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屠夫多可餐完整後續

2025-07-1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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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想讓我嫁給屢次落第的秀才。

她道:「那老話常說什麼書里自有聚寶屋,你嫁給讀書人不吃苦。」

我瞧著聚寶巷口拎著塊流油好肉緩步走來的鄰家屠夫哥,垂涎不已。

眼也不轉地盯著那身影與我娘爭辯:「我看這李屠夫也是秀色可餐吶。」

1

我又告假逃學了。

算準阿爹外出義診、阿娘如期去趙富商家繡房上工,四處轉悠累了準備溜回家偷口我娘昨日留著的蒸肉,再裝個樣子從學堂將文墨帶回家。

沒成想正撞上我娘回家回家取繡樣,她一見我便知曉我又「不學好」了。

震怒之下抄起繡框便往我身上招呼,我逃她追。

待她追到巷口已是氣喘吁吁,阿娘扶著腰大罵:「個死丫頭你跑得了和尚還能跑出廟?有本事今兒不回屋吃飯,我和你爹還能省不少口糧。」

不愧是我娘,一針便往我命門扎。

我垂著頭老實跟她回家。

我娘搖著繡框扇風也不忘繼續罵我:「你這好吃懶做的丫頭,學不好你爹的醫術,也學不成老娘的繡技,讓你念書識字也是光曬網不打漁。今年都十六了!早該說親的年紀,你這潑猴性子可愁死我和你阿爹。」

我垂頭認真地左耳進右耳出。

她又念叨起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還是覺著那秀才配你,如今他也在你念書的私塾當先生,既有秀才這好名頭,還有將來中舉的福氣盼頭,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好夫婿。」

我忍不住回嘴:「落第三次的好盼頭,這福氣給你你要不要。」

「哎喲!」我揉著頭痛呼。

我娘舉著繡框橫眉冷對:「你叔公家小女兒的夫婿兄弟的連襟不也是到四十才中舉,秀才可還年輕!何況那老話常說什麼書里自有聚寶屋,你嫁給讀書人不吃苦。」

還不是丈母娘,阿娘便越看秀才越滿意,她深信不疑秀才總有一天能中舉高升,我嫁給他便再不令她憂心了。

但我不喜歡秀才。

一來是討厭念書,若真成了親日日聽他念叨之乎者也,不做姑子也勝似聽經。

二來是總覺得這秀才不誠心得緊,我感覺向來很準的,此前判斷巷子裡母狗生崽幾公幾母少有出錯。

阿娘仍在念叨秀才的好,我卻緊瞧著聚寶巷口拎著塊流油好肉緩步走來的鄰家屠夫哥,垂涎不已。

眼也不轉地盯著那身影與我娘爭辯:「我看這李屠夫也是秀色可餐吶。」

今晚阿娘要做肉包還是扣肉碗呢?

「啥?」

阿娘目光隨我看去,隨即我腦袋又挨一掌:「大饞丫頭!」

我對著走近的李越丁咧嘴一笑,奮力揮手:「小丁你來啦!」

腰上被擰得一痛,我娘碎嘴不停:「這是你鄰家兄長,沒禮數!瞎喊什麼?」

2

李越丁常年肅然靜默的臉上扯開個笑,步子邁得更大,只是用力牽扯著腳步卻顯出左腳的微跛來。

他三兩步走到我們面前,遞過來那塊肥瘦相間的好肉。

「阿嬸,這是今日剩下的,阿爹讓我送來給你們打打牙祭。」

阿娘笑著接過,卻又納悶道:「近日這肉都有剩餘嗎?」

高高壯壯的李越丁搓著手,一派老實耿直:「只近來幾日都賣不完一頭豬肉,阿爹說生意不大安穩。」

「只願日子安穩些,別生出勞什子波動來。」

阿娘莫名一嘆後拎著肉進屋,讓我將李越丁留住找錢給他。

李越丁如臨大敵地擺手,朝我悄聲做手勢要走。

我知曉每次他來送肉與我娘都是好一番拉扯,李大叔念及因病去世的媳婦生前多受阿爹診治照顧,又敬佩阿爹每月出城義診之舉,常讓李越丁送些沒賣完的豬肉過來。

阿娘這個急脾性卻也不愛貪便宜,每次想給錢都被李越丁給躲過去,這時候他的跛腳靈活極了,兩人拉扯看得我眼花。

我示意他先走,又想起什麼便拽住他袖子湊過去耳語:「你去巷口東邊樹下先等著我。」

見著李越丁在烈日頭下那臉莫名紅溫一片,沾了肉油的手用麻衣一角不停搓著,我又掏出張帕子給他擦。

他默然接過,大老粗似地用力揉搓幾下,點頭便走。

轉頭時顧不得顯出跛腳模樣大步匆匆,好似身後有鬼追。

「阿娘,小丁走啦!」

「不是讓你將人留住嗎?」阿娘攥著串銅板走出來。

「你信不信他躲你的錢比我躲你的打還順溜。」

阿娘白我一眼,望著已見不著人影的巷子喃喃:「這老實孩子。」

我摸回屋揣著幾樣東西便要再出去,被阿娘拽著脖頸:「又想跑哪兒野去?」

「學堂,我去學堂拿筆墨回家練。」

又拿過阿娘手裡的銅錢:「我一道給小丁送去,你知道的,他可奈何不了我。」

離開時突然想到她方才嘆的氣,又好奇問道:「最近李叔賣不完肉你嘆啥氣?」

阿娘眼神幽幽,像個肚裡裝了不少筆墨的夫子:

「咱們這些升斗小民不就以食為天?吃肉的人多,日子就太平好過,要是人吃不上肉,轉而吃菜根啃樹皮,這天可就不穩當了。」

我似懂非懂,念著李越丁還在等我,輕然躍步飛出家門。

3

「李越丁!你怎麼在白日底下站著,不曉得躲躲蔭涼?」

我遠遠看到一人佇立在東邊巷子口,高大的身子投出個圓點影子,外頭烈日灼灼,一絲風也無。

看著便替他熱,加快腳步跑到他身邊,拉著人往大樹下石頭快坐著。

「我怕你出來見不著我。」他短短解釋了一句。

我沒鬆開他的手,更將他手握著舉高了些放眼前。

「繡繡,你做,做什麼?」

李越丁一個塊頭結實的漢子,卻莫名作出副比我還扭捏的女兒家姿態。

「別動!」

我聚眼巡著,從衣襟摸出帶來的針線,比著他袖口的破洞開始縫補。

身旁的人不說話了,正午烈日的巷口少有人走動歸家,只有李越丁幫著接生、我幫著猜公母的狗吐著舌頭領著一串兒女噠噠走過。

「好了!」

我頗有成就感地看著縫好的衣服,還依照那破洞模樣勾了只小狗模樣補上去,正是方才經過那隻。

李越丁仿佛從我說著「別動」後就再沒動彈過,期間靜默得呼吸也屏住了。

他抬袖細細看著我的成果,良久才認真與我道謝:「繡繡,你繡得真好看。」

我收著針線嘆氣:「也就你認可我的繡技了,我阿娘只怕看一眼那臉便皺得像苦瓜,嫌棄得緊。」

他摩挲著小狗花樣,語氣誠懇:「阿嬸繡技出了名的好,你哪裡會差?」

這話我很是受用,讓他再多說幾句。

李越丁毫不遲疑夸道:「繡繡的醫術也好,之前我幾次風寒都是你開藥方治好的,你學問也不差,讀書明理寫字還極好看,給我當夫子教我認字都是旁人比不上的。」

見我虛著眼滿意至極,他小聲補充一句:「你翻著書給我取的名字,我也很喜歡。」

我笑開了眼拍他肩膀:「小丁,我就欣賞你這般誠心的人!」

可不像那秀才,滿口仁義道德,人卻偽善。

念及袖口還揣著的買肉錢,我眼睛一轉,手摸向李越丁的衣裳。

在樹蔭下坐著那面色卻越來越炙熱的李越丁倏地彈起來,支支吾吾:「袖子,不是補好了麼?」

我狀似兇狠地將他拽坐下:「老實點兒,讓我瞧瞧你這衣服可還有破洞,免得下次又令我費心。」

「腦袋也抬起來,我查查領口。」

李越丁果真聽話挺直腰杆抬頭,只是上身僵硬得很。

我悄然將銅板塞進他懷裡,這傻子也沒察覺。

「行啦,你忙去吧,我還要去學堂收拾筆墨。」

看著李越丁大步離開卻微跛的背影,我在這三伏天生出些燥熱。

4

李越丁本名並非李越丁,巷口李屠夫也非他親爹。

我六歲那年正逢一場兩月不絕的雨水和來勢洶洶的洪災,淹了漫天黃土莊稼,成批流民離鄉北上。

我自小而居的小城臨近皇都,不知是哪個上頭的發話,不許讓流民入城突破這道防線擾亂皇城,便將大批流民打打殺殺地阻攔在城外。

流離失所又沒水沒糧,疾病多生,聽說那年死了許多「亂民」。

阿爹醫者仁心,天不亮便背起醫箱奔往城門口問診散藥。阿娘一面氣阿爹窮人豪氣,一面卻蒸了不少包子烙許多餅偷偷塞進他醫箱。

我便是在東邊巷口大樹下啃餅子遇著了逃難進來的李越丁。

那是他還不叫李越丁,叫黑狗子。

黑黑瘦瘦地套著件爛布衣裳,隱約還有股臭味,只默默垂頭蹲在不遠處,路過的黃狗也比他乾淨些,路過他繞道走。

我掰開剩下的那個餅,裡頭的肉瞧著比我手裡那個多,思襯半晌我將阿娘繡給我的兔子手帕包著它遠遠遞過去。

他顯然被餅子香到咽口水卻不接,我手都遞抖了,急道:「餅子,你吃!帕子,擦擦!」

蹲著的小身影抬起頭,瞧著比我還小些,後來才知他還大我兩歲。

我被我爹的醫者仁心感染,大發善心,顧不得他一身怪味,將餅塞進他嘴裡,又偷偷領著他去護城河裡洗一圈兒。

還膽大包天地偷了阿娘給主顧兒子做的衣裳,後來慘遭三頓餓一頓打。

又塞給他幾個肉包,這「弟弟」才小聲告訴我,他就是被隔絕在城外的流民,雙親病死餓死,找不著活路才冒死溜進城。

我問他怎麼跑進來的,他如實道是鑽到出城送恭桶夜香又返程的車架下進來的。

我瞬時對這能屈能伸還有勇有謀的他心生敬佩,惻隱之下閃過靈光。

鄰里屠夫李大叔雖渾身壯肉一臉兇相,周圍小孩都見而遠之,我卻不怕。

一則他感念我阿爹恩德常來串門送肉,家裡多吃上肉包肉餅全托他的福。

二則李大叔性格直爽,見了我的笑容真誠友善做不得假。我又好奇他的殺豬身法,常去圍觀,大人似的與他閒聊幾句。

李叔說我倆這叫忘年交。

於是我打算將新交的朋友引薦給我的忘年交,同時解決這兩人的難題。

5

「李叔!你不是要找幫工嗎?我給你領上門了!」

李屠夫見著比我還瘦弱的黑狗子哈哈大笑,大掌拍我的腦袋:

「何家丫頭,我要的幫工可是能給我扛肉殺豬的壯漢,你快些領著玩伴去別處過家家,當心在我這兒閃著腰。」

我略帶歉意地看著比我還瘦弱的人。

他卻一言不發地走過去拿起那把我全然拎不動的斧頭,看得出他很是費勁兒,枯黑的臉漲紅了一圈才舉起來。

「咔嚓!」

斧頭沒入藤凳上的豬肉骨上。

他黝黑的眼珠像狼崽一樣抓人:「我可以舉斧頭,也可以扛豬肉。我不要工錢,只要給我一口粥喝,我做什麼都可以。」

李屠夫還是沒答應,塞給我們兩塊骨頭拿去逗狗便關上了門,門內揮斧破骨肉的聲音凌空入耳。

身邊的人還是沉默。

我白日省下口糧偷偷給他帶去,晚間他就偷偷睡在城隍廟的祭祀桌下。

但他還是沒放棄給李屠夫當「幫工」。

日日搶著搬肉劈柴收拾院子,還閃了兩次腰,我給他摸了藥油卻堅持往屠夫家跑,逢著李叔吃飯又往外走,真就白乾。

倒給李叔這直爽的漢子臊紅了臉。

我也隨之頻繁上門,雖然斧頭砸腳拽住豬尾也跟著摔跤。但屠夫院子自李嬸病逝後也添了幾分人氣,豬嚎叫叔吼叫我哭嚎黑狗子沉默,倒是熱鬧。

在黑狗子終於按住豬給了它痛快一斧頭後,李叔終於也按住這泥鰍般的人:

「坐下吃飯吧,何家丫頭,你也跟著一起。」

李屠夫悶下一碗酒,自顧自說:「我先說好,在我這兒就是得吃苦!起得比雞早殺豬賣肉,乾的都是力氣活,小身板的我可不要,多給老子吃點肉才扛得動斧頭和砍刀。」

說完,黑狗子碗里疊滿了肉。

他撥開凳子撲通跪下:「感謝您賞我一口飯吃,教我活命本事,師傅在上,受我一拜!」

如此這屠夫師徒情誼便定下了。

李屠夫轉而不滿黑狗子的名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跟著我姓,往後也算是給我送終了。何丫頭,你不是在學堂念書嗎?給他想個好些的名字。」

我跑回屋翻箱騰櫃,翻出一本《莊子》。

記得夫子念過一篇《庖丁解牛》的文章,雖不解其深意,但我知道這是讚揚一個殺豬匠有好本事,殺頭豬比那唱曲跳舞的還厲害,殺豬匠叫庖丁。

於是我認真解釋:「莊子說庖丁是頂厲害的屠夫,你這麼能吃苦日後一定能超越他,你就叫越丁吧!李越丁。」

李越丁也認真誠懇地看著我:「繡繡,我肯定不裝樣子,會成為比裝樣子說的還厲害的殺豬匠。」

我很滿意。

李屠夫顯然更滿意,因為不到兩年,李越丁就顯現出他長我兩歲的優勢,變得又高又壯,面上卻仍是一副老實認真的好學模樣。

所以李屠夫將他收做養子,令他往後要傳承起李家屠戶的家學。

李越丁很高興,日日向我念叨著:「繡繡,我又有家了,我有爹了。」

6

眼見著李越丁一高興起來便渾身力氣無處使,殺完豬肉還有力氣給我爹當幫工煎藥搬貨,我生怕我爹一個高興滿意這個「幫工」先收徒弟後收兒子。

有這麼一個勤勞肯吃苦的人對比著,顯得我更一無是處,索性帶他一起找點事做。

我爹義診坐堂幾處跑,分身乏術又勞累過度病倒在床,還念著山上正是薺寧這一味藥材的時節。

我的名字一半便取自我爹常問診開方的這味藥,薺寧,可解尋常百姓許多病症;另一半則取自我娘引以為豪的繡技。

因此我叫何繡寧。

寄託著我爹娘對我學醫善繡的希望,可惜我玩心重兩者都學得不精,倒辜負他們一番期許。

此番找著表現的機會,我抓著李越丁背著藥簍往山上跑,采那藏在山裡林間的薺寧。

但山林間的風險豈是我們兩個堪堪十餘歲的人能預料抵抗的。

午間漫天黑雲捲走晴空,豆大暴雨連著驚雷驟然壓下來,我們躲閃也來不及。

還要護著背上的滿筐藥材,我倆逃竄在山間尋個避雨處十分狼狽。

李越丁跑在我身後,還穩穩托著我的背簍,突聞身後震耳響雷一棵老樹轟然到底。

我倏地回頭先李越丁一步推開他:「小心些!」

老樹顫顫樹椏倒在腳邊,我卻因避讓得太急太大力而滑下險坡。

「繡繡!拽著我,千萬別鬆開!」

李越丁費力將我往上拉,雨水泥巴糊了滿臉,那雙素日拿斧頭的雙臂迸發出極大力道,將我險險拽起來。

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又是一道驚雷劈下,李越丁終究是沒躲過,左腿被一棵青樹壓住動彈不得。

我咬牙使勁兒地推、搬、挪,那棵樹倒在李越丁腳上紋絲不動。

我聽到倒下來那響聲了,砸到他腿上像李越丁用斧頭砍開豬骨頭縫,豬死了感受不到痛,但李越丁一定很痛,特別特別痛。

我抹了把臉上不知是雨還是汗或是淚的水珠,奮力地推。

「繡繡,你、你去搬塊石頭,墊,墊在樹下,再找根棒子來,借力推開......」

李越丁竟然還笑得出來,仍然困境中智謀多生。

我依言找來大石塊和樹棍,終於搬開那棵樹,可他的左腳幾近血肉模糊。

那日的我好似也迸發出了殺豬的力氣和意志力,奮力背拽著李越丁往前走,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容身避雨的洞穴。

看著他的傷勢,我腦子飛轉地回想阿爹逼著我背的醫書。

薺寧,對,正是薺寧!味辛,微溫,疏風清暑,行氣理血,可用於外傷出血、治跌打損傷。

我手抖著將薺寧揉碎了抹在他左腿上,扯下裡衣布料小心包上,終是後知後覺掉下淚來。

「對不住,李越丁,我對不住你,不該叫你來山里......」

李越丁扯出抹慘白的笑,溫熱濕潤又帶著粗糙厚繭的手給我抹淚:

「謝謝你,繡繡,你好厲害。若不是你醫者仁心,八歲那年黑狗子就餓死在巷子口了,若不是你醫術精湛,十四歲的李越丁就痛死在這深山裡了。」

我抱著李越丁劫後餘生地大哭起來。

我們在山裡呆了一夜,此間李越丁還發起了高熱,我又冒雨跑去尋草藥給他敷上,企盼給他降溫。

沒等到我拖著李越丁下山,便被憂心的娘和李屠夫給尋到了,一人背著一個精疲力竭和病體殘軀的小孩歸家。

阿爹拖著病體下床給李越丁診治,終究沒讓他廢了左腿,但因為診治不及時藥材不充分,李越丁左腳還是落下了跛足的毛病。

我以為會挨好幾頓打罵和李屠夫怒氣洶洶的質問,但聽了我們的遭遇,他們卻十分靜默。

李屠戶最終用他的大掌撫上李越丁的額頭:「我兒英勇!有你老子當年的風采,是條好漢!」

我愈發加倍地對李越丁好。

誰罵李越丁是跛子我就朝誰扔石頭,教他識字讀書,教他背庖丁解牛,給他縫補衣裳,給他烙肉餅蒸包子吃。

我其實沒和阿娘開玩笑,我覺得李越丁挺好的,能吃苦,但他一定不會讓我吃苦。

比那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書生好多了。

7

我回學堂正巧撞上捧著書穿洗白長衫的秀才,他見著我盈盈一笑,十分有禮:「繡寧姑娘是來拿東西的?」

這人身上穿著的還是阿娘前年送他的衣裳。後來也不是沒再送過,他卻始終穿著洗刷多次泛白的衣衫,旁人都贊他堅守讀書人的高潔品質。

我只覺得這人沒苦也硬吃,假得很。

倘若他真高潔,為何我今早翻牆出學堂時,還在牆根瞧見他毫不遲疑接過了老夫子女兒的荷包?

我娘說了,女娃的名節太容易被男人這些行為潑髒水。

越見他越生煩,我索性不答話悶頭往裡走。

秀才叫住我:

「姑娘是取你的書墨嗎?學堂裡頭在洒掃,我一併帶出來正要給你送去。」

「不知何嬸子可在,前幾日她做的衣裳......」

我接過書,心裡慶幸,還好過來了,不然又要去我家裡裝樣子騙阿娘打秋風。

不耐煩打斷他:「我娘不在家,先生若無事便少往學生家裡打趟,免生鄰里誤會。」

說完抱著書便跑回家,阿娘已做好鮮香飯菜坐在桌旁繡花樣,阿爹捧著醫書看得入神。

「阿爹阿娘!只等我便開飯啦?」

「皮猴子還曉得歸家。」阿娘斜我一眼去盛飯。

阿爹樂呵呵招我坐下:「阿寧,爹考考你,這痢疾當開什麼方子?」

我一臉頭疼地起身去幫阿娘端碗,企圖避開何郎中的抽察。

席間阿爹問阿娘為何今日歸家如此早,阿娘蹙眉:

「不曉得上頭又有什麼令下,聽趙富商家看門婆子說是要什麼大力徵稅捐錢。趙家可是咱城頭首富,官府讓他帶頭捐,一萬兩!這得多少銅錢堆一座大山吶,能壓死人!趙老爺如今不敢露富出風頭了,說要縮減府里吃穿用度,太太妾姨娘們素日要做的錦緞綾羅衣裳都不許了,我們這些被雇的繡娘自然也沒事兒干。」

阿爹幽幽一嘆:「這世道變得快,只我們這些底下人看不清。也罷,你有空歇歇也好,還能留心阿寧的婚事。」

我娘看著我埋頭大吃的樣子嗤笑:「不曉得哪家要養這頭豬崽,我看送去李屠夫家養著當年豬成了。」

我塞滿了飯也不忘應和:「那我還不如和李越丁學殺豬,嫁人不如賣豬肉,至少有肉吃。」

阿娘用筷子頭恨恨戳我:「繡花針也拿不穩還想學人扛斧頭揮刀子!」

飯後阿娘點了油燈小心捧著塊在燈下泛光的綢緞,比著花樣裁剪刺繡。

「雖說繡莊近日無事,但那趙家五姨娘最為受寵,私下給我一匹布讓我好生做件衣裳,她穿著唱曲兒。」

阿娘以前也接過不少私活,我並不意外。每日下學歸家就有好菜吃,一家三口團席而坐倒十分和樂。

我娘日夜趕工,總算製成了那件粼粼而閃的海棠色衣裙,我望著上面繁複精細的花紋目不轉睛。

阿娘得意一笑:「這可是上好蠶絲料,經我手可無一處廢布,那妾夫人一個高興,應當有不少賞銀。」

她轉而看向我,笑得溫柔:「阿繡也喜歡?這些年娘的銀子都給你攢著,只待你成親,阿娘給你製件獨一無二的嫁衣,羨煞旁人!」

我感動地擁住阿娘。

心裡盤算著哪天便去攔住李越丁問問他的心意,假若他誠心有意,我便催阿娘快些準備。

嫁衣真好看,我竟有些盼望成親了。

阿娘高興地捧著衣服匣子去趙家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滿心歡喜,待她給我帶糖藕糕回家。

卻沒成想這就是我見阿娘的最後一面。

8

阿娘死了。

我和阿爹去認人時,失魂地摔了好幾跤,聚寶巷長到我父女二人邁不出去。

最後是李越丁和他爹一人攙一個,到了趙家偏門。

門檻外躺著張破草蓆,草草裹著個人。

阿爹腿一軟半昏厥倒地,我顫著手要去揭,李越丁鐵杵般的手捏著我,開口澀然:

「繡繡,我去罷。」

我倏爾轉頭忿忿看著他,從他黢黑眸子裡看到雙眼充血的自己。

「我陪你去。」他改了說辭。

兩隻手揭開草蓆,阿娘柔和的臉早已僵硬發黑,額頭的血流到眉頭眼梢也凝固了,手裡死死拽著片布料在太陽下泛光,我認得,那是阿娘新趕製給趙家姨娘的衣裙。

她就這樣孤零零躺在占了大半條街的趙家偏門處。

我心頭湧出無限悲慟憤恨直衝腦門,不停錘打著那扇緊閉的朱紅門。

「開門!來人啊!這是什麼世道,草菅人命的爛貨敢做不敢認!我何家必定泣血狀告......」

手心砸在鐵銅門環上的痛感我全然不覺,耳邊突然傳來斧頭砍門的悶聲。

「給老子開門!他奶奶的仗著有錢有勢就欺負我們平頭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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