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必定是我職業生涯里最糟的一場戲。
陸放凝神靜氣回道:
「嬤嬤是宮裡的人。她一直盯著我們。還是不要落下把柄。」
原來如此。
難怪他要在燭火最亮的時候,脫去我的衣服,還將我抱到床上。
窗外應該看得真切。
我不再白抓撓心。
我覺得這個戲,可以按照「潛伏」那種狀態和感覺走。
既是假的,那就別當真。
心下坦然後,我的睡意漸濃。
忽然聽到陸放警告我:
「你睡覺的時候不要碰到我。否則後果自負。」
「哪裡碰到你了?」
我起身迷糊地檢查了一番。
原來是側過身時,髮絲落在了他的肩頭。
我收回了自己的頭髮,繼續倒頭睡去。
一夜無夢。
直到天明。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幾乎是睡在了床沿上。
而且還是趴著。
一隻手直接伸出了帷帳。
這也不奇怪,我平時就喜歡滾著睡……
滾著睡?
我霍地一下子起身。
努力回想。
昨夜到底有沒有滾。
52
嬤嬤見我起身,連忙去收拾被褥。
她看到床褥上的一點紅,滿意地笑了笑。
我知道她在看什麼。
但我好奇,哪來的血?
白芷一邊幫我穿衣,一邊在我耳邊調笑。
「你們昨晚的動靜也太大了吧?我聽著都覺得刺激。」
「你聽到什麼了?」我白了她一眼。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王爺的叫聲啊!你真是吃得太好了。」
「吃什麼吃。我去吃早飯了。」
我繞過了她,匆忙向前院走去。
陸放正等我一起用早膳。
待我拿起了粥碗,他才動筷。
我屏退了下人。
做賊心虛。
「王爺,床上的血是?」
陸放被粥嗆了一口,白了我一眼:「是我的。」
「我弄的?」我的心撲撲直跳。
「宋婉吟,今天晚上你把指甲都修剪完了再睡。」
原來如此。
難怪他會叫了。
估計是半夜被我手指劃到了。
我細細看了看他,還好沒有破相。
只是有兩個影影綽綽的黑圓圈。
我好奇地問他,被我抓破了哪裡,要不要上點藥。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只得悶聲吃飯。
心中尋思,那日用蜜蜂蜇他,他都不吭聲。
難道我的指甲,比蜜蜂還厲害?
53
用完早膳,我便隨陸放進宮了。
宮廷的規矩和禮儀我都懂,因此一路順暢。
先去拜見帝後。
陛下慈眉善目。
皇后卻是一臉的皮笑肉不笑。
她還想陪我們一道去給太后請安。
陸放斷然拒絕了她的美意。
我跟在他身旁,向太后的寢宮快步走去。
他的腳步卻逐漸慢了下來。
我想這是,近鄉情更怯。
他年少出宮,被太后送去偏遠的地方。
而今回來時,母親卻得了瘋症。
甚至都不一定能認出他來。
想必他此刻的心情,應該不好受。
我下意識地去牽起了他的手。
陸放一頓。
反手將我的手緊緊攥在他的掌心。
他心中一定。
我心頭一暖。
人生總有一些路。
攜手相伴,好過一人獨行。
54
「恭祝王爺,得償所願。」
迎面走來一個素雅高貴的女子。
牽著一個六七歲模樣的男孩。
是蘭妃。
和小皇子安王。
蘭妃還有一個身份。
她是佛國的公主。
為了佛寧兩國的聯姻,嫁給了陛下。
我曾聽飛蘆嚼舌根。
蘭妃當年心儀的對象是陸放。
但不知為何,她和陸放沒有成。
他們倆應是多年不見。
我細瞧陸放,臉上倒也沒生出什麼久別重逢的波瀾。
只是禮貌地問安。
蘭妃嫻靜端莊。
輕快地對我言道:
「你可知,王爺對你蓄謀已久。」
「而今他能邁出這一步,本宮替他高興。」
方才還不動聲色的陸放,忽然對蘭妃熱絡起來。
「真是好久不見。
「安王都長那麼大了?」
「借一步說話。」
蘭妃摸了摸安王的頭。
「你陪陪你皇叔。」
然後繞過陸放,拉起了我的手。
「可否願意陪本宮走走?」
55
陸放被安王扯著袖子問東問西。
我和蘭妃已然走遠。
待到無人之地,她才肅然看向我。
「宋小姐,死去的佛國皇子是我的哥哥。
「但佛國人,沒有因為報復而傷害你的全家。」
我不置可否。
雖然,她的真誠不像是演的。
我向她回禮:
「蘭妃娘娘,你兄長的死,也必不是我母親造成的。
「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
蘭妃點了點頭。
忽然幽幽地看向我。
「我聽說你治好了王爺的寒毒。
「所以,你註定是他的救贖。
「我祝福你們,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多溫情的字眼。
讓我莫名臉上一燒。
不禁支支吾吾。
「王爺是因為和我兄長的情誼篤深。才會這樣照拂我宋家的。」
蘭妃搖了搖頭。
她說想給我講個故事。
56
陸放也曾有過帝王心。
所以被送去邊關後,難免失意。
年齡漸長後,日日酗酒。
皇后的藥,對他而言是嗟來之食。
他曾想過去死。
以此來擺脫終身受制於人的局面。
所以他打仗十分兇狠。
隨時都準備死在戰場上。
有一次,他差點死了。
他滾下了馬,敵人的長槍眼看就要戳破他的喉嚨。
一支利箭從不遠處射來。
直中敵人的眉心。
救了他。
一個小兵蛋子騎馬而來,將他拉了起來。
雖然灰頭土臉,但仍能看出眉眼清秀。
聲音清亮:
「老兄,你看見宋將軍了麼?宋子凌,宋將軍。」
陸放當然知道宋子凌。
他們雖談不上深交,但也惺惺相惜。
但隊伍早就被打散了。
他搖了搖頭:「你找宋將軍何故?你是何人?」
小兵蛋子一臉焦急。
「我是他弟弟!我來幫他啊!」
說著便將自己的一個箭筒給了陸放。
「你的箭用完了。這些都給你。」
陸放想要推脫。
小兵蛋子笑道:
「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你得聽我的。」
「好好活著,比什麼都強。」
說著便調轉了馬頭,穿越烽火,揚長而去。
後來陸放找到了宋子凌。
知道他根本沒有弟弟。
倒是有個妹妹,之前偷跑到戰場,說要來幫他。
結果被宋子凌一頓暴打,趕回家去了。
陸放的心被一種奇妙的生命力點燃了。
他時常去找宋子凌。
兩人成了至交好友。
無話不談。
為了那個小兵蛋子,他開始懂得惜命。
好好活著,認真做事。
從一個病弱消極的皇子,成長為邊關最勇敢和受人尊敬的王。
57
我心中怦怦亂跳。
我記得這場戲。
騎馬穿越烽火。
長箭射穿敵人。
我跳下馬,伸手拉起了一個人。
說了這些台詞。
這是我試戲時的片段。
導演說十分精彩。
所以被剪輯成了先導片。
只是看不清我的臉。
原來那場戲竟如此重要。
是為了陸放。
讓他與女主初次相遇。
58
蘭妃的故事講到這裡,我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想說,陸放絕非只是為了哥哥,他的內心一直藏著我。
她還說,她曾為了陸放追去邊關。
死纏爛打。
陸放卻一直無動於衷。
看她差點做出傻事,陸放才如實相告。
他說早已心有所屬。
無法再裝下任何人。
況且,他的命一直被皇后控制著。
他不想牽連任何人,進入他的生命。
他早就決定,戰場上是他第一次見宋婉吟。
也是最後一次。
若非此次我家中遇難,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見我。
這到底是薄情寡義?
還是情深難測?
這個男人讓我有點心煩。
意亂。
59
蘭妃將我送還給了陸放。
還做了個鬼臉。
「我可是什麼都說了。」
陸放臉上一紅。
不敢看我。
只是摸了摸安王的頭。
「以後你長大了,萬不可找碎嘴的王妃。」
安王認真地點了點頭。
蘭妃走後,我們繼續向太后宮中行去。
這次是陸放主動牽上了我的手。
他什麼也沒問。
我亦什麼都沒說。
只是忽然鼻子一酸。
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有些人來到你的生命,並非偶遇,並非巧合。
可能已經歷了萬水千山。
我一時分不清,我是在演戲麼?
還是我已深陷其中。
60
太后的寢宮不大。
但守衛森嚴。
我和陸放跪在殿內等太后。
他讓我貼著他跪下,將我護在身後。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一個老太太步履輕快地跑了出來。
她仿佛是第一次看見我們。
兩眼放光。
圍著我們走了好幾圈。
「你們就是陸放和宋婉吟?」
她自覺失言,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陸放聲音一顫。
「兒臣攜王妃給母后請安。」
我亦磕頭行禮。
「宋婉吟給太后請安。」
太后忽然笑出聲來。
然後就像趕鴨子一般,將宮女太監都趕到了殿外。
緊緊合上了門。
慈眉善目地端詳著我倆,嘴角帶笑。
還一改瘋態。
仿佛對一切都洞若觀火。
「你們來找哀家,是為了問宋家的事?」
61
她和皇后的眼睛不一樣。
她的眼神里是無法掩飾的慈悲。
所以我不打算撒謊。
「是。望太后能指點一二,小女感激不盡。」
太后臉上一冷。
「怎麼還叫太后?
「王妃,你能嫁給陸放這個混小子,是他的福報。
「你的問題,哀家知無不言。」
太后說,那日她一人在御花園,看見我娘提著藥盒路過。
便喚住了她,讓她給自己診脈
這期間,皇后的宮女落霞,領著何柔前來請安。
我娘確實在那個時候放下了藥盒。
但她與太后專心說話,誰都沒留意,藥盒是否被人碰過。
何柔。
落霞。
皇后。
看來距離真相已經不遠。
62
我問太后,為何要裝瘋賣傻,是不是宮中有人威脅她?
她搖了搖頭,看向陸放。
「哀家是怕,被自己的兒子威脅。」
原來如此。
何柔,落霞,都是皇后的人。
她擔心陸放一味追查真相,而和皇后翻臉。
最後沒有解毒的藥而身亡。
太后不好意思地對我說:「丫頭,你不怪哀家自私吧?」
「不會。」
我看向陸放。
「若我沒有把握救他,我也不會讓他冒險。
「他的命是我救的,得聽我的。
「好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陸放漆黑的雙眸一閃。
熱切地看向我。
我第一次見他,眉間和嘴角,偷偷藏笑。
63
殿外傳來腳步聲。
皇后到底還是跟來了。
太后小聲抱怨:「真想出宮去,耳根清凈。」
皇后問我們聊了些什麼。
我想了想,回道:「太后說宮中太冷。她想去暖和的地方。」
太后聽我話音,連忙開始哭鬧,吵著要出宮。
我說,王爺的溫泉山莊氣候宜人。
可以讓太后前去調養小住。
太后拍起手來。
「溫泉?我要泡溫泉!那裡有船麼?」
我點了點頭。
皇后拒絕道:「太后年事已高,不宜出宮。」
太后一聽,急紅了眼。
一把拽下了皇后的鳳釵。
「你已經有鳥了,卻不許我有船?還不許我泡溫泉?」
皇后青絲飄落,臊紅了臉。
她攔不住我們。
尤其是,已經不受她藥物控制的陸放。
64
太后不許任何宮中跟來的人進山莊。
她還說,若是看到一個進來,就殺一個。
我說,這是不是太過了。
她說,按照大寧律例,瘋子殺人不犯法。
我「哦」了一聲,將大門緊緊關上。
老太太終於可以無拘無束。
在這春暖花開的地方自由生活了。
她高興地挽住了我。
「丫頭,到底是你聰明。」
我笑道:
「還是太后您接話接得快。竟然還能說出船來。」
太后得意地笑道:
「我兒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何況是個船。」
陸放像是被空氣嗆到了。
忽然咳嗽個不停。
我想起那日在溫泉山莊的船……
可是太后怎麼會知道。
正納悶時,我見嬤嬤向太后奔來。
兩人就像久別重逢的老姐妹。
太后悄聲對我說:
「嬤嬤是哀家最信任的人,所以派她來監視我兒。」
「她常常將你倆甜甜蜜蜜的事報給哀家。」
「哀家就像看話本子一樣開心。」
我和王爺?
常常?
甜甜蜜蜜?
呃……
嬤嬤和太后,還真會自己找糖硬磕……
65
是夜,我和王爺留宿溫泉山莊。
之前是嬤嬤監視,現在還有太后看著。
我們還是得睡一間房。
我一直睡得很好,陸放卻總失眠。
所以我打算把床讓給他。
我可以打個地鋪。
這樣兩人都能睡得舒服。
他見我悶聲不響在地上鋪東西,擋住了我:
「怎麼?你怕滾到地上去?」
「有我在,不至於。」
我搖了搖頭。
「不如我直接睡在地上,怎麼滾都不怕。」
「隨你。」他背過身去自己臥在了床上。
我踮著腳吹滅了所有的燈。
正摸索著地上剛剛鋪就的床時,卻感到一雙手托住我的腰,將我一把扛起。
這個溫度和力氣,就像當時在冰湖中將我托起時那樣。
待我回過神,他已將我輕輕地放在床上。
然後自己在地上躺了下去。
我有點後悔。
為什麼方才,沒用雙手勾住他的脖子……
我甚至想吻他一下……
腦海里浮現出,當日在冰湖裡他柔軟溫暖的唇。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
讓自己清醒一點。
還自我鼓勵了一番。
演地好。
入戲深,是好事。
但轉頭,就裹著被子開始偷看他。
還好他沒察覺我剛剛想對他做什麼……
月色下,他的鼻樑如隆起的白色沙丘。
微微合上的雙眼,恰似正在休息的飛鳥。
「宋婉吟,你今日指甲修好了麼?」
他冷不丁地發出聲音,嚇了我一跳。
一時磕磕巴巴。
「修……修好了……」
他緩緩起身,捲起鋪蓋放在一旁。
然後坐到床沿上。
「明日一早,若有僕人進來,看到本王睡在地上,不妥。」
「哦……」
我識趣地往裡面挪了挪。
側過半個身子。
用力壓住那顆怦怦亂跳的心……
希望他別聽到。
陸放輕柔地給我壓上被角。
言語卻滿是威脅。
「今天晚上老實點。」
「嗯。」我悶聲應道。
不知是不是用腦過度,還是大腦徹底短路。
我迷迷糊糊地問他:
「之前,我究竟抓破了你哪裡?」
其實我是想,記住教訓,才能不再犯。
我得用潛意識控制自己,睡有睡相。
只聽空氣中他的呼吸沉重。
反手將我的兩個手腕同時攥住。
好像沒有很用力,我卻幾乎動彈不得。
就像戴上了手銬。
不想白費力氣掙脫。
66
陸放永遠比我起得早。
昨天晚上我應該沒有做壞事。
因為我的指甲乾乾淨淨。
沒有什麼血跡。
我去給太后請安。
卻見白芷正在被她立規矩。
「哀家說的話,你也敢不聽?
「好好跪著。沒有哀家的同意,不准起來!」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問白芷,太后到底說了什麼?
她為何不聽?
白芷一臉茫然。
「我什麼都沒說……
「她一見到我就發邪火。
「這個老太太,不會是間歇性精神病吧?」
其實我也納悶。
太后的古怪,不只有這一點。
她見到我和陸放時,像是第一次見面。
對我而言,可以理解。
但陸放是她兒子。
她又沒真瘋。
當日的表情確實古怪。
我又細想了一番。
她在宮中裝瘋賣傻。
身邊沒有一個可信可托之人。
對外聯絡的渠道,應該都被皇后切斷了。
嬤嬤不可能向她隨時傳遞信息。
那她是如何,對我們這發生的一切了如指掌的?
我打算去探個究竟。
順便為白芷說個情。
67
我和白芷到花園時,太后正在打八段錦。
她悠哉游哉地完成了整套動作後,才注意到了我倆。
眼中露出一絲不悅。
「怎麼?王妃要幫著這個婢女,一道忤逆哀家?」
我止住了笑意。
連連擺手。
「豈敢豈敢。
「太后,我想和您求教,您這八段錦是師承何處?」
太后裝作若無其事。
「自學成才。」
自學?
我憋住了笑。
「我也曾自學成才。
「是我家鄉,國家體育總局發布的跟練版。」
太后冷哼了一聲。
「你很聰明,不愧是我筆下的女主。」
白芷瞪大了雙眼。
上下掃視著眼前的老婦人。
不可置信。
「你的筆下?
「你是編劇?
「你也穿越了?」
太后白了她一眼。
「正是哀家。」
68
太后說,她寫劇本時,會穿越其中。
什麼都不用做,只是觀察角色。
他們自己選擇命運。
自由相互碰撞。
最後就成了她筆下的戲。
她本想在穿越時,當個背景板太后。
每天錦衣玉食,只用看看好戲。
連皇帝都要向她請安叩拜。
但是,沈飄飄要求亂改劇本,讓她幾乎崩潰。
被改的,不是區區幾頁字。
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曾真實度過的一生。
為此,她曾一度,真的瘋了。
太后並不全是裝瘋賣傻。
她能瞞過所有宮中太醫。
是因為穿越在她身上的編劇,真的瘋過。
69
白芷乖覺。
鞠躬道歉。
太后臉上,怒意未消。
「以後就由你,伺候哀家起居。」
太后看向我時,眼神卻格外溫柔。
她竟然說,謝謝我。
是我還原了宋婉吟。
她還說,一個好演員,對角色的深刻理解和還原,是對編劇煞費苦心的救贖。
是我,治癒了她的瘋。
我?
我內心油然生出一份敬畏之心。
受寵若驚。
70
太后還說,她能帶我們離開。
劇終之時,便是回去的時候。
宋婉吟大仇得報,就是結局。
但她無法劇透給我,誰是真兇。
因為人性複雜。
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
71
聽了太后的話,我心裡一直空空蕩蕩。
不知何故。
天氣乍暖還寒。
春雨中,枝頭綻放新芽。
我在園中行走,仿若夢遊。
腦中只盤旋著四個字。
結局。
離開。
直到撞上一個人,才醒了過來。
是陸放。
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滿擔憂,又很是溫柔。
讓我不自覺地想躲開。
「在想什麼,那麼入迷,走路都不小心。」
他的聲音,讓我的鼻子一酸。
如果我離開了,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不斷地調整心緒。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告訴自己,此時的我,不應是擔心結局和離開的路小微。
我是宋婉吟。
我要認真地去做,宋婉吟該做的事。
走向結局。
於是,我定了定心神,問陸放:
「王爺,我們要如何調查落霞?
「不如現在,先去水牢找何柔問話?」
72
潺潺細水,在幽暗潮濕的岩壁上,發出陣陣迴響。
這裡就是水牢。
不見天日,仿佛不是人間。
何柔竟然被關在這裡。
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被帶上來時,渾身腫脹慘白。
無法想像,她曾是何國公府細皮嫩肉的嬌美小姐。
我冷冷地問她:
「你為何要害佛國皇子?」
何柔麻木得好似行屍走肉。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害你墜入冰湖?
「是我嫉妒你,才要害死你。
「你快點殺了我。
「殺了我,一切都結束了。」
想死?
避重就輕?
沒那麼容易。
她能在水牢挺到現在,就說明是塊硬骨頭。
不會輕易說實話。
所以,我得詐她。
「有人親眼目睹,你往藥中放了東西。
「破壞寧國和佛國的關係,對北涼最有利。
「難道你是北涼的探子?還是,你們何家,你爹何國公,早就通敵北涼?」
「胡說!」
何柔聲嘶力竭。
讓我一震。
「何氏一族,世代精忠報國。
「你別想栽贓陷害我的家人。」
我繼續追問:
「不僅有你,還有落霞。
「是皇后指使的?」
何柔默不作聲。
咬了咬嘴唇。
毅然回道:
「是我。
「太子喜歡你。我嫉妒你。
「是我下藥,栽贓你母親。
「讓你永遠沒有嫁給太子的可能。
「都是我一人之過,和皇后,還有我的家族無關。」
73
何柔說完,便想咬舌自盡。
她的嘴裡不斷滲出血來。
我緊緊捏住她的雙頰。
好像已經來不及。
「何柔,竟然是她做的。
「還是因為孤的緣故。」
一個男子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我和陸放回過身去。
看見太子兩眼微紅。
他雖不喜歡何柔,但也有青梅竹馬的情誼。
他還說,對我十分抱歉。
因為他的緣故,何柔才會誤入歧途。
傷害無辜。
我俯下身,探了何柔的鼻息。
「何柔已死。
「也可告慰我娘和家人在天之靈了。」
74
太子離開後,陸放讓飛蘆來處理屍體。
飛蘆問,是拉去亂葬崗,還是燒掉?
我說:「送去溫泉山莊。」
飛蘆瞪大了雙眼。
「太后老人家還在山莊療養。
「送屍體去,怕是不合適吧!」
陸放打斷了他。
「就去山莊。
「不許被人發現。你一人扛去。
「屍體不得有任何閃失。否則拿你償命。」
飛蘆憋著一口氣。
「王爺偏心眼!
「自從有了王妃,就連王妃要處理的屍體,都比我重要。
「哼!」
75
飛蘆雖嘴上抱怨,但動作麻利。
做事一絲不苟。
讓人放心。
他不僅將屍體完好地帶到了山莊。
還按照我的要求,放在了客房中。
陸放問我,為何要救何柔。
果然瞞不過他。
我趁他替我擋住太子目光之時,將一粒藥丸塞入了何柔的口中。
她沒有氣息,不是因為咬舌成功。
而是因為這一顆假死藥。
飛蘆帶屍體出水牢時,必會經過幾次盤查。
何柔認罪,又自殺的消息,很快就會傳開。
唯有如此,真兇才能放鬆警惕。
至於,我為何不信何柔是真兇?
那還是因為她演技太差。
我對演技差的人,都極其敏感。
在她對我的眼神里,沒有不可控制的妒意。
在她對太子的眼神里,亦沒有不容被他人奪取的愛意。
只有在提到皇后,和她的家族時,我才看到她無處可藏的驚恐。
只有在提到落霞時,她眼中才有欲殺之而後快的恨意。
我對陸放說,是落霞。
落霞是關鍵。
76
陸放像是沒聽見我說的話。
一臉的緊張。
「宋婉吟,你隨身帶著假死藥做什麼?
「是想有一天假死,然後離開本王麼?」
假死?
我拚命地搖了搖頭。
又從荷包里掏出了各種藥丸。
跌打藥,止血藥,心臟病藥,延年益壽藥。
我即便是看了我娘的札記,短期內也無法獲得高超的醫術。
於是就先把各種藥都配齊。
笨鳥先飛。
以防萬一。
陸放的臉上一松。
像是放下心來。
他很在意我會離開麼?
我心中隱隱難過。
可是,我終究是要離開的。
只要有故事,就會有結局。
77
我們調查了落霞。
她身世清白,從小跟在皇后身邊,未有任何異動。
只是,三年前,她母親過世,她回家探親。
再次回宮後,脾氣性格卻好像與之前不同。
變得沉靜很多。
和眾人也有了距離。
但大家都不怪她,因為知道她喪母的緣故。
和之前不一樣?
我陷入了沉思。
78
飛蘆匆匆來報。
何國公,打上門了。
來討要何柔的屍體。
我和陸放趕到溫泉山莊時,莊外圍滿了士兵。
何國公用一隻眼睛,狠狠地瞪著陸放。
當年陸放打瞎了他的一隻眼睛。
如今,還害他失去了女兒。
他就像是一頭出籠的困獸。
「陸放,把我女兒屍體還給我。」
陸放沒有理他。
山莊外又奔出更多的兵來。
將何家的兵馬團團圍住。
領頭的是飛蘆。
區區一個溫泉山莊,門外好似兩軍對陣。
劍拔弩張。
山莊大門微啟。
白芷探出頭來。
「陛下,皇后,太后,今日都在山莊。
「傳王爺,王妃,還有何國公,進去說話。」
79
入春後,溫泉山莊百花齊放。
更顯嬌艷。
而今日,更是聚齊了宮中貴人。
熱鬧非凡。
陛下和皇后,來探望太后。
太子和蘭妃作陪。
何國公跪倒在地。
從懷中取過兵符,舉國頭頂,呈給陛下。
「何柔有罪。是老臣教女無方。
「她做下的惡事,老臣願以命領罰。」
皇帝輕輕扶起了何國公。
「何氏一族,為寧國立下不少功勞。
「何國公且將兵符收回。
「你女兒因妒殺人,已以死謝罪。
「朕不會再問罪旁人。」
皇帝還是很現實的。
我們宋家,立的功比何家還要多。
但是宋家已經沒有守疆護土的將軍了。
而何家,還有人替皇帝繼續辦事。
所以皇帝,不會重罰了他們。
何國公沒有見好就收。
還在得寸進尺。
「還請王爺,將我女兒的屍首還我。」
80
趁大家都在各執一詞,我悄悄走到落霞的身旁。
她端著茶盤。
在為皇后奉茶。
我假裝不小心,撞到了茶盤。
眼看茶盞就要落下,燙了皇后的腳。
落霞穩穩地用茶盤接住了茶盞。
杯中,滴水未漏。
我驚道:
「落霞,真是好功夫啊!」
眾人也對眼前這一幕不可思議。
普通宮女,不會有這等功夫。
81
太后將軟榻上剛睡醒的小月亮抱到了膝上。
「你們可真夠吵的。
「孩子睡覺都被你們鬧醒了。」
小月亮睡眼惺忪。
瞄到了我。
好幾日未見,他眼中一亮。
掙脫了太后的手臂。
歡快地向我奔來。
只是在靠近時,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好像是聞到了什麼味道。
一個勁兒地吸著鼻子。
然後,一把拽住了落霞的裙擺。
不肯鬆手。
落霞一臉尷尬,連聲賠罪。
「奴婢該死,但奴婢實在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小公子。」
我摸了摸小月亮的頭。
「小月亮,你是否見過這個姐姐?」
小月亮搖了搖頭。
卻忽然大哭不止。
無論我如何勸,他都不肯鬆手。
拖拽著落霞的裙擺。
好似一頭倔強小牛。
任誰都拉不開。
落霞知道,自己剛剛露出的功夫,已惹人懷疑。
此番,不能再露餡。
於是,她假裝嬌弱。
任憑小月亮橫衝直撞。
還不小心倒在了地上。
但小月亮依然不肯鬆手。
抓起她的手。
狠狠咬了下去。
我看準時機,鎖住她的喉。
摸上她的臉。
扯下了那張人皮面具。
82
眾人本來還在為何柔的屍體爭執。
但沒想到,面前忽然人仰馬翻。
我和一個小娃,將皇后的宮女,死死壓在地上。
一個人的相貌和聲音,最容易改變。
只要易容和模仿就行。
但脾氣和性格卻很難一樣。
而身上的氣味幽微。
更容易被忽略。
小月亮雖不認識落霞的臉。
但憑藉氣味認出了她。
他大哭不止。
因為那是痛苦和仇恨的味道。
原來,小傢伙記得。
那天有人上門,傷害了他的全家。
那人身上的味道。
讓他刻在心頭。
從未遺忘。
面具之下,那個女人,鼻子高挺,兩眼深陷。
雙眼妖媚又鋒利。
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
這是一張美麗又典型的,北涼人的臉。
83
落霞惱羞成怒,從腰間摸出鋒利的匕首。
我帶著小月亮閃得快。
沒被她傷到。
她卻將匕首,壓在了皇后的脖子上。
「如果不想你們的皇后死,就放我走。」
皇后被嚇傻了,渾身顫抖不已。
被她緊緊扣著,往大門挪去。
太子央求陛下。
立即發令。
開門,放她走。
皇后性命為重。
84
「不許開門。」
陸放制止道。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真相已經逐漸浮出水面。
但還沒完全大白於天下。
我知道他是在給我機會。
讓我弄清全部真相。
太子惱羞成怒地拔出了劍,指向陸放。
「難道你連皇后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我亦拔出了劍,擋在了陸放前。
陸放曾打瞎過何國公的眼睛。
不能讓他再衝動到打傷太子。
太子咄咄相逼,就是為了讓陸放動手。
讓他有錯在先。
被皇帝懲罰。
他才有機會掌握目前的局面。
我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這是我們宋家的事。
我要親手復仇。
親手解決。
85
我將太子的劍擊落。
向落霞問話。
「屠殺我宋府的人,是你?」
落霞大笑起來。
「宋家人,果然都很聰明。
「真後悔我沒早一點去,連你也一起殺了。」
我緊緊捏起了拳頭。
「我家中都是老弱婦孺。和你無冤無仇。
「你為何要下死手?」
落霞的五官扭曲,沖我喊道:
「為什麼?
「我的臉是你哥哥宋子凌射傷的。
「我的男人是宋子凌殺死的。
「宋家殺了多少北涼人?
「我只是殺了你們家幾十口人罷了。
「我還嫌少了。」
我握住劍柄的手,顫抖不已。
繼續問她:「毒害佛國皇子,也是你做的?」
落霞笑得又艷又邪。
滿眼狡黠。
「是你們的皇后讓何柔乾的。
「別想賴在我們北涼人頭上。
「佛國人不會原諒你們,也不會再和你們結盟。
「這都是你們自找的。」
86
我娘、宋家人,還有佛國皇子。
對落霞而言,是一箭雙鵰。
志在必得。
但皇后這樣做,是為了什麼?
我雖討厭皇后,但也不想被落霞帶偏。
於是,我質問她,皇后的動機是什麼。
落霞抓著皇后,挪到了大門處。
她用背緊緊貼著門。
絲毫不見膽怯。
用戲弄的語氣對眾人說道:
「你們寧國人,都很卑劣。看你們皇后就知道了。
「她給陸放下寒毒。為皇帝謀奪帝位。
「她只想讓陸放做條看門狗,為帝王看家護院。
「但這條狗不是很聽話。聲名威望都越來越高。
「還有人妄圖治好他的寒毒。比如宋子凌的母親。
「所以,皇后只能害她了。誰讓她多事。」
說完後,她調笑地問我。
這些動機夠不夠?
她雖然笑得輕鬆,姿態慵懶。
但掐住皇后的手紋絲不動。
毫無破綻。
她不是普通的女人。
是北涼訓練有素的探子。
她一時說得興奮。
沒打算停。
她還告訴眾人。
我哥宋子凌的死,也和皇后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