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痴傻,卻因救了顧老太君被許給風光霽月的顧九言做正妻。
成婚三年,他連叫我一聲娘子都不肯。
直到顧老太君仙逝,顧九言不知所蹤。
顧家的狗都被帶走了,只剩我一人守著屋子等夫君。
餓了幾天後,我不等了。
揣著顧老夫人送的金牌牌,朝禁宮而去。
祖母說過,若是哪天吃不上飯了,就拿著金牌牌進宮去找一個叫皇上的人,他管吃管住!
1.
顧九言與下人議事時,我正坐在院中串茉莉手鍊。
祖母說,送君茉莉,與君莫離。
顧九言戴上茉莉手串,就不會和我分開啦。
我攥著手串,想去屋內送給他。
卻悶頭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
「好痛。」
剛摸著鼻子抬起頭,顧九言就皺著眉推開我,一副很不耐的樣子:
「去自己院子裡玩,別在這兒礙事。」
祖母去世後,母親出門遠遊,顧九言也變得很忙很忙。
我不知道去世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出門遠遊,一封信都不寄回來。
但我知道,祖母睡著之前叮囑過我,要聽母親和顧九言的話。
所以從早到晚,我一個人也乖乖吃飯睡覺。
「我不打擾夫君。」
我把茉莉手串捧到他面前,眼巴巴地盯著他瞧:
「夫君,這是玳玳串的手鍊,送給夫君。」
顧九言垂眸看著我的臉,下一秒便偏開頭,將我推開,漠然朝門外去。
「夫君!夫君!」
我不懂他今日為何這麼沉默,只依舊捧著手串追在他身後,「茉莉花很香的,你看看呀!」
「聒噪。」
顧九言皺眉從我手裡拿走手串,丟下一句「不要跟上來」,就離開了顧府。
我聽話,就駐足在原地,朝他的背影揮手:
「玳玳不給夫君添麻煩,夫君早些回來吃飯呀!」
可我等啊等,等到第二天晚飯上桌,顧九言也沒回來。
不僅顧九言沒回來,顧府的人也變得越來越少。
到最後,只剩下我和一個老嬤嬤。
2.
顧府門庭冷寂,我抱著大黃狗,坐在門檻上看劉嬤嬤往牛車上搬東西。
閒著無聊,我和劉嬤嬤搭話:
「嬤嬤,你要去哪?」
劉嬤嬤埋頭繫繩索,只道:
「回揚州老家。」
我問:「為何回揚州老家?」
「主人家都沒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我又問:「主人家是誰?」
「顧家。」
我看了看空蕩蕩的宅院,又瞧了瞧門頭上的牌匾。
「顧府」兩個大字,金澄澄的曬在太陽下。
母親和祖母教我認得第一個字就是「顧」,我自然認得。
於是我疑惑道:「顧家?顧家不還好好在這兒嗎?」
嬤嬤嘆口氣,看樣子是懶得搭理我。
她「嘬」了兩聲,大黃狗就吐著舌頭晃著尾巴跳上了牛車。
「夫人,郎君不會回來了,您也趁早自己尋個好去處吧。」
「夫君不會丟下玳玳的。」
我全然不信嬤嬤的話,只向她揮手,「嬤嬤再見呀。」
她欲言又止,最終什麼都沒說,駛著牛車吱呀呀離開了顧府,還帶走了我唯一的夥伴大黃。
夕陽西下,院子裡安靜的厲害,我有點害怕。
就攏了攏衣衫,回到屋裡,關上門,抓著顧九言平日用的鎮紙爬上床榻。
顧九言最嚇人了,他會嚇退所有可怕的東西。
我卷緊被子,安心地閉上了眼。
2.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祖母還沒變成一塊冷冰冰的靈牌,母親也帶著暖融融的笑。
顧九言還是和以前一樣,死板著臉。
那是我初次在顧府過生辰。
祖母親手給我做了長壽麵,母親為我梳了漂亮的髮髻,顧九言還送了我一個雕著小雀兒的簪子。
他說我就像小雀兒一樣,整天嘰嘰喳喳的煩人。
那一年,我十六歲。
十三歲時,我在宣州青石鎮隨著叔叔嬸嬸賣米,日子過得還不算差。
我是青石鎮最笨的姑娘,三歲還不會說話。
旁人都笑話玳玳,說玳玳是傻姑娘。
有個過路的老僧人見了我,卻說一輩子當個傻姑娘才是我的福氣。
我氣鼓鼓地問他為何咒我笨一輩子。
他摸摸我的頭,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
「聰明伶俐,反會誤了卿卿性命。」
直到鎮上來了個大馬車,聽說是上京顧家回老宅,路過青石鎮。
馬車路過米鋪時受了驚,我去幫忙勒了馬。
被我救下的顧老太君和顧夫人誇我厲害,還將我帶回了府。
許給顧家獨子顧九言做正妻。
3.
顧九言不喜歡我,顧府的人都這麼說。
我問他們為什麼,他們說因為我笨。
旁的姑娘會縫衣做畫不說,起碼睡覺不抱布老虎。
奴僕們笑話我,說我十五了還像毛丫頭。
我苦惱時又恍然大悟。
怪不得顧九言不願和我睡,原來是因為我愛抱布老虎呀!
我抱了布老虎,就沒有手抱他了。
晚上顧九言從官署回來,我把布老虎塞到他懷裡。
顧九言眉宇間滿是疲倦,只淡淡地看著我:
「什麼事?」
我咧開嘴,笑得活像個偷腥的貓兒:
「我把布老虎讓給夫君抱,夫君給我抱好不好?」
顧九言蹙起眉:「誰教得你這些?」
他好兇,我縮了縮脖子,小聲道:
「夫君不和玳玳睡,不是因為玳玳的布老虎占了地方嗎?」
顧九言的眉頭依然沒有展開,他冷嗤一聲:
「傻子。」
轉而便隨手丟掉布老虎,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忙撿起布老虎摟在懷裡,看著顧九言的背影,撇了撇嘴,忍住眼淚。
輕輕搖晃著布老虎道:
「玳玳不哭,玳玳不傷心,有小老虎在呢。」
4.
就算再不聰明,我也知道。
顧九言不喜歡我。
我坐在門檻上想,不可以亂跑,不能給夫君添麻煩。
祖母說啦,玳玳乖乖的,夫君就會喜歡玳玳。
我等啊等,等到把廚房的最後一顆白菜生啃完,也沒等到顧九言回來。
直到餓的我眼冒金星,走路都歪歪斜斜。
抹了抹眼淚,我對著顧九言常用的書桌鞠了一躬:
「夫君,對不起,玳玳不能等你了,玳玳太餓了。」
揣上祖母送的金牌牌,我關上門,朝著禁宮去。
祖母說了,等哪天吃不上飯了,就去禁宮找一個叫皇上的人,他管吃管住!
5.
「祖母是不會騙玳玳的!」
我朝宮門口駐守的侍衛大喊:「我要見皇上!」
「敢對陛下不敬!」
侍衛冷喝道:
「來人,把這個瘋子拉進刑獄。」
刑獄?
我害怕了。
顧九言說刑獄是一個很黑很黑的地方,裡面有吃人的怪物。
我鬧騰時,他常說要把我丟進去。
「我不找皇上了,不要把我關進刑獄。」
我癟著嘴,眼看就要哭出來,卻聽旁邊忽然響起一道慵懶的嗓音:
「你要找皇上?」
我看向聲音來源處。
只見一輛馬車停在我身後,男人的胳膊撐在窗沿,臉上帶著漫不經心的笑:
「你找皇上做什麼?」
我眨了眨眼:「找他吃飯。」
他漆黑的瞳孔中漫上幾分不可置信,半晌輕輕笑道:
「找他吃飯?」
「對呀對呀,我要找皇上吃飯。」
我抱著懷裡的布老虎道,「祖母說,皇上仁慈心善,讓我餓了就去找他呢。」
男人探究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問:
「你祖母是誰?」
「祖母就是祖母呀。」
我絲毫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只說:
「祖母是天底下最好的祖母。」
估計是看出了我心智如六歲孩童,男人不再多問,招人前來吩咐:
「帶她去別處用飯。」
6.
我走著走著,突然想起來什麼,往身後看去。
卻見要給我飯吃的男人正和僕從說話,他皺著眉,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
「沒找到?」
「是,顧府中空無一人。」
「傳令下去,翻遍上京,也要給朕把人找回來。」
我沒聽清他們的話,只興沖沖地大聲說:
「原來你就是皇上呀!」
男人回過頭,看著我挑了挑眉:「是,朕就是你要找的皇上。」
我欣喜道:
「皇上,謝謝你,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皇上!」
皇上笑起來,冷厲的眉眼也軟和三分,他問: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玳玳,玳玳花的玳玳。」
說起名字,我開始滔滔不絕,又提起祖母,
」祖母說玳玳是個好姑娘,像初開的玳玳花,叫人瞧了歡喜呢。」
「祖母還說,玳玳不傻,是個很聰明的姑娘。」
我像是求證似得,仰頭問他:
「皇上,玳玳一下子就找到了你,玳玳聰明嗎?」
皇上生得高大,一張臉也過分威嚴。
只是現在,他瞧著我,眼睛含笑,和煦又溫柔:
「玳玳很聰明,也的確是個好姑娘,朕瞧了也歡喜。」
皇上不坐馬車了,與我一起步行,朝禁宮而去。
一高一矮二人並肩於巍巍宮牆中,竟有種奇異的平和。
7.
皇上是和我一起吃的飯。
上菜的漂亮姐姐排了長長一隊,直叫我看花了眼。
我攥著筷子,扒著桌沿問皇上:
「這些,只給我們兩個吃嗎?」
皇上沒有制止我的無禮,只笑道:
「是,只給朕和玳玳吃。」
夾起一塊魚肉,我努力伸長胳膊,放進皇上面前的碗里,認真道:
「皇上是主人,皇上先吃。」
「皇上,還請讓臣驗過。」後方一直沉默站著的帶刀侍衛忽然出聲。
皇上抬手制止了要上前的侍衛和太監,在一眾緊張地眼神下將那塊魚肉放進了嘴裡,笑的依舊溫柔:
「謝謝玳玳。」
我這才動筷,風捲殘雲一般,橫掃餐桌。
只是我自己吃,還不忘給皇上夾菜。
我夾什麼,他吃什麼。
直到我吃到一塊辣椒,辣的臉頰通紅:
「皇上,豆腐好辣,不要吃。」
他卻已經將豆腐送進了嘴裡,咀嚼間面容平和,依舊優雅。
「皇上不怕辣嗎?」我問。
他搖搖頭:
「朕嘗不出來食物的味道,不論酸甜咸辣,於朕而言並無不同。」
我有些疑惑:「為何會嘗不出來味道呢?」
皇上放下筷子,耐心解答:
「因為朕的舌頭生病了。」
「生病了就快看大夫呀。」
我站起來,拉住皇上的衣袖,「玳玳帶你去看大夫,皇上不要怕,吃藥不苦的。」
他低低笑了笑,輕聲說:
「謝謝玳玳,這病治不好,不用再看了。」
我一怔,淚水霎時自眼眶內湧出,哭聲響徹天地。
皇上有一瞬間的慌亂,忙扯起繡著五爪金龍的外袍給我擦眼淚。
「玳玳為何忽然哭了?」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哽咽道:
「皇上生病了,是不是和祖母一樣會死?」
「他們都騙我,說祖母睡著了。可玳玳不傻,玳玳知道祖母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陪著玳玳了。」
「皇上是好人,玳玳不想要你死。」
他摸摸我的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可眼睛裡卻滿是溫柔:
「好,朕答應玳玳不死。」
8.
自那以後,我就留在禁宮,成了皇上的小尾巴。
皇上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就算是去御書房,我也要一同跟著。
我最喜歡御書房了。
皇上看摺子時,我便坐在一旁的毛毯上玩九連環,餓了就偷偷摸一塊桌子上的點心。
若沒了點心,我又不好意思開口,便只蹲在皇上腳邊眼巴巴地仰頭瞧他。
這時皇上便笑我像他幼時養的小狗一般,若有尾巴,定早已經討好地搖起來。
聽不出他在打趣,我只顧著把嘴裡塞滿點心。
便是皇上輕輕撓我的下巴,我也只饜足地眯著眼睛對他笑。
等我吃飽喝足,皇上就仔細地為我擦乾淨雙手,而後教我習字。
「蕭寒朔」三個字縱逸風流,力透紙背。
他教我如何讀,告訴我,這是他的名字。
我有些疑惑:
「可祖母告訴我,皇上叫皇上啊。」
他失笑:
「皇上也有自己的名字,就像玳玳叫玳玳一樣,皇上叫蕭寒朔。」
我懵懂地點了點頭。
蕭寒朔摸摸我的發頂,嗓音溫和:
「玳玳以後叫我阿朔就好。」
「可是其他人都叫你皇上呀。」
我仰頭望著他,卻撞進他似水的眼眸里。
「因為玳玳和其他人不一樣。」
聽到這話,我高興起來:
「那玳玳就叫皇上阿朔,其他人都不許和玳玳一樣。」
蕭寒朔輕笑:
「好,其他人不許和玳玳一樣。」
9.
蕭寒朔從不許我離開他身邊。
只有早朝時間,我不許被跟著,只能待在後殿等蕭寒朔下朝。
後殿可以隱約看到前殿,我探頭去瞧,只能看到一大片黑壓壓的帽頂。
真無聊。
我懨懨地打了個哈欠,慢騰騰挪到龍椅後面,拽過蕭寒朔的袍角開始數龍的鱗片。
數著數著,竟數出點樂趣來。
龍袍一角綴著顆東珠,渾圓飽滿,還散發著淡淡的光彩。
我一眼就被吸引,將珠子握在手裡把玩。
忽然,頭頂傳來蕭寒朔含笑的聲音:
「喜歡嗎?」
我抬起頭,見蕭寒朔正垂眸笑吟吟地看著我。
「喜歡!它好漂亮!」
我喜笑顏開,想捧著給他看,卻忘了珠子是綴在上面的,被拽的一個趔趄就失去了平衡。
好在蕭寒朔一下子就扶住了我,將我攬在他懷裡。
他懷裡有股淡淡的香氣,渾厚而綿長,聞著舒服極了,讓人想賴在裡面永遠不出來。
「阿朔身上好香呀。」
我在他懷裡左蹭右蹭,活像只小狗抱著香噴噴的骨頭。
他微微仰起臉,任我的頭髮在下巴上亂蹭。
直到癢的受不了,才笑著討饒:
「好玳玳,我把珠子送你,不要再蹭了,好癢。」
我忽然耍起賴來:
「不要不要,就要蹭。」
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其餘宮人垂目肅立,蕭寒朔身著帝冕袞袍,被我撓的躺在地上求饒,看不出半點從前威嚴的模樣。
殿內一片歡聲笑語,蕭寒朔身邊的總管沈植卻忽然推門進來,恭敬道:
「皇上,皇后娘娘與令妃娘娘已自寒山寺回宮,此時正在長春宮。」
蕭寒朔站起身,又將我攔腰抱起來放到貴妃榻上,捏捏我的臉頰道:
「我有事要出去一會兒,玳玳先回去好不好?」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身後的沈植說:
「奴陪著小娘子吧。」
「不可。」
蕭寒朔正站在鏡前讓宮人整理衣衫,聞言淡淡道:
「沈植和朕一起。」
沈植依舊恭敬,平聲答了句「是」。
我沒察覺到殿內氣氛的不同尋常,只乖乖應道:
「那玳玳回去等著你們回來。」
10.
可一直到月上中天,我也沒等回蕭寒朔。
直到我困的直點頭,外面才響起一陣腳步聲。
「阿朔,你回來啦!」
我跑去門外,見到的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宮人。
「奴婢見過娘子。」
那宮人屈膝行了一禮,道:
「皇上遣奴婢來告訴娘子,讓您不必等他,自己先就寢。」
「他去處理公務了嗎?」
「信安宮令妃娘娘身體不適,皇上前去探望令妃娘娘了。」
我張了張嘴,只吐出一個「好」字。
失魂落魄地回到寢殿後,我坐到床塌上,只盯著方才蕭寒朔送的東珠發愣。
「娘子,娘子?」
直到服侍我的春信連喊幾聲,我才恍然回神。
「娘子,夜深了,要就寢嗎?」
我點點頭,乖乖伸直手臂讓春信解衣帶:
「春信姐姐,令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是誰呀?玳玳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
「皇后娘娘和令妃娘娘都是皇上的人,娘子入宮時皇后娘娘帶著令妃娘娘前去寒山寺為國祈福了,因此您並未見到過她們。」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像我和夫君是一家人一樣,皇后娘娘和令妃娘娘也是阿朔的家人,是這樣嗎?」
春信的臉霎時白了:
「娘子有夫君?」
「對呀,玳玳有夫君。」
我高興地說:
「還有祖母和母親,他們都是玳玳的家人。」
「娘子,您聽好了。」
春信握著我的肩,認真道:
「您有夫君這件事,萬不可和第三個人說,尤其是皇上!」
我有些疑惑:
「為什麼呀?」
春信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
「因為皇上知道了會非常生氣,甚至可能會再也不想見娘子。」
整整一夜,我都沒有睡著。
我不懂為何春信說阿朔知道了我有夫君會生氣,也憂心自己的謊言會被揭穿。
祖母早就教導過我,紙包不住火,撒謊是最沒用的。
若是蕭寒朔知道我騙他,更生氣了怎麼辦?
他會再也不願意見我嗎?
11.
揚州城繁盛,顧九言自辭官回鄉為母親與祖母守孝後,還是首次出門。
族妹年紀小,沿街挑選著攤販賣的飾品,嘟嘟囔囔地抱怨:
「好想要呀,可是又不能買……」
顧九言下意識皺眉呵斥:
「放下,莫要亂拿旁人東西!」
年幼的姑娘愣了愣,眼淚頓時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大哥哥好兇。」
他這才回過神來,身邊跟著的是七歲的堂妹,不是她。
堂妹年幼嬌縱,他好聲好氣地道歉許久也沒哄好。
回到老宅後,嬸母雖未多說什麼,言語間卻還是含了幾分不滿。
夜間寂寥,顧九言獨自坐在竹影下閉目養神,忽而聽到女孩銀鈴般的笑聲。
他倏然睜開眼,夢魘般四處去尋。
直到涼風撲面拂過,才恍然清醒過來。
這裡是揚州,她在上京,千里之隔。
耳邊竹葉沙沙聲似浪濤席捲而過,顧九言緩緩閉上眼睛。
當年之事發生時,她方七歲,還是個年幼懵懂的孩童。
王朝更迭不可避免,在那場大戰中,她何其無辜。
不告而別,暴露出她的身份,將她丟給皇上,真的對嗎?
可是,若不是她,他便不會失去母親和祖母。
屋檐間的白幡被風捲起,無端帶出一股淒涼之意。
顧九言強行壓住自己內心深處的茫然,逼自己不再去想。
便是為了賢名,皇上也不會為難她。
此後怎麼活,皆是她自己的命數。
他們顧家,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12.
大約是因為心裡藏著事,第二天我整個人看起來都無精打采的。
而蕭寒朔更是一整天都沒來看我。
午膳時,春信為我夾了滿滿一碗菜,我卻一口都吃不下,直到傍晚,竟是連早上吃的也盡數吐了出來。
春信急忙差人去叫蕭寒朔,可來的,只有烏泱泱一群太醫。
我病得不重,此時卻覺得難受極了。
靠在春信懷裡,止不住地掉眼淚。
太醫走後,春信替我擦掉眼淚,輕聲問:
「娘子可是想皇上了?」
我把被子拉過頭頂,悶悶出聲:
「玳玳才不想他。」
「娘子。」
春信嗓音輕柔:
「令妃娘娘姓沈,當年先皇還是草莽時,沈將軍便是先皇的隨侍,後來蕭氏攻打俞氏皇族,沈將軍的獨子為先皇擋了一箭而命殞。」
「自那後,沈家便只剩下令妃娘娘一個女兒。令妃娘娘愛慕皇上,皇上便封其為令妃,尊榮僅次於皇后娘娘。」
燭光幽幽,燭淚悄然落下。
房中一片靜謐,半晌,我輕聲問:
「所以,對於蕭寒朔來說,令妃娘娘非常非常重要,對嗎?」
春信緩緩點了點頭:
「便是和皇上有青梅竹馬之誼,現又身為正妻的皇后娘娘,也要敬令妃娘娘三分。」
「那玳玳呢?」
我輕聲呢喃,不知是問自己還是問春信。
白日間熱鬧的禁宮此時早已沉睡,殿內一時只有燈花燃爆的聲音。
春信大約沒聽見我的話,只替我蓋好被子,低聲寬慰:
「娘子,待令妃娘娘身體好一點,皇上就會來看您的。」
我不知自己為何心裡落落的難受,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落淚。
是因為病得重嗎?
明明從前顧九言也常因公務忽略我,我病得再重,都沒如此難受過。
我想不通,只得鑽進被子裡,讓被褥裹住單薄的自己。
半夢半醒間,夢中飄來一聲嘆息,有人將我攬進懷裡,像哄幼兒般,輕輕拍著我的脊背。
讓睡不安穩的我,逐漸深眠。
13.
第二天再睜開眼時,我便察覺到自己身邊躺著一個人。
蕭寒朔大約是剛下早朝便趕了過來,身上還穿著玄色龍袍,一雙劍眉緊緊地皺在一起,在眉間纘成一個「川」字。
從前顧九言遇到煩心事或看到我時,眉頭也會皺成這個樣子。
「不開心嗎?」
我喃喃自語,把指尖輕輕放到他眉間,想撫平那些皺紋。
手腕卻忽然被攥住。
我還未回過神,整個人便被他撈進了懷裡。
他把臉埋進我的頸窩,輕輕蹭了蹭,喟嘆出聲:
「好玳玳,我太累了,讓我抱一抱好不好?」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把臉頰靠在他的胸膛上,乖巧地沒有出聲,讓他休息。
蕭寒朔的呼吸聲逐漸綿長,我卻沒有絲毫困意。
殿內空無一人,我感受著他和緩的氣息,偷偷小聲問:
「玳玳對阿朔重要嗎?」
本應睡著的人卻忽然開了口:
「玳玳為何要這樣問?」
我低頭一看,卻見蕭寒朔正認真地盯著我瞧。
我無端漲紅了臉,想埋頭當鵪鶉,卻又被他自被褥間拎了出來。
蕭寒朔捧著我的臉,將我額間碎發輕柔地拂去,語氣含著些小心翼翼:
「玳玳為何要問自己重不重要呢?」
他的視線太過灼熱,我幾乎不敢抬眼,小聲說:
「因為阿朔是很好很好的人,玳玳想讓自己在阿朔心裡重要一些。」
蕭寒朔臉上的笑一下子變得很勉強:
「只是因為我是好人嗎?」
我懵懂地點了點頭:
「阿朔和祖母母親還有青石鎮的叔叔嬸嬸一樣是好人,在玳玳心裡都很重要,所以玳玳也想自己在大家心裡重要一點。」
蕭寒朔沉默下來,好看的眉眼也充滿落寞。
我小心翼翼問:「玳玳讓阿朔不開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