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買的凶宅水龍頭流血,我立刻呼叫獻血車來抽血致富。
「我可以獻血嗎?先捐五噸。」
後來我又發現家裡開始突然斷電,我淡定地聯繫「專家」。
一個月後,遍體鱗傷的惡靈站在了我面前。
「求求你別投訴了,他們打的我實在受不了!我幫你交電費行不行?!」
1.
我買了個特別便宜的二手房。
入住當晚,我看著水龍頭裡流出了鮮血。
這血顏色是新鮮的紅,我捏著下巴,看著那嘩嘩流淌的紅色液體,陷入了思考。
我對著空氣鄭重問道:「我現在睡在地板上的二手床墊上,你知道我很窮的,對吧?」
無人回答。
「你的意思是,」我對著空無一人的浴室大聲宣布,「在這個自來水費貴得要死、連沖廁所都讓人心疼的年代,我只要一擰開這玩意兒,就有源源不斷的鮮血?」
那豈不是……發財了!
我果斷掏出手機,撥通閨蜜小葉的電話。
「葉啊!我買了個凶宅!」
「啥?你瘋了?多少錢買的?」
「這不重要!」我聲音激昂,「重點是,這房子一開龍頭,流的不是水,是血!」
小葉沉默,她估計以為我失業後徹底窮瘋了。
「純天然無添加,量大管夠,我甚至還沒交水費!你說,你聯繫下你們血站……」
過了足足十秒,小葉的聲音才幽幽傳來:「所以,你真沒事?」
「格局打開!」我激情澎湃,「我要獻血,不,是合作!可持續性發展!我提供穩定血源,你們提供專業設備和技術支持,雙贏!」
小葉在那頭深深吸了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行,行!你牛!你等著,這事兒你別管了!今晚我把獻血車給你開過去!」
當晚,一輛獻血車像一艘誤入恐怖片場的方舟,穩穩噹噹停在了我家樓下。
幾個穿著白大褂,一臉唯物主義戰士表情的工作人員跳下車。
我熱情地指引著他們:「來來來,管子接這邊!廁所水龍頭!流量大著呢!保證純天然無添加!」
工作人員們帶著專業設備,一臉「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么蛾子」的表情,擰開了水龍頭。
「嘩——!」
鮮紅的液體奔涌而出,氣勢磅礴。
小葉眉頭擰成了疙瘩,湊近聞了聞,又用手指蘸了點捻開,表情變得十分複雜。
她偷偷把我拉到一邊:「桑竹,你確定……這真的是自來水系統流出來的?」
2.
第二天晚上,小葉領著他們部門的「專家」來訪。
「專家」套著件洗得發白的紫色道袍,手裡拎著一把油光水亮、一看就很有年頭的桃木劍。
「丫頭,奉上頭指令,來跟你家這位住戶談談。」
紫袍師傅站在客廳中央,聲音洪亮,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調調,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仿佛在尋找談判對象的藏身之處。
屋子裡溫度驟然下降了好幾度,一股陰冷的氣流開始在角落裡盤旋。
師傅清了清嗓子:「貧道受市血液中心委託,特來與你協商。」
「中心希望與你建立長期、穩定、可控的供應關係。作為回報,中心可以酌情為你提供一些……有助於魂體穩定的香火供奉,如何?」
空氣仿佛凝固了。
那股陰冷氣流停滯了一下,似乎在消化這匪夷所思的合作提案。
沒一會又開始在我們頭頂盤旋,室內更加陰冷。
「當然,你要是不想好好溝通。」
師傅抖抖道袍:「貧道也略懂一些拳腳。」
3.
李師傅走了,叮囑我以後每周二周五晚上給獻血車開門。
小葉勸我搬家,我不同意。
我失業兩年,最後一點錢還了貸款,哪有錢出去住。
我想這個惡鬼應該沒有我這個窮鬼怨氣重。
接下來我就靠著小葉幫我爭取的「供血補貼」過日子。
工作人員已經來過幾次,每次走的時候都是喜氣洋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僅沒嚇到我,反而讓我混上了穩定的收入,房子裡的鬼心裡不平衡,又開始作妖。
客廳頂燈猛地一下劇烈地閃爍,緊接著「啪!」一聲脆響,整個房子瞬間陷入一片漆黑!
我爛命一條,看著發脾氣的鬼無語。
這傢伙不敢跟李師傅硬剛,把氣撒我頭上了?
我淡定地掏出手機,熟練地翻到「AAA 物理超度」撥了過去。
「李師傅。」我語氣平靜,甚至帶著點無辜。
「我家又斷電了,全黑,伸手不見五指。」
我看著牆角盤旋的陰風開口:「我懷疑是合作方……情緒不太穩定,單方面撕毀協議,採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斷電運動。」
不到十五分鐘,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我那可憐的大門被暴力推開。
李師傅穿著道袍,電動車頭盔都沒摘,一隻手赫然握著那柄在黑暗中隱隱泛著金光的桃木劍!
他進廁所和鬼交談了一會兒,滿意地出來了。
4.
李師傅走時讓我放心,他和家裡的鬼簽訂了契約,下次不用過來都能收拾這小子。
接下來的一個月,每次斷電,無論白天黑夜,我給李師傅打電話他都是秒接。
接通電話以後,念上兩聲罪過罪過。
效果立竿見影,斷電的頻率從每晚三次銳減到每晚一次。
就在我以為生活即將步入間歇性斷電、持續性收血的詭異平穩期時,某個深夜,我正窩在沙發里玩手機。
頭頂的燈泡又滋啦一聲熄了。
我嘆了口氣,習慣性地摸向手機。
「別——!別打!!!」
一個又急又怕、帶著哭腔的聲音猛地在我耳邊炸開。
我一個激靈,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窗外的燈光照進來,我看到牆角黑暗中劇烈地扭曲,一個半透明的身影艱難地從那片扭曲中擠了出來。
那是個年輕男人,身形頎長,但此刻顯得異常狼狽。
他穿著件款式老舊的灰色帽衫,臉色慘白,還帶著青一塊紫一塊的淤傷。
他懸浮在離地半尺的地方,雙手合十,對著我連連作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姑奶奶!親祖宗!求您了!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男人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痕:「都是李師傅打的!他說再搗亂就給我來個九霄渡魂掌!」
他飄近了一點,那張慘白英俊的臉上寫滿了人間疾苦:「我知道,我在房子裡嚇唬人是我不對!我缺德!我該死!」
「可……可你也不能一晚上打三個電話!李師傅一看來電是你,二話不說就把我扯過去一頓收拾!」
他越說越激動,半透明的魂體都微微震顫:「這個月你連電費都沒交過一筆,那李師傅不管三七二十一,全算我頭上!這幾天的電費都是我繳的啊!」
男人飄到我面前哭出了聲:「我……我實在是頂不住了!你能不能給我 A 一下電費?」
5.
我盯著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男鬼,陷入了沉思。
見過索命鬼,沒見過討債鬼。
我看他哭得傷心,只能先輕聲細語地哄哄他:「要錢呢,我是沒有的。」
「要命呢,也不可能給你。」
男鬼哭得更傷心:「你命那麼苦的東西誰要!」
鬼不犯我,我不犯鬼。
目前這個鬼的情況是有點欠揍了。
男鬼在我面前哭了一會兒,發現我無動於衷。
竟然還在他聲淚俱下時當著他面打哈欠,一臉的活人微死。
他這個死人都看不下去:「你這什麼態度,你說句話啊!」
雖然摸不到實物,我還是順手拍拍他顫抖起伏的胸肌:「哎呀你再撐一撐,你也知道最近環境不好,工作不好找的。」
「我們鬼鬼最體貼了,對不對?你先交點錢,撐一撐。」
我兩隻手都虛虛放了上去。
「等我找到工作,拿了工資,我加倍地還給你。」
男人涼涼的,原來是死的耶。
「……真的?」
男鬼擦擦淚,帶著點期盼地望著我。
「真的!到時候我給你買大房子、大跑車,都燒給你!」
這倒霉男鬼梨花帶雨的對我眼睛很好,我們女人就是要看點這些東西才有力氣討生活。
「我這人最遵守承諾了,不騙人!」
我啪啪拍胸脯以示肯定。
我的確不騙人。
可惜我騙鬼。
6.
男鬼這段時間就眼巴巴地看著我在「他家」作威作福。
活像個討債未遂,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的倒霉蛋。
他要老實點兒還好,但凡弄出點動靜,我一個電話就讓李師傅拽他過去錘上一頓。
「小鍾,說真的我都打累了。」
李師傅擦擦腦門上的汗,甩甩手上的血。
「你說人家一個小姑娘,你一大男鬼天天為難她幹什麼?」
「她一個人不容易,你不能多照顧照顧人家?」
男鬼被李師傅那句「多照顧照顧人家」說得有點懵,又有點憋屈。
明明是他的家被占了,怎麼反倒成了他不懂事?
但看著李師傅那蒲扇般的大手和鋥亮的桃木劍,男鬼默默把委屈咽了回去,鼻青臉腫地點頭保證。
「我懂了,我照顧,我一定照顧……」
李師傅這才滿意地拍拍道袍,拎著桃木劍走了。
被李師傅收拾老實後,男鬼開始了對我的觀察。
他不再縮在廁所生悶氣,而是悄無聲息地飄在我身邊。
白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對著電腦瘋狂敲擊鍵盤,螢幕上的招聘網站和簡歷模板看得他眼暈。
行業不景氣,我眉頭緊鎖地投簡歷,時不時煩躁地抓一把凌亂的頭髮。
「嘖,找工作這麼難嗎?」
男鬼飄在我身後說風涼話,歪著頭看我投出去的簡歷石沉大海,郵箱裡除了垃圾郵件空空如也。
我突然對這個死鬼來了興趣:「你生前做什麼工作的?」
他突然磕巴:「生前……呃,我是幹什麼的來著?好像挺順利的?我想不起來……」
我想他工作應該賺得不少,不然也買不起這麼大的房子。
越想越氣,懶得理他。
到了飯點,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廚房。
我的廚藝實在讓這個倒霉鬼都看不下去。
煮個面能糊鍋,煎個蛋能碎成渣,切菜更是驚心動魄,看得鍾嶼心驚肉跳。
「鹽!鹽放多了!」
男鬼忍不住在我耳邊提醒。
我賭氣只當聽不到,吃了一口自己煮的面,臉皺成一團,猛灌涼水。
「火!火太大了笨蛋!」
看著鍋里冒起的黑煙,他急得在我旁邊團團轉。
教我做飯,估計比他自己做飯要累多了……
我手忙腳亂地關火,看著鍋里焦黑的不明物體,重重嘆了口氣,乾脆撕開一包泡麵。
男鬼飄在半空,看著我就著白開水啃乾巴巴的麵餅,一臉的生無可戀。
再看看廚房的狼藉,他重重地嘆了口氣,狠狠撓了兩下胸口。
看到我奇怪的眼神,他解釋:「心臟感覺怪怪的。」
我一陣無語,這鬼真麻煩,死了心臟還亂跳。
男鬼害羞:「算了算了,眼不見為凈!」
他丟下我飄回天花板角落。
過了一會又探出頭,偷偷往下瞄。
我沒在意被他偷看,吃了半塊麵餅,癱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我在外邊面試跑了一天,又是很晚才回家。
今天見了太多奇葩,我的臉色比昨天更差,腳步虛浮,連開燈的力氣都快沒了。
我摔進沙發里,揉著酸脹的額角,連泡麵都懶得吃。
我天天這麼努力找工作,可真是個遵守承諾的好人。
男鬼在陰影里看著我蒼白憔悴的臉,表情比以前柔和很多,感覺還帶著一點心疼。
我想他生前……大概也是個心軟的人?
他猶豫了一下,悄無聲息地飄進了廚房。
7.
我聽到冰箱門被打開,鍋鏟自己飄了起來,水龍頭流出水流注入鍋中。
雞蛋被磕開,蔫了的青菜被看不見的手仔細清洗,切成小段。
一切都只有細微的水聲和鍋具輕微的碰撞聲。
十分鐘後,一碗熱氣騰騰的青菜雞蛋面,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被香氣驚動,猛地睜開眼。
我看著那碗憑空出現的、賣相極佳的麵條,足足愣了好幾秒。
警惕地環顧四周,又看了看緊閉的廚房門。
鬧鬼了?
最後飢餓感戰勝了疑慮,我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我埋頭狼吞虎咽起來,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吃飽後我滿足地摸著肚子癱在沙發上,感覺恢復了一點元氣。
角落裡男鬼半透明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
原來,偶爾被人、被鬼照顧一下……感覺也還不賴?
8.
盛夏,我的八手空調吭哧吭哧地工作,效果卻聊勝於無。
男鬼最近似乎找到了新的樂趣——精準控溫。
他像個人形冷氣製造機,故意在我周圍晃悠,還時不時在我頸後吹一口陰森森的涼氣,企圖看到我驚慌失措的樣子。
「嘶……」我正對著電腦改簡歷,被脖子後突如其來的冰涼激得縮了縮肩膀。
他似乎覺得能扳回一局,立刻飄到我面前,得意洋洋:「怕了?」
男鬼故意把魂體凝實了一點,周圍的溫度又降了幾度。
我抬起頭啪啪鼓掌,語氣無比真誠:「寶寶,你可太棒了!」
男鬼:「?」
「天然無污染、零電費、隨叫隨到的移動冷氣,今年這破空調的電費,我看是能省下一大筆了!」
我的眼神充滿鼓勵,「繼續保持!溫度再低點也沒關係!組織看好你!」
男鬼:「……」
他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簡直厚顏無恥,不知好歹!」
我全當沒聽見,愜意地坐回電腦前,還特意把椅子往他身邊挪了挪。
下午我面試回來,熱得滿頭大汗。
滿腦子只想把黏糊糊的套裝脫掉,趕緊沖個涼。
客廳里,男鬼正對著我隨手扔在沙發上的包和文件生氣。
潔癖鬼一邊用陰風把文件整理好,一邊小聲嘀咕:「邋遢鬼!東西亂丟!家裡都亂糟糟的。」
他決定把包給我扔回臥室,別扔在他的客廳礙眼。
他哼哼唧唧地飄過來,一把推開臥室門。
我剛把襯衫褪下肩膀,露出背部和腰,正伸手去解內衣搭扣。
我看到男鬼僵直在臥室門口,魂體石化,從半透明瞬間變成了一種詭異的粉紅色。
我:「?」
大哥當回自己家呢?這麼不客氣。
「看夠了幫我關下門唄?」
男鬼猛地轉過身,像發射的炮彈一樣穿過牆壁,把自己狠狠砸進了衛生間的浴缸里。
我:「……到底能不能隨手關門,沒素質。」
我換好衣服出來,看到他縮在浴缸角落,魂體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雙手死死捂住眼睛,嘴裡語無倫次地念叨:「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我:「能出去嗎?我要洗澡。」
男鬼像被人踩了尾巴,耳朵通紅:「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我信了,你別臉紅了,能走了嗎?」
浴缸里的鬼猛地閃爍了一下,顏色更紅,一陣陰風鑽出廁所:「你才臉紅!」
洗完澡出來,我發現男鬼躲在客廳的角落裡自閉。
看不到他的臉,但從耳朵和後脖頸看來,他已經紅透了。
要不說男人羞紅的俊臉,是女人的興奮劑呢。
這笨蛋鬼,可越看越美味了。
9.
最近我發現,我家的鬼很不對勁。
我早上出門急,忘記帶鑰匙。在門外正打算打開鎖電話,門鎖就咔噠一聲自己打開。
我隨手亂扔的髒衣服,第二天會洗好疊整齊放到我床頭。
我晚上睡不安穩,會有一股涼颼颼的陰風在我四周遊盪。
……謝謝,更睡不好了。
最神奇的是廚房,我把食材放進冰箱,飯點就能主動刷新出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
我從一開始的驚疑不定,到後來乾脆躺平享受。
這男鬼是田螺小伙啊?!
我打電話問李大師,鬼腦子有問題要怎麼治。
李大師讓我閉死我那張破嘴:「天天男鬼男鬼的叫,人家小伙子叫鍾嶼。」
我撓撓頭,對著半空乾巴巴地說了句:「謝謝啊……」
「……鍾嶼。」
那陣陰風聽我叫他名字,愣了一下,打了兩個轉飄到我面前:「嗯……也是我不好,不該嚇唬你的……」
「聽說和鬼待久了對身體不好,我怕你是被騙買了凶宅,特意整出動靜想嚇你走……」
鍾嶼頓了頓,心說沒想到你的想法那麼與眾不同。
我其實根本沒被嚇到,以這房子的價格,鍾嶼屍體還在我都能自己動手清理出去。
後來找李師傅收拾他就更是走一步說一步,我尋思有鬼就挺離譜了,沒想到還真有修仙抓鬼的。
我把手伸向陰風:「那我們,和好了?」
陰風在我掌心打了個轉,又隱入牆壁。
現在我們兩人的關係進入了一種奇特的共生狀態。
我默認房子裡有個田螺男鬼,只要他不作妖,還能提供穩定的血液和家政服務,那就相安無事。
而鍾嶼,則在認真……飼養我的過程中,找到了某種詭異的平靜……
10.
又一次鎩羽而歸。
我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回到家,習慣性地對著門鎖嘟囔了一句「芝麻開門」。
門鎖咔噠一聲應聲而開。
門打開的瞬間,一股極其誘人的菜肴香氣撲面而來。
我愣住了,站在玄關,懷疑自己走錯了門。
我小心翼翼地探頭往裡看。
客廳那張我平時用來堆雜物的小桌,此刻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桌子上,竟然擺滿了菜肴。
菜盤中央,還用一個小碟子盛著幾個洗得乾乾淨淨、紅彤彤的草莓。
旁邊還用蘋果皮歪歪扭扭地拼了個極其抽象的笑臉。
這場景,溫馨得近乎詭異。
尤其是在這間發生過命案、還住著一隻男鬼的凶宅里。
我眼角的餘光瞥見廚房門邊的陰影里,有一團半透明的身影。
影子微微晃動,透著一股……緊張?
我猛地想起,走到書桌旁,找出鍾嶼幫我整理的文件。
簡歷的出生日期那一欄——6 月 15 日。
今天……就是 6 月 15 日。
我自己都忘了。
失業、求職、生活的重壓,早就把生日這種奢侈的概念擠到了記憶的角落。
我背對著那片陰影,肩膀微微顫抖,用力吸了吸鼻子。
原來……是他。
我轉過身,臉上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平靜。
「喂,出來吧,還鬼鬼祟祟地幹嘛?做這麼多菜,想撐死我嗎?」
陰影里的人影抖了一下。
然後,鍾嶼那半透明的身影才慢吞吞地、帶著點被抓包的窘迫飄了出來。
他眼神飄忽,不肯正視我。
我低著頭,默默地吃著,今天的飯菜格外美味。
一口接一口,仿佛要把這幾個月來的委屈和疲憊都吃下去。
鍾嶼就飄在我對面的空氣里,眼巴巴地看著我吃。
看我吃得香,他半透明的喉嚨竟然極其明顯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吞咽聲。
我抬起頭,正好對上鍾嶼眼巴巴盯著飯菜的饞鬼模樣。
我:「……」
「你幹嘛?」
鍾嶼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試圖去觸碰那升騰的熱氣,結果手指直接穿了過去。
「我……我聞得到……」
鍾嶼的聲音帶著哭腔:「好香……我也想吃……」
他不知道死了多久了,一直沒有吃過東西。
現在他每天也就啃幾根血站供奉的香燭,還每天給我當牛做馬……
我有點心虛,眼前這一桌子菜都是他為了給我過生日做的,他卻只能看著我狼吞虎咽。
「……等等。」
我放下筷子,在屋裡翻找起來,最後找出了半盒蚊香。
點燃後,我指了指飯菜,又指了指裊裊升起的蚊香煙:
「喏,供香給你點上了。別光看著流哈喇子,一起吃吧。」
鍾嶼格外開心,這是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完整的輪廓。
一個穿著灰色帽衫,面容清俊卻帶著點傻氣的年輕男人模樣,雖然依舊透明,但眉眼清晰可見。
鍾嶼飄到蚊香旁邊,貪婪地吸了一口,隨即饜足地眯起眼睛。
我自顧自吃飯,沒看到他吸了幾口香氣後,偷偷看我的眼神。
他又狠狠抓了胸口幾下,像是胸膛里又癢又痛。
自那以後,我每次都買兩人份的食材。
回家後,也有鬼陪我吃飯。
11.
小葉還是擔心我住凶宅不好,又打電話遊說我搬去和她住。
「桑竹,你別在那個凶宅待著了,不是我說你,真不怕折壽啊?那玩意兒……那鍾嶼,他真沒再折騰你?」
我瞥了一眼牆角。
鍾嶼正努力地用他那半透明的手指,試圖把一塊抹布擰乾。
男鬼嘴裡念念有詞:「集中意念……桑竹說過,沒有擰不幹的抹布,只有不努力的男鬼……」
「好著呢。」我懶洋洋地回,「整個一田螺小伙。」
「你神經病吧!」葉芝在那邊吼,「那是鬼!厲鬼!懂不懂?萬一哪天他凶性大發……」
「凶性?」
我嗤笑一聲,當李師傅吃乾飯的。
「他現在最大的凶性就是跟一塊抹布較勁。放心吧小葉,不信你自己過來看看。」
當晚葉芝就殺了過來,衝進房門警惕地掃視屋內。
「鍾嶼,遙控器。」
遙控器慢悠悠地飄到我手裡。
「鍾嶼,可樂。」
冰箱門自動打開,易拉罐飛到我面前。
「鍾嶼,幫我關燈。」
啪,燈滅了。
小葉看得目瞪口呆:「你這……是聲控智能家居?」
我:「不,是鬼控。」
鍾嶼從天花板倒掛下來,得意洋洋:「最新款鬼工智能,無需充電,隨叫隨到。」
小葉:「……我也是你們 play 的一環嗎?」
12.
在別人面前展示過他的家政服務後,鍾嶼越發來勁。
男鬼家政服務越發得心應手,甚至開始嘗試更複雜的操作。
比如幫我熨燙麵試要穿的白襯衫,或者在我失眠時給我講鬼故事哄睡。
往往我還沒睡著,他就趴在我邊上睡得昏天黑地。
但我漸漸發現,鍾嶼有些不對勁。
那天我正在電腦前投簡歷:「鍾嶼,幫我倒杯溫水。」
往常水杯會立刻飄過來,但這次我等了好幾秒都沒動靜。
我回頭,看見鍾嶼就飄在廚房門口,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的漆黑。
他那半透明的身體,邊緣似乎比平時更模糊、更不穩定,像信號不良的投影。
「鍾嶼?」我提高了聲音。
鍾嶼猛地一顫,像是被驚醒,茫然地轉過頭:「啊?桑竹?你叫我?」
他低頭看了看水壺才如夢初醒:「哦!水!溫水!馬上!」
水壺慌慌張張地飄起來,水濺出來不少。
過了幾天,我和鍾嶼一起看電影,隨口感慨:「真美啊,好久沒看過日出了。」
坐在我旁邊的鐘嶼,身體忽然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像接觸不良的燈泡。
他猛地捂住頭,低聲囈語:「日出……我,我好像……看過……」
鍾嶼的聲音斷斷續續,眼神再次變得空洞迷茫:「我……誰,是誰……」
他的魂體卻像被無形的力量撕扯,變得更加稀薄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空氣中。
「鍾嶼!」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想去碰他,手指卻穿過了他冰冷的魂體。
鍾嶼被我這一喊,似乎又清醒過來,痛苦的表情褪去,只剩下茫然和疲憊。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沒事。剛才……好像有點短路。」
他把自己縮進更深的陰影里,顯得異常沉默。
這種「短路」的情況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有時他看到我穿藍色衣服,會突然卡殼,支支吾吾忘記自己剛才要說什麼。
有時他會飄在客廳中央,對著空氣發獃,連我走到他面前都毫無反應。
最嚴重的一次,我半夜醒來,發現鍾嶼像個迷路的孩子一樣,在房子裡漫無目的地飄蕩。
他眼神空洞,嘴裡反覆念叨著模糊不清的字眼:「痛……痛……」
「藍……藍色……藍……」
我聽他喊痛一陣心悸,更強烈的不安攫住我的心。
鍾嶼的狀態不是簡單的「短路」,這更像是……某種東西在流失,在崩塌。
我想伸手摟他的身體,卻只抱住一團空氣。
13.
「鍾嶼。」我神情嚴肅地看向飄在天花板上的男鬼,他總喜歡躲在高處。
「你到底怎麼了?最近總是魂不守舍,還老說些奇怪的話。」
鍾嶼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躲閃:「沒,沒什麼啊。可能……最近有點累。」
「累?」我根本不信,「你當鬼的,消耗什麼?消耗怨氣嗎?」
我死死盯著他:「說實話。是不是……你想起什麼不好的事了?你一直在說的藍色到底是指什麼東西?」
鍾嶼的魂體明顯劇烈波動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又要裝傻充愣。
就在我失去耐心,準備直接掏出手機撥給李師傅時,鍾嶼的聲音才幽幽響起。
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低落和……認命般的平靜。
「別打……桑竹。」
他飄落到地上,原本高高大大的身形縮小成一團。
他抬起頭,那雙半透明的眼睛望著我,裡面沒有了平時的笑意,只剩下深深的無奈。
和一絲,隱匿至深的恐懼。
「李師傅……上次拉我去『溝通』的時候,不只是……呃,揍了我一頓。」
他艱難地開口,「他說……像我這種死得不明不白,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的地縛靈……情況很糟糕。」
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
或者說,在鼓起勇氣說出那個殘酷的事實。
「他說……如果我一直想不起生前的記憶,找不到自己被困在這裡的根源和執念……我的魂魄就會越來越不穩……」
鍾嶼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冰冷的絕望。
「……就會永遠被困在這間屋子裡,變成沒有意識、只剩下本能怨氣的遊魂。」
「永遠、永遠也離不開這裡,也再不可能……去投胎轉世了。」
房間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的心,隨著鍾嶼的每一個字,一點點沉下去,墜入冰窟。
鍾嶼反而扯出一個故作輕鬆的笑容:「其實……也沒那麼糟。你看,現在這樣……也挺好的,是不是?」
「有地方住,有人可以照顧,還不用交房租水電……」
鍾嶼笨拙地掰著手指細數好處,呆了一會,他又飄近了一點,半透明的手虛虛地碰了碰我的肩膀。
鍾嶼開口,聲音帶著哭腔和懇求:「桑竹……別趕我走……也別,別叫李師傅來超度我……行嗎?」
「就讓我……這樣待著,能待多久……是多久,好不好?」
我看著眼前這個強顏歡笑,眼睛卻充滿恐懼和祈求的男鬼。
我想起他笨拙地擰抹布的樣子,想起他對著蚊香吃飯時傻乎乎的笑容,想起了我一到家,他就纏著我吵吵鬧鬧的點點滴滴。
這個占了我的房子,曾經給我搗亂,現在卻把我當成了唯一依靠的倒霉鬼。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洶湧的憤怒在我胸腔里翻騰。
憤怒於這扯淡的命運,憤怒於那個害死他,讓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的兇手!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把那股想哭的衝動壓下去。
我抬起頭,直直地看向鍾嶼那雙充滿不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鍾嶼,你給我聽好了。」
「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也得想,使勁想!我陪你找!蛛絲馬跡,我都陪你找!」
「變成遊魂?門都沒有!」
「誰說你投不了胎?這事我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