓住他的手腕,嚇得魂不附體。
他深情地望著我,說,榕娘莫怕,有我。
那時的他,眼裡仿佛溫柔得只容得下我一人。
他在我的床榻邊趴了一夜。
可後來呢。
他卻在別的女人身邊躺了一夜又一夜。
我的思緒被敲門聲打斷,謝君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我開了門,看見他身後跟了一排手裡提著油燈的丫鬟時,著實嚇了一跳。
怎麼那麼多人?
謝君則抬手,丫鬟們魚貫而入,將油燈放在了屋內。
「今夜打了好大的雷,我擔心你害怕,讓他們點了燈來。」
我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勞將軍費心了……」
他掩唇低咳了一聲:「不妨事。」
屋外忽然有小廝來報,說是新科狀元在府外求見,說是新春驚雷,夫人膽小,他特來接夫人回家。
聽到夫人二字。
我只覺得諷刺又好笑。
彼時,一道炸雷驚起,我嚇得渾身打顫。
耳邊忽地覆上一片溫熱,我呆愣地望著身側的謝君則。
他雙手捂住了我的耳朵,我更是一哆嗦:「你……」
「你們都給我閃開!榕娘最怕這雷聲了,都給我滾開!別攔著我!」
屋外一片喧嚷,裴寂的聲音穿透了整個後庭。
「榕娘莫怕!我來了!」
這語氣,這模樣,大有要為我對付整個將軍府的架勢。
謝君則眉心挑了挑:「你這前未婚夫婿嗓門倒是大,雷聲都叫他怕了去。」
我:「……」
我倒沒想到裴寂會這麼肆無忌憚,不知道從哪裡探聽了消息,竟敢找到將軍府里來。
不知是想辱我名節,還是想毀了謝君則清譽。
但謝君則絲毫不在意。
看著屋外裴寂撞門的瞬間——
他長腿輕抬,一腳輕輕鬆鬆將裴寂踹入泥水之中,一臉詫異。
「吆,裴侍郎這是作甚?」
裴寂狼狽不堪,滿身泥水。
他張了張嘴,吐了一嘴泥沙:「謝……」
「裴侍郎真是好風采,不僅出口成章,還能口吐泥沙,實在是……」
謝君則說著,抬手作了揖。
「吾輩楷模。」
裴寂臉上一片青紅:「你!」
「噗嗤……」我憋不住一下笑出了聲。
裴寂循聲搜尋著我的身影:
「榕娘,我知道你在,你見一見我好不好?你聽我解釋,我同雲香只是逢場作戲罷了……」
我掩著唇,躲在謝君則身後。
他反手抓緊我的手湊在唇邊。
我下意識縮了縮手,這手上凍瘡的疤痕無數……
他卻用力握緊,唇瓣輕輕吻在了我的手背上,像羽毛,酥癢難耐。
他語氣輕佻又曖昧:
「裴侍郎,春雷頻繁,今夜有令夫人相伴,想必我定能做個美夢。」
他說著,讓丫鬟將我扶進了屋裡。
裴寂看得目眥欲裂,七竅生煙。
「謝!君!則!」
「你個登徒子!」
「榕娘是我的未婚妻,你膽敢辱她!」
他又踉踉蹌蹌地爬起,面紅耳赤地指著謝君則怒罵,剛要上前,卻又停住了動作。
謝君則府兵都是粗魯壯丁,裴寂一臉怒不可遏的模樣。
「你擄我妻,又公然毆打朝廷命官,明日朝上我定要參你一本!」
謝君則嗤笑一聲,眼神睥睨。
「那又如何?」
裴寂氣得發怵,雙眼猩紅:「謝君則,你休要欺人太甚!我要稟告陛下將你抓進大獄中!」
隔著雨幕,謝君則居高臨下地望著裴寂,囂張至極。
薄唇緩緩吐出兩個字:
「隨、便。」
裴寂被謝府的僕役架了出去,我怔忪地站在門口,有些猶豫。
恍惚間,聽見謝君則的嘆息聲。
而後他一把拉過我的手,聲音聽不出喜怒:「進來。」
我一個趔趄,跌在了他的懷裡。
清冷的木質香,以及溫熱的觸感隔著布料傳遞開來。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遲疑了兩三秒後,慌亂地起身:「將軍……」
謝君則雙手扶著我,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股咬牙切齒的意味:「你剛剛……很捨不得他?」
我詫異地張了張口:「將軍誤會了,方才本想罵他,卻不想將軍將他抬走。他這人實在無恥……」
已看清裴寂是何等模樣的偽君子。
我絕不會回頭。
謝君則輕笑了一聲,像是很歡快。
「這樣……」
我問他:「將軍為何要幫我?」
屋內再一次靜得出奇。
燈火明滅,我對上了他那雙漆黑明亮的眸。
他唇角微勾,眸光靜靜地瞥了過來——
「倘若我說,乞巧燈會那日,並非只有裴寂一人對你傾心呢?」
我的心跳得很快。
思緒也陡然像散了一地的紅線。
有驚愕、有遲疑……
那晚的燭火,噼里啪啦地響了一夜。
6
聽說次日一早,裴寂向聖上遞了御狀。
可謝君則是誰?
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皆知。
謝家小將軍十三歲隨父出征,十五歲便一人掌兵,火燒遼營;十六歲那年挂帥出征,奪西蜀,定天下。
戰功赫赫之輩,怎會被文臣三言兩句輕易扳倒。
反倒是裴寂,聖上著他閉門思過七日,抄寫心經佛法百卷。
下朝時,裴寂面色鐵青。
謝君則卻拉住了他的朝帶:「不是要抓我進大獄嗎?」
「來,你抓啊。」
他伸出雙手,儼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把裴寂氣得腦門青筋暴突。
小廝回來告訴我這事的時候,我笑得眼淚都止不住了。
我知道裴寂最好面子,可沒想到謝君則竟這樣氣他。
可我還是不明白,謝君則為何要幫我。
七日過去,裴寂不僅交了佛經,竟還趁我外出想來求我原諒。
「榕娘,我與雲香……都是誤會。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榕娘……」
我冷冷地拽開被他抓著的衣袖:「你最好離我遠一些。」
謝君則派給我的侍衛個個凶神惡煞,帶著濃重的殺氣,衝著他摩拳擦掌。
裴寂瞳孔微顫,連連後退。
訕訕地溜走了。
但他向來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又寫了封書信於我。
裴寂料定我不會接,便命府上小廝到處宣揚,引得京中人人贊他痴情。
那信箋中寫道:
榕娘,你是那天上月,我是那地上泥,可我卻痴心妄想,想與你做那緊緊纏繞的連理枝。我不想做侍郎,我只想做你此生唯一的夫君。
信箋口口相傳,引得文人墨客紛紛讚揚裴寂的長情。
「這裴大狀元怎麼如此看輕自己?這榕娘當真是不知足!」
「她一個青樓女子,不知道俢了幾輩子福,攤上這樣情深義重的好郎君。」
「難為裴大郎君痴情如此啊!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
……
我聽了裴寂信中的話,只覺得好笑。
從前,我總以為自己得了上天眷顧,遇到裴寂這樣一個兩袖清風之人。
如今,我也算是看清了他的手段,才真真切切地知道了當初自己愛上的是一個怎樣的人。
裴寂,他想用文人墨客的口誅筆伐,來逼我回去見他。
眾口鑠金。我,難逃悠悠之口。
裴寂啊,當真是,聰慧至極。
咔嚓一聲,我手中的狼毫應聲而斷。
謝君則走了進來,從我手中拿過了狼毫:「這筆配不上你。」
隨著他聲音落下,那筆被他又折了一截,扔到了遠處。
我微愣。
他卻清了清嗓,恣意張揚地朝我探來了目光。
「下午可有空?我陪你再去尋一套更好的筆墨來。」
「好。」
狼毫已斷,自然是要換的。
就如這人一樣。
7
謝君則為我挑了一支價值千金的狼毫。
我沒有拒絕,但總覺得受之有愧。
謝君則三言兩語將它匣子裡,又挑揀了許多書卷,差人送回府里。
「這些……都是給我的?」
謝君則淡淡道:「我聽紅袖坊的鴇母說,你愛讀詩書,只是因為身份處境,後來也沒碰過那些。世人對女子總是過於苛刻,於你而言,讀書是難事,於我來說,也費不了幾個銀錢。」
我眨了眨眼,有些晦澀。
心上一暖,我沒想到,謝君則會注意到這些。
從前在紅袖坊時,我便愛讀書寫字。
那時的我,沒有束縛,媽媽對我也極好,我能從書卷里識文斷字。
後來遇到裴寂,因他要科考,我便全心全意照顧他生活起居;再後來,他中了狀元,我更怕因為自己的僭越之舉,讓裴寂被人恥笑……
我看了看謝君則,眼眶有些發熱:「謝謝。」
看著我的模樣,謝君則眉心微蹙,手忙腳亂地抬手想用指腹給我擦眼淚。
「嘖,哭什麼?幾卷書而已。」
旁邊掌柜投來打趣的眼神。
他的手一僵,轉而又向小廝要了帕子遞給我。
「沒出息。」
他裝得凶神惡煞的模樣,耳根卻悄悄地紅了。
我想,這就是謝君則與裴寂最大的不同。
出了鋪子,一個又一個的孩童朝我遞來信箋。
每個信箋里,都藏著一句話。
最後一個孩童送完信箋後,竟扯著嗓子,在街道上大喊:「榕娘,我錯了!求你原宥!」
我攥著信箋的手發了力。
京城中,人人皆知,榕娘是誰。
是裴寂心心愛愛,甘願抗旨也要娶的青樓女子。
他能將我捧在手中,也能將推向風口浪尖。
看,這便是一個女子的命運。
謝君則從我手中拿過信箋看了兩眼,還不待我開口,三兩步就拎住了小孩的衣領。
小孩害怕地掙紮起來。
我緊張地跟了上去,眉心直跳:「謝君則!」
少年束著發冠,眉目揚起,眼裡仿佛含著一層光。
「喂,小孩,回去告訴那個裴郎,阿榕如今是我的人,他想都別想。」
他抬手將那信箋,撕得粉碎,揚在天空中,隨風散去。
他說完,看向我,眸光是那樣坦誠。
我臉上一片燥熱,禁不住移開了眼。
「謝將軍,你一貫喜歡這樣盯著女子嗎?」
被我這樣直白地問,謝君則難得有些不自在地悶聲道:「抱歉,實在是……忍不住。」
他眸光又緩緩的看了過來:「我瞧你歡喜,你方才……」
我心尖一顫。
他的聲音很低,還有些嘶啞。
「臉紅的模樣,很好看。」
說完這話,他別過臉。
我的心亂如麻。
尤其是看著謝君則那紅了的耳根。
誰能知道,表面天不怕地不怕的謝小將軍,總是會悄悄地紅了耳朵。
我剛要開口,便見裴寂一臉怒氣衝天的模樣走了過來:
「謝君則,你有何資格喚她阿榕?!」
8
謝君則下意識上前,拉住我的手將我護在身後。
裴寂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謝君則的手,咬牙切齒,完全沒了文人風骨:
「謝、君、則!」
「放開榕娘!」
街道上看熱鬧的人立馬圍了過來。
「你若真愛阿榕,就不會在外又添妾室。你若真愛阿榕,便應該與我這些侍衛都打上一架,讓我看看你對阿榕的情意。」
裴寂猶豫再三,面露難色:
「我……」
「我一文臣如何打得過?」
「嗯?不敢?」
謝君則嗤笑出聲,睥睨著裴寂。
「嗤,那你又算什麼君子?」
「在疼痛生死面前,你對阿榕的情意根本不值一提。」
周圍的人開始起鬨。
裴寂憋紅了臉,怒氣沖沖地對著謝君則吼道:
「你懂什麼?你根本不懂我與榕娘的情意,這是我與榕娘的事,與你無關!」
我險些笑出聲。
「你與我之間,何來情意可言?你既喜愛雲香,何苦來找我?」
裴寂啞然:「榕娘……」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了孩童們的唱喊聲。
「裴郎不知羞~有了榕娘還想要雲香~」
「裴郎不知羞~不~知~羞~」
他們圍著裴寂蹦蹦跳跳地唱了起來,引得周圍的人都看起了笑話。
「雲香?天爺啊,那不是南蕪來的名妓嗎?裴寂不是說非那榕娘不娶嗎?」
「沒想到這裴寂也是個薄情寡義的東西!還裝什麼?」
裴寂漲紅了臉,破口大罵:「滾——」
謝君則趁機拉著我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