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人打暈帶走,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被掩埋在土裡。
脖頸處似乎有了斷口,四肢不知所蹤,額頭上似乎還沾了一張粗糙的符紙。
想來,操作者一定是恨毒了我,才會有這麼陰毒的操作。
但可惜了,斷枝入土,亦能生根。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開始思考我這墳前是否有一塊墓碑。
疑問來得突然。
我頓了頓,心中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思緒四散。
五百年前……我好歹還有一塊碑呢。
如今倒好,被人分了屍,什麼也沒有。
1
「大師,您慢走啊。」
「哎,好嘞好嘞。」我笑著揮手,「大爺大娘,你們不用送了,就在這吧。」
他們應了倆聲,門吱呀吱呀地被關上了。
我提起腳邊被綁著手腳、仍不死心掙扎的黃鼠狼,笑了。
「你說你,好歹是個有神智的妖怪,怎麼就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呢?干就算了,還這麼沒出息地盡欺負老年人,真不幹妖事。」
我拍了拍它的腦袋,挑了挑眉,「就你這體格,雞怕是沒少偷吧。你就是運氣好碰上我,現在這個時候,要是碰上捉妖師,有你好受的。」
明耀末年,妖患盛行,捉妖師應運而生。
對於捉妖師而言,妖即是罪,遇之,不究因果,將其殺之,乃為正道。
倆族關係也因此愈發緊張,隱有岌岌可危之態。
聽見我的話,黃鼠狼顯然是不服的,它齜牙咧嘴地看著我,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響。
「罵我啊。」我提著它往前走,穿過層層樹蔭,語重心長道:「我勸你啊,省點力氣。後面需要你用力氣的地方多著呢,別浪費力氣不幹正事。」
越往前走,雜草叢生。
黃鼠狼許是掙扎累了,也罵累了,漸漸沒了聲息。
我勾唇笑了笑。
可這份安靜還沒讓我滿意多久,它又開始動作起來,一直撲騰著想往外跑。
我頓了頓,眉眼一凝。
許是被我駭到,它又安靜了下來。
不遠處的草叢發出了悉悉索索的聲響,我一手提著黃鼠狼慢慢靠近,一手摸到了腰邊的乾坤布袋。
正當我想要甩出縛仙繩時,一隻滿是鮮血的手抓住了我的腳。
我下意識一踢,草叢中傳來沉悶的痛呼聲以及細細的喘氣聲。
這聲音很輕,其實不易被發現。
可誰讓我聽力好呢?
我將黃鼠狼放到地上,撥開重重雜草,看見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手中還緊緊地握著一把斷劍。
僅這一眼,我就認出了那是修明劍。
至於修明劍的主人……一言難盡。
我掀開掩蓋在少年臉上的亂髮,果然看見了宋先秋,我那年紀不大本事不小的死對頭。
可他現在渾身是傷,甚至有些傷口深的可怕,用手摸怕是能摸到骨頭。
他活不了了。
我端詳了他一會兒,最終得出了這個結論。
活不了就別活,死了一了百了,不死還得繼續任勞任怨地賣命。賣命也就算了,還得小心被自己的同胞背刺。
就他那些傷,劍氣凌然,一看就是修道之人所謂,而非妖族。
而且這劍法,看來宋家內部也不太平啊。
既然這樣,那我就放心了。
我抬腳欲走,他再次伸手抓住我的腳,我頓了頓,踢開了那隻手。
我往前走了沒幾步,感覺有哪裡不對勁。
好像……太輕了……
我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倆手空空。
我好像……把黃鼠狼忘那裡了。
我無奈地撫了撫額,嘆了一口氣,任命地轉身回去。
2
宋先秋還是被我撿了回來。
我看著他沉睡不醒的面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已經是我撿他回來的第七天了。
每天倆顆回生丸,日日用我的靈力滋養,這讓他原本蒼白的面容變得有些紅潤。
想到我的丹藥,我又任命地嘆了一口氣,心中暗自思忖著小黃應該快要回來了。
小黃,也就是那隻黃鼠狼。
他被我抓回來之後,我就把他狠狠地收拾了一頓。
收拾完之後,他就被我派出去替大爺大娘幹活了,畢竟他吃了人家的雞。這進了肚子的雞又不能吐出來,那只能從別的地方彌補,消除這份債緣。
果然,我剛出房門就看見他挑著一簍子的菜回來了。
「這菜是大爺大娘給的?」
小黃點了點頭,笑容有些靦腆,「他們說這是我這幾天幫他們幹活的謝禮。」
我:……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去幫他們幹活嗎?」
小黃:「因為我吃了他們的雞。」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原來你也知道啊。」
小黃:……
「現在世道這麼難,人大爺大娘養那幾隻雞不知道廢了多少力氣,說不定人過年的錢都指望著那些雞呢。你倒好,把人的雞全吃了,現在還收人的菜?」
我眉頭緊皺,壓著火氣,「你吃雞,去幹活,那就消債緣,是你應該乾的,而不是幫人幹活。」
小黃抿了抿唇,他挑著菜簍子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了,那我現在就把這些菜還回去。」
說著,他就打算原路返回。
我看著小黃的背影,淡淡道:「路上注意安全。」
有些東西,多體會幾次,終究是有益無害的。
3
宋先秋醒了。
他直愣愣地看著我,我默默地將拿出的回生丸放回乾坤袋裡。
既然醒了,那自然是不需要服用回生丸了。
「你……你救了我?」
我瞥了他一眼,有些疑惑。
我救了他,這難道不是很明顯的事實嗎?雖然我會救他確實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他為什麼要問出這麼蠢的話?
「宋先秋你……」
可還沒等我說完,他就急匆匆地打斷了我,「宋先秋?我叫宋先秋?」
我面無表情地看了他許久,見他確實忘了前塵往事,毫無作偽的痕跡。
我垂下眼,故作鎮定地端起一旁的藥碗打算離開,「既然醒了,那等傷養好之後就幹活吧。」
宋先秋愣了愣,他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我……你……」
我淡淡地看著他,「我是你的師父。」
「師父?」
見他面露疑惑,我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你的師父。」
說著,我摸了摸他的頭,「乖徒弟,可一定要聽師父的話啊。」
宋先秋看起來有些呆。
「嗯?」
「喔喔……」他點了點頭,」好……」
我看著他頭頂的發旋,滿意地笑了。
果然,還是失憶的宋先秋討人喜歡。
4
宋先秋在這裡住了下來。
失憶的他和之前的他有了很大的不同。
至少,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沉悶,反而有些活潑。
我因著自己的那點心思,
開始日日給宋先秋灌輸「萬物有靈,眾生平等」的思想,開始告訴他「修道之人,應心懷天下,不問血統,不分種族」,開始告訴他「大愛無疆,戰爭無勝者」。
宋先秋聽得很認真。
我很滿意,甚至已經看見了倆族和平在向我招手。
為了更好的實行我的計劃,我決定帶著宋先秋遊歷四方。
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時候,宋先秋有些驚詫,他擦拭劍柄的手頓了頓。
修明劍,原是斷了的。
但我想到日後宋先秋回宋家,可能用得到它,就把它修好了。
「現在嗎?師父……現在……現在這個世道……」
我挑了挑眉,低嘆了一聲。
「就是因為現在世道不好,所以我們更要去看看。如果現在因為世道不好就自閉雙眼,蝸居在府,那你的道心又該從何而來?」
宋先秋愣了愣,「道心……不就是除妖匡扶正道嗎?」
我收了笑,嚴肅地看著他,「你是不是認為如今百姓的水生火熱都是妖患造成的?而妖全都是惡的,所以只要把妖除盡就能拯救他們?」
宋先秋遲疑著點了點頭。
我嘆了一口氣,「收拾東西,我們明天就出發。」
5
正當我打算進屋的時候,院子的大門被打開了,許久沒見的小黃扛著鋤頭回來了。
自從上次我讓他回去還菜,他就遲遲未歸。只是來信告訴我,穀物豐收,恐有山匪賊人來盜,故留在大爺大娘的家裡,幫他們照看穀物,事落就歸。
想來這時事情忙完了,他就回來了。
「他醒了啊……」小黃看見宋先秋有些驚喜,畢竟當時我們都認為人未必能救活。
自從小黃進來之後,宋先秋的身子就很僵硬。
即使他失去了記憶,但是出於本能,他已經微微抽出了修明劍。
我頓了頓,面不改色地將劍按了回去。
他的身子更僵了。
我心中低嘆,想了想,將遊歷的事情告訴了小黃,問他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
小黃面露猶豫,然後拒絕了我。
「大爺大娘身體不好,家中又沒有孩子。現在世道不太平,倆個老年人獨居不太安全,需要人照料。我即吃了他們的雞,自然是要留下來彌補他們的。」
聽見這話,宋先秋似乎愣了愣,他看起來有些不可置信。
我笑了笑,「既然這樣,那我和他明天就出發了。」
「路上注意安全。」
小黃看著鋤頭進了屋。
我回頭望宋先秋,見他呆呆愣愣地看著劍。
我搖了搖頭,「天快黑了,進屋吧。」
他手指微微蜷縮,跟著我進了屋。
6
我和宋先秋出發了。
短短倆個月的時間,我和宋先秋就走了很多個地方,遇見了很多人,也結識了新的朋友。
謝遙就是其中的一個。
初見之時,他被困於寒沙沼澤之中,求生不得。
寒沙沼澤,顧名思義,此種泥沼溫度極低,宛若被囚於冰石之中,最終會導致被困者四肢僵硬,動彈不等,靜默等死。
起初我們並沒有看見他,而是聽見了他的聲音。
「嘿,兄弟。」我們循著聲源望去,就看見他揮動著雙手,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完全不像一個已經被困在沼澤中三日的人,「那邊的朋友,小心腳下,別亂踩,踩到了就跟我一樣啦。」
「哎對對對,就是我。」見我們望來,他看起來激動極了,雙手掩面,「我親愛的家人,你們總算來接我了。我就知道,謝某行善積德一輩子,總是會得上天眷顧的。來吧,親愛的家人,救救我吧!」
我:……
宋先秋顯然對他的自來熟是不適應的,但出於能救就救的人生態度,他還是廢了大力氣將謝遙從泥沼中救起。
在這之後,我們原是打算分道揚鑣的,但沒想到謝遙跟了上來。
「這位兄台,敢問你們這是要去哪啊?不知可否帶小弟一程?」謝遙見宋先秋不理他,鍥而不捨地轉頭對我說道,「這位美麗的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這個榮幸護送你一程。」
說著,他露出了一個燦爛又真摯的笑容,臉上已經幹掉的泥也隨著他嘴角弧度的擴大而掉落,眼角顯露的美人痣襯得他的容貌艷麗,顯得有些女氣。
我:……
宋先秋:……
我看著謝遙,笑了笑,「三朝鎮,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謝遙愣了愣,「你們去三朝鎮幹嘛?買胭脂?」
我搖了搖頭,「不算。去嗎?」
「去!看來我和姑娘還是蠻有緣分的,在下也正好要去三朝鎮。」
謝遙神色複雜地打量著我,突然抽出身側的木棍輕佻地抬起了我的下巴,笑道:「姑娘塗了胭脂一定是面容桃花的絕世美人。」
他的速度很快,我一時不察,被他得了逞。
我意味不明地看了那個棍子一樣,心中低嘆:大妖啊……
宋先秋皺了皺眉,不客氣地用劍打開了那個棍子。誰知謝遙底盤不穩,這一鬧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而宋先秋未出鞘的劍也順勢指向了他。
「哎呦!」謝遙小心翼翼地將屁股往後挪,待離劍有些距離之後。他扶著腰站了起來,唉聲嘆氣,「年輕人,尊老愛幼懂不懂?我不就開個玩笑嘛,你至於嗎?」
宋先秋冷冷地看著他,「我剛剛也只是開個玩笑,你至於嗎?」
謝遙:……
我笑了笑,「行了兩位,天色不早了,我們該趕路了。」
7
三朝鎮以胭脂聞名。沒有改革之前,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胭脂產地。
五年前改革之後,胭脂產量減少,但效果增強了不少。
傳聞這裡的胭脂由秘法製成,暗香誘人,別具風情。女子梳妝時,只需輕輕一抹,自有千嬌百媚之態。
還未進鎮,就已經聞到了濃郁的脂粉香氣。
將要跨過石碑之時,謝遙攔住了我。
我疑惑地看向他,以為他又有什麼事。
今天早上,謝遙遲遲沒出房門。
我們原以為他像往常那樣早上不喜歡出門,但奈何今天我們要趕路,所以宋先秋就去叫他。
敲了很久的門,沒人應。
等宋先秋髮現不對勁的時候,他已經被疼迷糊了,嘴裡一個勁地喊著疼。
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才好了一點。
見我望他,謝遙似笑非笑,眼角的痣有些妖異,「沒事,就是想提醒你注意腳下。」
我拍開了他的木棍,抬腳跨過淺坑,「謝謝。」
謝遙又成了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沒事沒事,好看的美人自然是不能摔了嘛,不然要是破相了那可就完蛋了。」
這聽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句好話。
宋先秋瞥了他一眼,「身體才好沒多久,消停點吧。」
我瞪了謝遙一眼,實在是懶得搭理他了。
於是一句話也沒說,抬腳進鎮。
8
三朝鎮比我想得還要繁華。
不過也對,亂世之下,有家族庇護的地方總歸是比其他地方好一些。
「桃花香,漫春色,謝家三娘玲瓏面。桃花開,迎貴客,謝家三娘紅霞飛。桃花謝,點硃砂,謝家三娘香消隕。」
我看著那群唱歌的孩童,眉頭微皺。
但是……謝家?這麼巧?
我瞥了一眼謝遙,他見我望他,如往常般地對我笑了笑。
「姑娘,姑娘。「
桃花香從下方傳來。
我抬眼,面前站了一個面相憨厚老實的中年人,手中捧著一盒胭脂。
「姑娘,我見您在這站好久了。要不看看我們這的胭脂?」
我接過他手中的胭脂,嗅了嗅,「這原材料是桃花嗎?」
攤主笑著誇讚道:「姑娘好嗅覺啊。這是將三月最新鮮的桃花碾碎成末製成的胭脂,效果自然是不用說的,姑娘大可以放心。」
「那就來一盒吧。」
我付了錢,把胭脂遞給了宋先秋。
他愣了一瞬,接了過去,隨即看著胭脂眉頭微皺。
「這胭脂……」
宋先秋直麵攤主直勾勾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這胭脂,好香啊。」
攤主神色和緩,「那是自然的,三朝鎮的胭脂能長盛不衰這麼多年,這香氣不也是原因之一嘛。」
宋先秋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哎,對了老闆。」我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孩童,「我剛剛聽他們說什麼『謝家三娘』,這是什麼回事啊?」
攤主看了看周圍,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我們,「我看姑娘一行人應都是修道之人,那應該聽說過曾經的三朝謝家呀。這謝家三娘,指的就是當年謝家的三姑娘。」
「喔。「我瞭然地點了點頭,」就是那個謝家呀。可惜了,當年怎麼就突然沒了?「
攤主神色有些不自然,「這事哪是我能知道的。」
不知道,不知道能傳出這種歌謠?
騙鬼呢。
宋先秋顯然也是發現了這件事,他面不改色地開口,「你的胭脂,我們全買了。」
攤主錯愕了一下,然後反應迅速地用桌布包起所有的胭脂打了個結,塞給沒什麼存在感的謝遙,笑容諂媚地看著宋先秋,「大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就是了。」
我:……這敗家玩意。
宋先秋淡淡道:「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就是了。」
攤主「恍然大悟」,「喔——,謝家對吧。大俠,我跟你們講啊……」
9
「桃花香,漫春色,謝家三娘玲瓏面」——
用桃花製成的胭脂香氣迷人,瀰漫在滿園的春色里,謝家有個三娘子形貌昳麗,面若珠玉。
「桃花開,迎貴客,謝家三娘紅霞飛」——
桃花開了,謝家來了貴客,謝家三娘看著貴客含情脈脈,滿臉通紅。
「桃花謝,點硃砂,謝家三娘香消隕」——
桃花謝了,謝家三娘整理好妝容,在額間點上硃砂,期盼著心上人的到來。可惜,一夜之間,謝家滿門被滅。謝家三娘弔死在院前的桃花樹上,香消玉隕,終是沒能見上心上人一面。
……
「原來是這樣啊。」我沉吟道:「那你可知那位謝家三娘的心上人是誰嗎?」
「這哪是我們能知道的。」攤主搖頭嘆息,「我們這種小老百姓,能知道這些就不錯了。再往深一點,我們也不敢知道啊。可惜了啊,好好的一個美人就這麼沒了。」
我附和道:「確實可惜。」
許久沒出聲的謝遙似乎忍無可忍,「沒什麼可惜的,這都是她自找的。」
三個人的目光齊齊望向他。
「這個公子……」攤主神色有些遲疑,「看來是知道點內情了?那不知,可否說說?」
他冷冷地瞥了攤主一眼,一言未發地離開了。
宋先秋看了我一眼,跟了上去。
我笑咪咪地看著攤主,「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說完,我塞了幾錠銀子給他,就腳底生風地離開了,全然不顧攤主在我身後大喊:「哎,你們東西還沒拿。」
10
等我回到落腳的客棧,謝遙已經固執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連晚飯都沒下來吃。
宋先秋看著緊閉的門柵面露猶豫。
「別管他,他餓自然是會下來的。你現在去煩他,他心情可能更不好。」
我扔了一套在集市上買的夜行衣給宋先秋,「子時的時候我們可能得出去一趟,你記得把衣服換好。」
「去哪?」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當然是去謝家舊址啊,你不覺得那個歌謠很奇怪嗎?還有,你有沒有覺得那個胭脂也不對勁?」
宋先秋點了點頭,「確實很奇怪,攤販全是賣桃花胭脂的,全鎮這麼濃的桃花香,但從進鎮到現在,我們一棵桃樹也沒看見。」
他頓了頓,神情微訝的看向我,「謝家有桃樹。」
我將之前買的胭脂放到桌上,笑著攤了攤手,「只能去親眼看看了。」
我和宋先秋計劃了很多,但唯獨漏了一件事——
我和他,不知道謝家舊址在哪裡。
一時的冒失導致我們只能在街上盪了一圈,然後灰溜溜地盪回客棧,再然後把謝遙從被子裡挖了出來。
我:「謝遙,明然不說暗話。我們要去調查五年前謝家的事,你去不去?」
謝遙滿臉黑線,「有病。」
我堅持不懈,「……你姓謝哎,難不成你是……謝家人?」
謝遙煩躁地瞪了我一眼,「不是!」
我、宋先秋:……
許是見我們不信,他再次強調道:「我真不是謝家人!」
我、宋先秋:……
「算了。」他有些喪氣地重新往床上一躺,「你們兩能不能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見我們沒反應,他揚起脖子,「你們要我給你們帶路,那也先讓我換身衣服吧,要不然大晚上就我一個人穿白的。那鬼萬一把我認錯了,你們負責啊。別太過分了啊。」
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我和宋先秋面面相覷,然後一起走了出去。
到門口時,宋先秋還細心地拉上了門,低聲道:「不好意思。」
「滾!」
謝遙也不知道抓了個什麼東西砸了過來。
好在門關得及時,無人員傷亡。
11
謝遙不是個乖乖聽話的人,換好衣服後又是一陣折騰。
等他折騰完,天也快亮了。
謝家的舊址在這個鎮子的深處。
人煙稀少,周圍是一片荒地。
越靠近這個地方,妖氣越濃,腥氣也越重。就好像五年前,謝家被滅族那天晚上的腥氣持久不散,延續到了今天。
「這……」
饒是我活了這麼多年,眼前的那一幕對我衝擊也實在是太大了。
一棵巨大的桃樹籠罩著整個謝家,準確來說,是它的根部掩蓋著整個謝家。香氣濃郁,但腥氣也異常濃郁。兩種氣味夾雜,引得人一陣反胃。
宋先秋一邊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一邊扔了塊帕子給我。
謝遙神色如常,就好像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宋先秋,將自己的帕子扔給了他。
「這可是你們自己要求來的。」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眼中似有深情地望著那顆詭異的桃樹,復又看向它的根部,「你們確定還有去謝家內部找嗎?」
我看向那被根部掩蓋的謝家:……這不進去就是養料了嗎……
宋先秋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踩著劍,飛至半空。雙指輕輕地點著額頭,另一隻手雙指夾著一張符,輕聲念道:「魂兮歸去,魄渡忘川……」
符紙開始燃燒。
謝遙皺了皺眉,「他在幹嘛?」
我看著宋先秋的背影,風把他的衣袍吹得有些凌亂,但他看起來卻毫無亂像。彼時的宋先秋全身貫注地渡亡靈過忘川,自然是不會注意我和謝遙這邊的動靜的。
「渡魂。」我移開了目光,淡然看著謝遙,「我知道你到底是誰了,咱們聊聊唄。」
12
謝遙沉默了一瞬,笑了笑,「我說了,我不是謝家……」
我打斷了他,「桃樹,你是那棵桃樹。」
謝遙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復了他平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笑嘻嘻地對我說,「阿黎你可真會開玩笑。」
我靜靜地望著他。
謝遙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我接著道:「其實最開始我就認出來了你是桃花妖,我也知道你不是什麼謝家人。」
謝遙徹底沒了笑意,「所以你早就知道,玩我呢?」
我搖了搖頭,「不,我並不知道你是謝家那顆桃樹。」我看向不遠處的那棵桃樹,「既然你現在才把我們引來這裡,應該是有什麼事情想讓我們看吧。」
謝遙挑了挑眉,「那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你也有目的吧?」
我笑了,「確實有,但很簡單。我需要很多桃花妖,無助的,弱小的,任人欺凌的,最好是被修道之人無理追殺而被迫成為胭脂原材料的。
而且,我還需要你把宋家當年做的事情都抖出來在他面前。」
謝遙冷笑,「你在查宋家做的事情?」
謝遙抬頭看了眼宋先秋,「他是宋家的?」
「當然。」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最初並沒有把宋先秋的真實姓名告訴謝遙。畢竟,這個名字對妖來說,實在是大名鼎鼎。
「你算計得夠深,人也夠狠啊。這麼對自己的徒弟。」謝遙嘆了口氣,他攤開手掌,掌面上層層疊疊地桃花被風吹落,「我對你想幹什麼不感興趣,但是對付宋家,我很樂意。」
「你恨宋家?」
「當然。」謝遙扯了扯嘴角,「要不是他們,我也不會變成這副妖不妖,鬼不鬼的樣子。」
含有腥味的妖氣,詭異的桃花樹,被根掩埋的謝家……
我突然對謝遙有些同情。
他被鮮血滋養,原本單純的香氣不復存在,一輩子只能聞這妖不妖人不人的噁心味道。
太可憐了吧,謝遙。
我憐憫地看著他,「那你需要我做什麼呢?」
謝遙垂下眼睫,「等會就知道了。」
13
紙符燃燒殆盡,宋先秋收了勢。
謝家人被埋藏根下多年,怨氣累積。如果不是桃樹妖攔著,怕是已成怨鬼,危害人間。
這麼想來,謝遙的功德應該不低。
我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計量。
「你想成神嗎?」
謝遙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別瘋。」
我:……被誤解是我的命運,我懂。
我見宋先秋落地有些站不穩,扶他到了一旁的大石頭坐下。
日月交接,晨光微曦,天色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