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霜完整後續

張媽媽領走了寧妃，自請禁足反省，得柔妃准了再出來。

「哼，禁足有什麼了不起的，又不是沒禁過！」和她們一起出來，寧妃緊緊拉著我的手。

「婉婉你沒事就好，不然像她這樣獨斷專橫，跋扈囂張……」

也是長記性了，她貼近我耳邊，「保不準時刻想著要把你替下來，自己當皇后。」

寧妃雙目赤誠地望著我，擔心的十分認真。

可我，我只能對著她傻笑，實在忍不住了，就低頭玩她給的珠子。

寧妃執意要先送我回來，然後才回了自己宮裡。

弦月高懸，月華如練，習習夜風竟讓人身上發涼，青牆上附著的凌霄花，幾經搖曳後終落了下來。

多事之夏，要過去了。

挽弓如滿月，利箭在弦，一觸即發，所向披靡。

17、

柔妃說得很準，七月初七的好日子，燕王和丞相進宮了。

我去得不巧，才給皇上看了阿寶的新衣裳，他們就到書房外了。

皇上要我先回去，我不肯，他就讓我躲到偏殿，這次我聽話，不想柔妃也在那裡。

懶懶倚在美人榻上，她品著茶，仿若今天不過是極平常的一天。

我原本有些燒躁的心隨之沉靜下來，四下寂寂，正殿的每一聲響動都格外清晰。

如丞相義正言辭，參燕王豢養私兵，殘害皇嗣，意圖謀反。

皇上極為震驚，「皇叔！」

「沈丞相如此言語，可有證據？」燕王處變不驚，言語中甚至還有幾分威色。

「皇上，」窸窣響動，該是丞相呈上了證據。

「此物是小殿下出事那日，微臣與裴將軍在娘娘寢宮找到的。」

我沒見過，但聽柔妃說過，丞相的證據，應是枚刻著飛燕的鑌鐵梅花鏢。

「至於其他，待裴將軍回來……」丞相才說著，也是巧，裴將軍正正求見，有要事要稟。

「丞相所言屬實，」膝蓋叩地，裴將軍聲色肅冷。

「此人乃燕王府私兵總領，他已伏罪，對燕王所犯諸罪供認不諱。」

「荒唐！」步子又急又快地趕進來，美人難得慌忙，「一人之辭，豈能作數！」

「皇上便這樣看著，任由他人構陷成真嗎？」

本是詰責的話，太后娘娘一說出來卻含著無數的悲與哀，聽著更像是乞饒。

「朕……」皇上似乎有些遲疑。

「稟皇上，並非是一人之辭，」朗聲高語，裴將軍斬斷一切可能，「燕城近萬私兵盡降，皆是見證。」

「裴二！」一聲厲呵，美人切齒，「你果然是條喂不熟的野狼！」

「來人！送太后回去好生休養。」

皇上亦不夷愉，叫人送走太后娘娘，他下令囚了燕王，明日上朝再論罪行罰。

「皇上聖明！」丞相聲音里滿是喜色，連帶著我聽了也想笑。

「放聲笑吧，總這樣沒聲也不像，」柔妃摸摸我臉頰，施施然出場。

「丞相不急，」笑吟吟地，她眼睛此刻一定像彎月，「燕王的事論清楚了，丞相的可還糊塗著呢。」

「今日一併講清楚，皇上豈不是更聖明？」

聲柔婉轉，似軟緞一般，柔妃嬌笑，「皇上說好不好？」

皇上沒說話，出聲的是她兄長。

18、

裴將軍所言，和丞相前面說的幾乎如出一轍。

他告丞相植黨營私，把控朝政，其夫人殘害皇嗣，「意在皇后娘娘誕下皇子後，便……」

「便」之後大不敬的話，丞相及時止住了，「裴二！」

到底是多年兄妹，丞相與太后娘娘呵斥人時，尾音均壓得很重。

而後他聲音又滄桑起來，「皇上，老臣冤枉……」

柔妃打斷了他，「說了不急，是不是冤枉了丞相，皇上自有定奪。」

殿里新進來了人。

「給趙貴人接生的穩婆，欣嬪宮裡盤頭的宮女，御膳房當值的太監……」

柔妃一個個說過去，說著自己就笑了，「這些壞心肝的，我知道丞相一個也不認識，可……」

她故意吊著，半天才接了下句，「無妨，沈夫人總是知道的。」

「你們夫婦一體，有一個知道就夠了。」柔妃才說著，人就被帶進來了。

毫無半點端莊，沈夫人哭聲難掩，只是喊冤，好在受她重用，一直跟她的婢女是個清醒的。

「賤人！」婢女認完罪，沈夫人突然這麼一聲，應該是在欺打她。

很想看看從來都高高在上的人，是如何對她一向看不上的下人親自動手的。

從偏殿出去，我走近了些，確保底下跪著的人能看到我。

我也能清楚看到他們。

原本光鮮亮麗的沈夫人，頭髮衣裳早亂了，眼睛腫著，手還不饒人地去抓，結果指甲連根折了。

一直受人跪拜的丞相，如今跪倒在地，脊背佝僂，蒼老了不少。

人證物證俱在眼前，早已是無可辯駁，柔妃嫌吵，皇上便讓人將他們押下去。

一直緘默的丞相突然出聲。

「臣沈行遠自知罪孽深重，可皇上，臣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裴……」

上面一陣笑，是柔妃，「窮途末路，沈氏一族陪沈大人你上路不夠，一定要拉上我哥哥嗎？」

「可沈大人莫不是忘了，你蓄意拉攏時，我兄長回的是什麼！」

甩袖怒斥，柔妃起身跪到了皇上面前。

底下的裴將軍一併跪了下來，字字肺腑，擲地有聲。

「我裴雲昭，為將一日，便只是大楚的將軍，只是大楚皇上的將軍！」

「朕明白！」皇上親自扶了柔妃和裴將軍起來。

他用力拍了拍裴將軍肩頭，朝旁瞥了眼，「辛苦裴愛卿了。」

「皇上言重，」恭敬行禮，裴將軍帶人退了出去，好戲算是唱完了一半。

看戲也是頗為辛苦，聽說裴將軍夫人現下就跪在宮門外，但為何而跪尚不清楚。

柔妃，不，皇上加封她為貴妃了。

貴妃有孕，覺著累去歇了，派了人跟我去看她這位嫂嫂。

19、

「賤人！」母女兩人毫無二致，將軍夫人才一見我就來了這麼一句。

可惜她娘罵就罵了，但她膽敢罵我。

不對，她罵的是他們親手送上去的皇后，這可是大不敬，必要吃些苦頭。

「掌嘴五十！」跟著我的宮女上來就要動手，我急忙拉住她。

「不對不對，今日是七月七，該是七十七下！」沒心沒肺地笑著，我隨手指了下，「我要看她打。」

是將軍夫人的陪嫁丫鬟，與她甚是親密，想出過許多有意思的點子。

如竹條只除了手中握著的那端的毛刺就抽人，辣椒水洗眼睛，白粥里加同米一樣多的鹽……

現下這個點子也是這丫鬟想出來的，逼我娘和我互相掌嘴，不流血不休。

所以現在，就讓她和她的小姐試試好不好玩。

那丫鬟初下手很輕，不消我說，跟我的宮女便重重扇了她幾下，給她做示範長記性。

「做不成這樣，就叫人一起給你們主僕長記性。」

「奴婢知錯，」哭啼啼地，丫鬟再動手立馬就會了，只一巴掌就在她小姐的那白瓷面上留了掌印。

聲音清脆悅耳，兩隻眼睛看著只覺舒爽，我看著，突然想起一件事。

裴將軍去沈府押人的時候，另請了人進宮。

「還有那半張臉呢，」心裡高興的緊，笑嘻嘻提醒了丫鬟，我先回來了。

「是皇后的生母，」貴妃紅著眼睛，我見猶憐。

「臣妾自小失了雙親，以為可憐，不想皇后娘娘更甚。」

「沈行遠身為生身父親，卻不管不顧，他的夫人便故意不許皇后和她娘母女相認，且任由人欺辱。」

「十幾年來，她們母女真是受盡了苦楚折磨。」

貴妃哭訴著，眼淚將落未落，皇上不舍地用帕子替她擦去，貴妃臉上笑容重綻。

「許是自己也要做娘了，臣妾知道後心裡總放不下，便央兄長將老夫人帶進宮來，好讓皇后她們母女團聚。」

「說不準對皇后娘娘的病也有好處。」

牽著皇上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貴妃小女兒情態盡顯，「皇上覺得臣妾做的對不對？」

「雲兒何曾做錯過什麼？」一聲調笑，皇上將目光移過來。

我直直回望過去，眼神懵懂，「阿寶的珠子找不到了，阿景有看到嗎？」

眼中的萬分柔情在轉頭的瞬間消散無蹤，溫和笑著，皇上說會讓人找，找不到賠我個更好的。

接著沒等我應聲，他就讓人送我回來了。

他也就不知道，他該賠的人不只是我，賠的也不是顆莫須有的珠子。

是命，他該用自己的命，為我們這些人作償。

20、

不過現在時機未到，就先過些快活的好日子吧。

我娘辛勞半生，繡工是出了名的好，手下夜以繼日不停做著，等自己穿上精繡的好衣裳，卻再也看不見了。

「能瞧見，心亮著就什麼都能瞧見。」

伸手去接陽光，她手指枯樹枝一般，才年過三十，白髮便多的刺得人眼睛生疼。

眼淚我留到壽康宮才流出來。

怎麼說太后娘娘對我好過，不流幾滴眼淚怎麼對得起她？

「太醫說是急火攻心，得慢慢養。」

貴妃也來看太后，和我一起來的淑妃便先走了。

淑妃即是之前的寧妃，皇上查明了當初是燕王指使人在她送我的錦盒和珠子上動了手腳。

「遇事不爭，淑良品善，」皇上便讓她從正二品的寧妃晉到了正一品。

位份是比貴妃低了那麼一點，但自帕子和禁足那兩件事後，淑妃就怕起了貴妃。

可貴妃送過來的柿子，她吃的比誰都多，「霜降的柿子就是甜！」

說著，淑妃就羨慕起貴妃，羨慕她有個好兄長，有什麼好吃的都想著送進宮來。

「可貴妃娘娘有什麼好吃的也都想著我們，她也很好。」

我抱不平，淑妃就不說話了，她跑出去拾了好些葉子，一把揚了給跟在她身後的我下了場黃葉雨。

是啊，整日歡樂，不覺時光飛逝，葉子由青到黃，落了滿地，再到掛了滿枝雪。

這個冬天我沒覺著冷，對太后娘娘來說卻怕是個嚴冬。

燕子遠遊不再回，她就此失了生機，那樣美的一個人，在一碗接一碗的湯藥中耗盡了精氣，病容枯槁。

可我只是禮尚往來，不過是將我有孕時，她送的那些致人氣血虛損的藥又還給她罷了。

摁著太后手腕，我知道有些話再不說，她就聽不到了。

「娘娘，」我抿唇淺笑，看太后娘娘眼睛亮了下，片刻後嘴唇動了動，「你好了？」

「我一直好著呀，從生下來就是。」

眼睛更彎了些，我俯身給她理被子，「我來，是想謝謝娘娘。」

「要是沒有娘娘送的合歡露和梅子酒，皇上怎會輕易中了我的幻藥？」

「不知是做了什麼好夢，皇上一夜酣睡，醒來後我的孩子便順理成章成了他的皇子。」

道完謝退開，我點頭應了太后的驚問，「那孩子是在大婚前一夜有的。」

大婚前夜，我獨坐房中，他突然翻窗闖進來要帶我離開。

「不顧一切！」他這樣說，可哪能真的什麼都不顧？

他的雙親，我娘，甚至於府宅中的下人，他們皆可能因被我二人牽涉而喪命。

「所以我放開了他的手。」

心卻放不下。

21、

「今日是我無能，來日我必要你做我的皇后！」

斷髮為誓，霍勉恨恨要走，我邀他最後喝一杯，算作我們的合卺酒。

「他也中了幻藥，不過這藥不會讓人沉睡。」

滿室都是大喜紅色，那一夜，好像真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他渾身發燙，我被他染成了粉色。

只恨夜盡得太快，寅時才過不久，霍勉就不得不走了。

「你，你居然如此大膽！」手虛虛指著，太后無力呵責我，可她怕不是忘了自己做過什麼。

她可是為了燕王，親自設計流掉了自己的孩子。

再嫁禍當時的皇后，好給當時還在世的沈老太爺一個交代。

沈老夫人愛女，沈老太爺卻不然，他明知女兒心許燕王，卻還是為了兒子的前程送她進了宮。

沈氏父女，兄妹就此離心。

為扳倒皇后，孩子不得已沒了，這理由太后只管給出去，信不信隨他們。

「娘娘說我大膽，實則自己也不差，只是細想起來，我和你到底不一樣。」

「我和霍勉兩心相許，太后你和燕王又是如何？」

「身居高位，你竟輕信他無欲無求，甘願作賤自己把皇位捧到他眼前。可若沒有他授意，你怎會輕易調動他的暗衛去壽宴刺殺當朝唯一的皇子！」

「多謝娘娘派了個那麼不中用的，三兩下解決掉，讓我們借您這股東風送孩子回了他爹爹身邊。」

我幫太后，把她那隻手重新放回被子裡。

「身子病著，腦子要還轉得動，還是好好想想吧。」

「想想燕王到底是否屬意於你，想想他的燕王妃姜卿，看究竟是晚晚類卿，還是卿類晚晚。」

「喜歡合歡花和青色衣裳的，究竟是燕王，還是他的燕王妃？」

不停口地說完，床上的人毫無反應，我靜靜等著，才數完她被單上有幾朵牡丹，她突然頭一偏嘔出好些血。

皇上來的時候，太后已經不能言語了，她死死望著我，不肯閉眼。

皇上好奇看過來，我也轉頭去看身後的屏風，「燕子，這上面的是燕子！」

「母后安心去吧，」皇上眉宇間最後一點不舍散了，「兒臣定……」

中間很短地頓了下，我看清那是個「不」字。

皇上坐到床邊，「會讓您如願的。」

「……」太后急切伸手想抓住什麼，皇上去握她的手，終究是晚了一步。

手徹底垂了下去，眼睛睜著，是皇上親手合上的，他下旨，太后喪禮務必莊重。

朝野一時皆贊皇上孝義仁厚。

這是他年少時起就傾慕的人，在保他，護他，扶他上位後，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最是無情帝王家，美人終究不敵權柄江山。

22、

好在皇上尚倚重裴將軍，待貴妃便一日好過一日。

貴妃一時興起，想知道沈夫人為何會一副蛇蠍心腸，那般狠心對待我們寡母孤女，皇上便直接讓人從大理寺提了她出來。

甚至連她生的那個小毒婦，也一併讓人捉進宮了。

掌完嘴那日，她回去，裴將軍就寫了休書，逐她離了將軍府。

我把沈婉要進宮的好消息和她娘說了，夫人喜不自勝，拽著我裙角眼淚直流。

「夫人不用謝，是我要謝謝你，若不是你想殺雞儆猴，怎會允我娘生下我？」

貼身陪嫁侍女有了丞相的孩子，也不過是這個下場，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不是你嫌髒看不上眼的話，這些年沈知怎會對我只是遠觀？」

「沒有你的照拂，我又哪能順利生下我的阿寶？」

皇上忌憚沈府去父留子，太后則要為她的心上人燕王考量，他們都不會留下我的孩子。

「前豺狼，後虎豹，您來得可真是時候。」

這邊說著話，針也紮上了，沈婉到的時候，看我給她娘無償施針，感動萬分。

「應當的，多謝你願意為心上人捨去後位不進宮，不然哪兒會有今天？」

「不然你爹娘，你們沈氏一族，又怎麼會在你生辰那日，落得個萬劫不復的下場！」

「自我記事，每年你生辰，早不說，偏等生辰宴前兩日才開口要副繁複精密的刺繡添作生辰禮。」

兩日，二十四個時辰，我娘日夜不停地趕工，眼睛疼的眼淚直流，也一刻都不敢停。

「怎麼樣，她女兒我送你的這份生辰禮你可還喜歡？」

哦，忘了，我施了針，沈婉和她娘一樣，都再也說不出話了，且看她又哭又笑的樣子，怕是瘋了。

「瘋了，那就放出宮，」我笑吟吟地，看沈婉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嘖，這就錯了，她應像我一樣，裝瘋賣傻的時候，先要相信自己就是瘋的傻的。

「放出宮，」我笑著拔出最後一根針，「找個安靜地方，亂棍打死！」

笑容僵在臉上，沈婉眼瞳瞬時放大，反應過來後想掙扎，紅纓一手刀劈暈了她。

我才不是開玩笑，不到最後一步，任何意外也不能有。

哪怕是個傻子。

沈夫人還在磕頭，弄得地上殷紅一片，雖然這地方本來就不幹凈，可我還是嫌髒。

千珍萬寵的兒子沈知，早在那日就死於亂刀之下，她入宮時也沒見傷心。

如今女兒沈婉去找她哥哥了，怎麼就這般著急？

踹開沈夫人，她雙手雙腳施了針後軟嗒嗒掉著，從前那樣雍容華貴的一個人，如今像灘爛泥一樣。

「沒辦法，這就是命！」

原話奉送給夫人，我用滾燙熱水好好給她們母女洗了洗手。

我娘的一雙手受盡了冷凍，她和她女兒沈婉便試試熱炙是什麼滋味吧。

沈婉又醒了，母女兩個張著嘴發不出聲，眼睜睜看自己的雙手被燙得發白，皮肉開綻。

場面著實有些不忍直視，親侍進來拖了沈婉出去。

沈夫人這灘爛泥，則被重新丟回了大理寺牢房，她丈夫身邊。

不知向來酷愛美人的丞相，看到會作何感想？

23、

數年前，沈行遠酒醉興起，強上了他夫人的陪嫁侍女，於那夜有了我，有了冥冥中今日的一切。

一時之興，換來滅門牢獄之禍。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我娘誇我做得好，她閉著眼，面容慈和，是久經風霜後才有的安詳。

是我無能，讓我娘眼睛熬得太狠，藥石罔效。

「是娘教得好。」

輕輕擁住她，她發間的皂莢香依舊令人心安，如從前很多個難眠的長夜，有娘在，就不難熬了。

「可我實在熬不住了！」

太醫說柔貴妃臨盆在臘月中旬前後，可直到臘八肚子也毫無動靜。

「小祖宗，吃了臘八粥就快快出來吧，出來長大了才能吃更多好吃的。」

一邊訓著，貴妃的第二碗臘八粥也見底了。

大概是將這話聽進去了，過了兩日到大寒。

從晨起天就下著大雪，貴妃中午美美用了暖鍋，下午肚子就疼了。

上天保佑，她誕下的是位皇子。

如此，江山後繼有人，便能放心讓皇上去了。

兵變發生在皇子降生三日後。

貴妃請了朝中命婦來為皇子舉行洗三禮，意在去濁除晦，祈祥納福。

蟄伏宮中許久的燕王部下看準時機，與假降的私兵總領裡應外合，一時竟勢不可擋。

宮裡頓時亂了，人人自顧不暇，倉皇逃命，等裴將軍的人趕來，貴妃那裡還好，皇上卻出事了。

他七竅流血，早已沒了氣息。

然而別看死狀可怖，皇上其實沒受什麼苦。

我很早就為他配了藥，放熏爐里日日燃著，僅會讓人覺得精氣十足。

只有碰上今日的虛懷香，才會激發藥性。

藥性發作起來很快，萬蟻噬心，痛癢難忍，半柱香不到人就沒了。

這足夠了，我和皇上要說的話不多，無非就是算算那時在相府，他輕易一眼讓我入宮的代價。

但真說起來，其實還好。

我和霍勉雖沒能按當初計劃的，我帶我娘尋機會逃出沈府，隨他們一同南下，如今也是能長相守的。

我還要謝謝那夜，他給了我的阿寶一個降生的名頭。

「皇上莫不會真以為自己神勇，一次即中？」我笑笑，告訴他孩子的真相。

連帶著還有柔貴妃，「她也是吃了藥，才會那麼快有了孩子。」

「你……」明黃錦袍沾滿了灰，皇上極度驚愕，可這才哪兒到哪兒！

關鍵是他們蕭氏在霍家這裡欠下的債。

「你曾問我除沈婉這兩個字外，有沒有別的小字，我說沒有，是因為我娘只給我取了姓名。」

「陸驚蟄，」我踢開他攀過來的手，「是阿寶的娘，霍勉之妻。」

「那代霍勉來和皇上你清算舊帳，應當是合情合理的。」

我一條條說過去，說霍老將軍忠勇，他們卻只覺功高震主，全忘了他半生勞苦。

說他們夫妻少聚，老來得子，還要被人忌憚，借賜名打壓。

霍勉，豁免。

賜名不久，霍老將軍便交還了兵權，想下野還鄉。

先皇卻不准，賜了府邸將他圈在天下腳下不得出，而後先皇駕崩，蕭景琛才繼位，便對霍家趕盡殺絕。

24、

前歲春初，漠北來犯，朝中挑得起擔子的，唯有霍老將軍一手培養出來的裴雲昭。

棄之可惜，用之憂矣。

才收回來的兵權，蕭景琛不想讓它再放出去，還是和霍家有牽連。

「是裴將軍主動找上你，請命出征漠北，因為他想建功立業，而不是隱於霍老將軍的名威之下，是吧？」

不能說話，蕭景琛眼睛才眨了下，血就像眼淚一樣流了出來。

我瞭然，「你將信將疑，恰好丞相上書推薦裴將軍，太后也言語了幾句，便不容你再有所遲疑。」

總要有人帶兵平亂，裴雲昭是最好的選擇，且丞相，太后都對他青眼有加。

蕭景琛於是連夜下了兩道旨，一道是允裴雲昭帶兵出征漠北，一道則是令霍勉隨軍出征，沙場歷練。

「霍老將軍年事已高，虎父無犬子，聖上可盼著早日對霍公子委以重任。」

宣旨的人話說得好聽極了，領旨的人事情辦得也是十分漂亮。

裴將軍誠意十足，分別允諾了丞相，太后，還有皇上，「他日掙得功名還，定效犬馬之勞以相報。」

而裴將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奉密旨，讓霍勉「非死不得回」。

蕭景琛這一招，既斷了霍家的命脈，又能驗明一心向上爬的裴將軍的忠心，一石二鳥。

「沙場無情，必讓他有去無回。」

牆後朗朗一聲，悠悠走出來個人，玄衣銀面，墨發高束，腰側的鴛鴦荷包嶄新如初。

他長身玉立，一雙眸子看得人心頭髮燙。

「皇上可還認得我？」走近，他揭下面罩挑唇輕笑，梨渦微現。

明明很好看，地上躺著的人卻瞪著眼直往後退，那樣子，活像大白天看見鬼了。

可充其量不過是大變活人，且蕭景琛是知道宮內有密道的。

密道入口一處在他書房，一處在假山後面。

這也就是為什麼阿寶不見了，他派人把鏡湖翻了個底朝天，也不提假山分毫。

一是密道，二是密道里的屍體。

壽宴那日，蕭景琛也派人去了，可惜遇上了青黛，他和燕王的人都折她手裡了。

燕王……我不由想起另一個人。

「孫嬤嬤說你和太后初識，是你不小心撞上了她。」

「但你可知道，她其實很早便等著你撞上去，好扶你上位，自己做太后。」

「太后和燕王自小相識，皇上你和燕王，叔侄間幼時怕也有幾分相像？」

我不是很確定，蕭景琛聽完卻狠狠咳出灘血，然後倒了下去，再也無力起來。

他耳朵里滲出的血流到了地上，蜿蜿蜒蜒，是他們間說不清的是非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