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清歌嚇得倒在地上。
「你當真以為父皇是因為蠱所以才那般縱容我的嗎?」
我偏頭看她,又笑:「錯了,都錯了。他是想長命百歲,而那方子需用到血親的血做引。不過想來我死後,這替父皇續命的重任得落在你身上了。」
剛出冷宮那段時間,我幾乎日日被取血。
後來是因為我能頻頻出現在謝言時身邊而不被驅趕後,這樣的日子才少了些。
皇帝其實並不信什麼天命之女。
他只信天命在自己身上。
可惜皇帝沒有那麼好對付,我就只好自己服藥。
他越用我的血做藥引,身體便越虛弱。
但誰也不會猜到我身上。
畢竟四公主嬌縱跋扈,好色又怕死,怎會對自己下手?
一場大火燒掉了所有。
我沒有帶上久玉。
我這人啊,出生就差點剋死了娘親。
待我好的人也活不長久。
做什麼事都差了點運氣。
我曾拚命想要緊緊抓住什麼在手中,卻什麼都不曾留下過。
久玉待我好。
我更不好因著私心再害了他。
從前替謝言時外出尋藥時,我走過不少地方,如今回去也不算太陌生。
可我沒想到久玉會找到我。
一張小臉變得髒兮兮的。
他的衣袖破了,鞋也磨得不成樣子,露出的腳踝上全是細小的傷口。
看見了我也不說話,隻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
「怎麼還是這般愛哭?」
我嘆了口氣,伸手替他擦著眼淚:「好日子不過,非得找來做什麼呢?」
這話一出,久玉哭得更凶了。
「瘦、瘦了,殿下瘦了……」
我心想久玉眼睛許是不太好使了。
離開那地方後我可比從前自在多了,前些日子都驚覺衣裳小了些。
可我一旦反駁,久玉就哭。
哭著哭著就莫名其妙地留了下來。
而久玉的出現像是某種預示。
接下來是雙寧。
然後在某天清晨,我推開院門。
意想不到的人佇立在外。
發間沾著晨露,像是趕了很遠的路。
是謝言時。
我下意識攥緊了門框,皺起眉,也不知該說什麼。
我不開口。
謝言時便安靜地望著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幾個呼吸的工夫。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久玉訝異的聲音響起:
「殿下怎麼堵著門?」
直到看到門口的謝言時。
他立刻像炸毛的貓兒般擋在我身前,怒視著來人。
毫不客氣:「你過來做什麼!」
謝言時看向久玉,像是第一次將他放在眼裡。
但很快目光就落在我身上。
「你什麼都不要了。」
有什麼滴落了下來,滾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卻肯帶他走?」
聲音沙啞得厲害。
13.
我死遁後沒多久,皇帝的身體就不行了。
他怕死,就直接命李清歌入宮侍疾。
李清歌可沒我這般能忍耐。
沒過多久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見李清歌無用了,皇帝又把心思放到了其他皇子身上。
結果直接將人逼得舉兵造反。
「謝言時在其中做了什麼?」
雙寧不吭聲,只說京城動靜大得連她那位雲隱的師父都出來了。
「我同謝言時已無任何干係。」
我也坦白說:「所以無論他做什麼,都必定不是為了我。」
「師父也說師兄是魔怔了。」雙寧低聲,沉默了良久後又開口:「他洗去過師兄的記憶。」
「他不像失憶的樣子。」
「我們也不知道師兄為何還記得你。他記得你的名字,後來愣是把記憶拼湊出了七八分。」
我安靜聽著,好半晌後慢吞吞地哦了聲:「那就繼續洗啊,你來找我做什麼?」
雙寧眼神複雜。
她走後沒多久,久玉就罵罵咧咧地進來。
大概是說事到如今這對師兄妹還要來嚯嚯我。
又罵謝言時不要臉,孩子死了知道該奶了。
我聽得好笑,抓著久玉的手臂仰頭親了他一口。
「那雙寧會不知道——」
「吧唧。」
「那謝言時忒——」
「吧唧。」
久玉眨巴著眼睛看我。
我看著他的耳尖唰地燙紅,暗忖是不是把人嚇著了。
卻不想他張嘴又罵了幾句。
然後眼巴巴地盯著我看。
眼底的期待之意毫不遮掩。
我被逗樂了, 乾脆順著他的心意又親了好幾口。
久玉心滿意足。
抬頭時,屋外梨樹下立著一道熟悉的白影。
謝言時不知何時來的。
此刻正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
他轉身離開, 我也收回視線。
本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
直到幾日後的深夜, 房門被輕輕叩響。
「這麼快就好了?」我以為是久玉,隨手拉開房門:「我還以為……」
話音戛然而止。
我怔怔地看著學著久玉平時打扮的謝言時踩著一室月光走了進來。
「殿下似乎很失望?」
謝言時語氣平靜,可眼底蓄積著的情緒越來越濃烈。
「確實失望,」我反應過來,朝他笑笑:「許久不見, 謝大人竟自甘墮落到深夜來自薦枕席了?這要傳出去, 怕是會引起不好的話。」
「旁人如何說都同我無關。」
房門被關上。
他垂眸解下身上的衣衫:「我會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謝言時很不對勁。
意識到這點的我抓住謝言時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強調:
「我不需要你做得比誰好。」
衣裳解了大半。
我隱約瞥見他心口處似乎有什麼奇怪的傷疤一閃而過。
可還沒來得及細看,手腕上一陣疼痛。
「謝言時!」
「不需要我做得比誰好,是因為殿下已經有了旁人嗎?」
謝言時輕聲, 眸色卻越來越紅。
他死死地盯著我, 嗓音卻在顫抖:
「李蘊,你說過你只要我的!」
「我是說過, 可我也說過我們再無干係。」
「我沒有答應過!」
抓著我的那隻手越來越緊,像是生生想把我融入他的血肉中。
也就是在這時。
我徹底看清了謝言時心口那道傷疤。
——是個蘊字。
邊緣還泛著未愈的紅腫。
「他們都以為我會忘記殿下。」
謝言時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抓著我的手按在那處傷疤上, 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可每要忘記一次, 我就在這兒再刻上一次。疼極了, 便不會忘了。」
我指尖發顫地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最舊的那道已經泛白。
最新的還在滲血。
目光又落在謝言時的手腕上。
那兒裹著白布。
如今因著用力已滲出血色。
雙寧說謝言時算不到我的命。
他以為我真的死了。
於是便一遍一遍地在手腕上劃開口子, 將血落到那具屍體上,試圖讓我死而復生。
白布打開便是深可見骨的傷口。
我深吸氣:「你瘋了。」
「殿下,」謝言時眉目舒展, 眼裡帶著笑意:「我如今不過是清楚了我想要什麼, 這就算瘋了嗎?」
「我後悔了。」
好半晌後我喃喃, 在他臉色稍變時仰起頭看他:
「謝言時,我後悔了,我不該自不量力地妄圖拉你入塵世。你這般的人, 就應當如明月高懸於蒼穹之上, 受世人敬仰。
「我們之間好像總是差了那麼一點緣分, 便止步於此吧。」
「結束不了的,殿下。」
謝言時抓著我的手貼在臉側, 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們合該生生世世都糾纏在一塊兒。
「——至死不休。」
【若殿下當真心意已決,還請……放我師兄一條生路。】
那日雙寧的話重又響起。
可我看著謝言時眼底偏執到陰鬱的暗色, 突然笑了起來。
「好啊。」
話音剛落,我將他推至床榻上。
十指緊扣間又吻了上去。
謝言時眼底閃過一絲喜色,卻在下一秒身體僵硬。
他下意識想推開, 又因貪戀這點溫暖而死死抱住了我。
卻又帶著某種近乎絕望到崩潰的力道。
肩膀上一片溫熱。
「謝言時。」
我偏頭避開他的吻,指尖點著心口那道傷疤。
低聲:
「若你還記得, 再來同我談生生世世。」
14.
雙寧帶著昏迷不醒的謝言時走了。
「他們還會回來嗎?」
看著馬車離開, 久玉面露糾結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沒過多久。
我也收拾好東西,帶著久玉離開了這個居住了有一段日子的鎮子。
……
又是一年落雪日。
我站在檐下, 看著細碎的雪花飄落在院中的老梅樹上。
久玉在屋裡生起了炭火,暖融融的熱氣混著烤紅薯的甜香飄出來。
「殿下,紅薯好了。」
他探出頭喚我,發梢還沾著方才劈柴時落的木屑。
我應了聲。
正要轉身, 餘光卻瞥見院門外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清瘦的身子隱在狐裘大氅中。
肩上積了厚厚一層雪,像是已經站了許久。
那人眼底翻湧著壓抑許久的暗潮。
卻在與我視線相觸的剎那,化作一抹極輕的笑。
「殿下。」
他說:「我來赴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