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筷子從湯鍋里晃一圈,夾出一塊汁水直流的肉。
肉的中間有一層輕薄的脆骨,外層是膠質,餘下的肉,介於肥瘦之間。
實話說,我對偽人肉,很難覺得噁心。
因為除了它迷惑性的外表以外,內部構造很難和哺乳動物沾邊。
由於內部是一個空腔,又沒有骨架,沒有肌肉。
肉質分布比起哺乳動物,更像是魚類。
蒸騰的香氣,鑽進鼻腔,我咽了口口水。
我輕輕夾起那塊軟爛的肉,送入口中。
伴隨著仔細的品嘗,我很快意識到,語言的匱乏之處。
儘管爺爺的描述,將它形容得神乎其神。
但真的嘗到後,又覺得爺爺的形容,不及味道的十分之一。
「媽,你快來嘗嘗,真的特別好吃!」
我細細地咀嚼著,不敢狼吞虎咽,暴殄天物。
小心翼翼地夾出一塊肉,緩慢地將它送入口中。
溫熱的肉浸滿湯汁。
在嘴裡吸上一口,汁水和軟爛的外層膠質,會掠過舌尖,吞入喉頭。
很快,你會品嘗到鮮肉,最本真的香味。
一股肉的香氣和咸鮮味,在口腔中瀰漫開。
隨後是咀嚼。
膠質被剝脫,露出底下緊實的肉質,一口下去,咬斷輕薄的脆骨。
脆骨的厚度,並不會帶來咀嚼的壓力,只會增添口感。
當咬向肉時本身時,滾燙鮮香的汁水,流淌出來。
這是極其新鮮的肉,才會有的品嘗體驗。
偽人的肉質,非常微妙,口感像魚,味道像豬肉。
類似於一種極其理想的梅花肉,肥肉瘦肉以及肉筋,均勻交織疊在一起。
狀態比較像是那種叫千層的甜點。
很香,但難感受到油膩。
等將這一口肉咀嚼完畢,咽到肚子裡。
一股濃郁的香味,會充斥著整個口腔,那是一股極致純正的肉香氣。
吃完一口,感覺整個人都暖和起來,變得尤為幸福。
我一口一口地吃著肉,感覺仿佛周圍的整個世界都消失了。
但母親的嘔吐聲,還是格外明顯。
我堅信,她的症狀會在嘗過一口肉後,有所緩解。
「媽,真的,你嘗一口就知道了。」
媽媽被嚇得滿臉眼淚。
誰看著一個像極了自己丈夫的怪物,被自己的女兒剖開,都不會感覺太好。
尤其現在,女兒還滿臉是血,夾著怪物的肉。
非要讓她吃。
想到這,我抬起胳膊,用袖子擦擦臉上的血,又將肉往媽媽嘴邊夾。
「媽,真的,你不是看見那是怪物了嗎,偽人而已!」
或許是香氣鑽進了媽媽的鼻腔里。
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點點的肉,表情難看的嚼起來。
突然間,我看見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得意洋洋,連忙為她端來碗筷。
「我就說好吃,是不是!」
媽媽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我們倆端著碗筷,圍著湯鍋,不斷品嘗著。
熱氣蒸騰出我們臉上的笑容,肉一碗一碗地下肚。
直到最後,只剩下一個龜殼一般的偽人頭顱。
我怎麼也沒想到,我們倆居然能吃這麼多。
警笛聲在樓下響起。
我跑過去,趴在窗沿上,看見警車鳴笛穿過大街。
那聲音越來越遠,最後只留下微弱的迴響。
它並不是奔著我們來的。
「一彤,是不是沒有肉了啊?」
我聽見媽媽的呼喊,扭過頭。
看見她從地上,拿起那顆龜殼般,內里空腔的偽人頭, 捧在懷裡。
正靦腆地笑著。
與之前的驚慌失措、淚流滿面不同。
此刻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頭。
「一彤,要不我們把這個腦袋,也燉了吧?」
看著表情稀鬆平常的母親。
我感到極度的驚悚。
很難想像,這種恐懼,甚至超過了當時看見偽人時。
那種生命遭到威脅的恐懼, 那種拔腿就跑的恐懼。
此刻的恐懼, 像是整個人的精神世界, 都被湮滅了。
像是世界末日中, 由於巨大的響聲, 你失聰了。
世界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你卻站在世界中間,感到一陣祥和。
人類真是一種恐怖的動物,對吧?
在爺爺留下的筆記夾層里,我找到了一張紙。
這張紙上的內容,解答了我對當年故事,最後的疑惑。
故事似乎,又回到了最初。
當年, 荒山上,三個孩子燉了滿滿一鍋偽人肉,香飄十里。
除了吸引來一旁搶肉的老鷹以外。
很快也吸引來了人。
幾十個村民一擁而上,將鍋里的偽人, 吃得骨頭渣都不剩。
餓狼般的目光對準了爺爺、小爺爺和小姑奶。
三個人手牽著手, 朝著山下跑去。
一部分大人迫不及待地追上來。
沒有人說, 追趕上山的人, 全都是人類。
實際上,根據爺爺的甄別。
村中最起碼三分之一的人, 都變成了偽人。
由於大家對人口失蹤, 表現的太過麻木。
所以到導致這些偽人,遲遲沒被發現, 甚至沒被懷疑。
於是,三個孩子一路牽著手,跑下山。
永遠保持在奔跑的過程中,有兩個回頭。
就這樣, 身後追趕的大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直到三人到達山下時,背後一個人都沒有了。
但這個故事還有個值得注意的事情,它沒有細說, 我也沒敢細想。
只有一部分的大人, 追著他們下山。
還有一部分人, 仍然留在山頂。
然而, 據爺爺所說, 這一天過後,村裡只剩下他們三個活口。
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活著下過山。
每次因為好奇, 想到這個疑問時,我都會強制地打斷自己的思緒。
人類真是一種恐怖的動物,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