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懸殊過大的喜歡,真的是好事嗎?
在別人口中,仿佛我得到這個男人的喜愛,我這輩子就無憾了一樣。
那我努力讀書,考上大學,是為了什麼?
深思熟慮後,我接受了陸之言推薦的工作。
但在離開前,我要親手結束那些夢。
尹斯衡還沒醒。
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12
一年後。
我已經完全適應了北方的生活。
也再也沒夢見過尹斯衡。
我和陸之言不在一個部門。
但因為是校友,乾脆當起了飯搭子。
我們的關係越來越近,似乎,只差捅破那層窗戶紙。
六月底,有個大客戶來我們公司參觀。
領導很重視,親自去機場接人。
我負責派遣迎賓車。
但那天很不巧,半路有事故。
迎賓車到機場時,已經遲到了五分鐘。
我根本來不及去看客戶的樣子。
下了車,立馬彎腰道歉:「對不起,車子來遲了,讓您等——」
話沒說完。
我對上尹斯衡的視線。
「是你?」
幾乎是脫口而出。
緊接著,我就被領導罵了。
「溫溪竹,你太放肆了吧?你這是跟客戶說話的態度嗎?
「還有這個車,這點小事都要遲到,你能不能幹了?不能幹滾蛋!」
於總非常喜歡罵人,同事們都習慣了。
更何況今天是我有錯在先,所以我沒打算辯解,只能道歉。
上車後,於總還在賠笑臉。
「尹董,我們員工不懂事,她剛畢業一年,您別跟她計較。」
尹斯衡沒說話。
他一沉默,車內氣壓就很低。
於總小心翼翼,想跟尹斯衡攀談一二。
可惜,尹斯衡不買他的帳。
兜兜轉轉,於總只好把氣撒到我頭上。
但他沒能得逞。
因為尹斯衡忽然開口了:
「這就是陸之言給你介紹的好工作?」
他問得沒頭沒尾。
把全車人都問懵了。
只有我,坐在副駕駛,頭都沒回地說:「嗯,還挺充實的。」
「你的能力用來跟車,太浪費了。」
「我還有其他工作,今天只是順便。」
「您二位之前認識?」於總忐忑地問。
但尹斯衡沒理他。
只是看著我的側臉,嘆了口氣:
「讓這種傢伙當你領導,真的會比我更好嗎?溪溪。」
13
到公司後。
於總下車的腳步都在發軟。
天空有點落雨。
本應該是我來給客戶撐傘。
但尹斯衡自己把黑傘打開,無比自然地先遮在我頭上。
於總看得一愣又一愣。
偏偏我還不領情。
推開尹斯衡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只負責接人,不負責和客戶一起開會,不走幹啥?
臨近午休,於總來到我工位前。
「那個,尹董說你把他微信刪了,讓我跟你說一聲,他有點事找你。」
我抬起頭問:「你們會開完了?」
「開完了開完了。」
於總忙不迭點頭。
我們從彼此眼中看出尷尬。
他像是在給我彙報工作……
領導都親自傳話了,這個面子肯定得給。
我去找尹斯衡,屋裡就他一人。
「尹董,有什麼事找我?」
「來聊聊你的不辭而別吧。」
「我沒有不辭而別,臨走前我給你發了消息的。」
「我知道。幾句話我反覆看了一年,都快會背了。」
我和尹斯衡當初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所以我覺得,跟他說一聲比較好。
內容大概是,謝謝他大義滅親,我對他有所改觀。
但我倆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能強求。
「我想了一年,有句話實在搞不明白,只好來問你了。」
「哪句?」
「你說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哪裡不是呢?我們呼吸同樣的空氣,看的同一片天空,我們就在一個世界裡。」
「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我不知道。請你教教我。」
他眼眸微垂,斂著淡淡的光。
我說:「我們懸殊太大了,很多觀念都不一樣。」
「觀念我可以改,你不用改,不會讓你覺得麻煩。我不解的是,你為什麼連留下工作都不願意?我能提供給你的崗位,比這兒好得多。」
「因為我不想活在你的名字之下。」
尹斯衡等著我說完。
「留在那裡,我得到任何工作,別人都會覺得是靠你的關係。
「我取得任何成就,別人也會想,因為她有尹斯衡罩著啊。
「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
「原來如此……」尹斯衡笑了笑,「跟我猜得差不多。」
「你既然都猜到了,為什麼還來問我?」
「因為一年了,我想,你已經證明了你自己。」
我有些意外:「你專門等到一年後,再來找我?」
「對。你一走,我就打聽到你的住址和公司,隨時都能來,但我忍住了。我不想干涉你的選擇,起碼這一年裡,工作和愛情,你自己去體驗。」
「……堂堂尹董,居然有耐心等一年?」
尹斯衡停頓片刻:「其實,不止一年。」
什麼?
我剛想追問,房門被人推開。
「溪溪,吃午飯了。」
陸之言看到屋裡有兩個人,趕忙解釋,
「同事說你在這兒,我不知道尹董也在,沒打擾你們談話吧?」
「沒有,之言,你來得正好。」
我走到陸之言面前,故作親密。
以為這樣可以讓尹斯衡退縮。
但我猜錯了。
尹斯衡眉頭都沒皺一下,平靜地問:
「你們在一起了嗎?」
「沒,」陸之言搶答,「我們只是同事。」
「好,我要公平競爭。」
我問:「那如果我們在一起了呢?」
尹斯衡看著我,笑意遊刃有餘。
「那我會把你搶過來。」
14
尹斯衡借著工作的名義,在這裡住下了。
但很奇怪,從那天起,陸之言就很少跟我一起吃飯。
我找他,他就藉口說很忙。
其實我心裡也有一根刺。
在尹斯衡問我們關係的時候,陸之言急忙否認的態度,讓我不太舒服。
但或許,他只是怕傳出辦公室戀情?
過了幾天。
我察覺同事們看我的目光,變得很微妙。
有個男同事調笑道:「恭喜啊小溫,這麼快就逆襲了。」
「什麼?」
「你抱上那麼粗壯的大腿,怎麼不跟我們說呢?」
另一個男同事語氣也酸溜溜的。
「就是啊,怪不得上個季度就你晉升,原來是托尹董的福。」
「胡說什麼?我跟尹斯衡沒有任何關係!」
「哎,我懂,這種情況一般都不會承認。」
「嘖,你們女人上升速度就是快。」
我正要發怒,忽然有個女同事站了起來,抄起礦泉水就砸了過去。
這位女同事跟我不算熟。
偶爾工作上有分歧,我們還會吵架。
但此刻,她站起來,憤怒地道:
「閉嘴吧!你們隨便兩句話,就把溫溪竹付出的努力都否定了!」
「上個季度她績效最優,她晉升不是應該的嗎?」
兩個男同事被她罵慫了。
小聲嘟囔:「都是陸之言說的,跟我們沒關係啊。」
我猛地抬頭:「你說誰?」
「陸之言啊……」
我站在原地不動。
上個季度,最後一個晉升名額,在我和陸之言之間產生。
最後是我拿到了。
陸之言還祝賀我,說不愧是我看好的學妹。
他那時笑容真摯,跟學生時代一樣,朗月清風溫文爾雅。
難道都是假的嗎?
不,我要親自確認一下,陸之言不是那樣的人。
我將陸之言叫到茶水間。
「怎麼了?」陸之言還跟往常一樣,臉上掛著笑容,「先說明,最近真的忙瘋了,中午我自己對付一下,還是不能跟你一起吃飯。」
「你在別人面前說過我和尹斯衡的關係嗎?」
「沒有啊。」
陸之言立刻否認,
「我說那些幹嘛?怎麼?有人傳閒話?」
我點頭。
「你別管他們,同事嘛,就見不得別人優秀,嫉妒你的人恐怕不少。」
「這麼精準的瓜,只能是知情人爆料的。」
陸之言皺眉思索:「有道理,但你跟尹斯衡那天單獨進了辦公室,這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看到了,可能某個目擊者傳的吧。」
我沉默不語。
陸之言便換了個話題:「對了,公司那個公益項目是不是你在負責?」
「對。」
「能不能把我也安排進去?我對這個項目很感興趣,可以跟你一起做。」
項目本就缺人手。
我答應了。
但看陸之言臉上,比以往都熱情的笑容,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15
所謂公益項目,就是以公司的名義,資助了一批貧困女童。
這些女童在老家可能得不到很好的教育。
我們公司就出錢,接她們到城裡來上課,包這學期的吃住。
與此同時,還會給她們撥一點教育基金。
項目進行過半。
和陸之言的合作也算順利。
但這一天,我突然發現異常。
有些女童的資助費,被打進了陸之言的個人帳戶。
我立刻去找陸之言詢問。
他本人並不意外:「對啊,我打給我自己了。」
「你為什麼這麼做?」
「這個項目比我想得要辛苦,做完只有一點獎金,我就想自己留一點。」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是說,你要貪掉一些資助金???」
「不都是這樣的嗎?」
他很自然地反問我,仿佛,我才是那個異類。
「這世上很多『善良』,都要吃回扣的,你以為你捐的錢都去哪了?有多少都落到真正被資助的人手裡?不吃回扣的才是傻子。你也可以拿一點走,於總默認的。」
「你瘋了吧?!那錢是用來給她們生活的!!」
「我也很困難,溪溪,我要在這個城市站穩腳跟,結婚生子,我不得買房?沒錢我買什麼房。」
「你不買房不會死,但她們沒錢就會餓死啊!」
陸之言還是做得很端正。
只是,他用一種陌生的目光看著我。
「溪溪,你是不是被尹斯衡保護得太好了?你是衣食無憂了,可我不是啊。」
我一下子怔住了。
我,被保護得,太好了?
這是我聽過最離譜的笑話。
因為很多年前,我就是苦苦等著資助款,卻沒有等來的,萬千貧困女童中的一個。
16
陸之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爛掉的呢?
或許,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這世上有很多人,用光鮮的外表包裝腐爛的內心。
只要沒產生利益糾葛,我們永遠也聞不到他們真實的腐臭味。
陸之言成績好,長得帥,對人謙和。
這都是他精心的偽裝。
但面對利益,他才會展露真實的一面。
從要加入這個項目起,他就計劃好一切了吧。
他甚至不怕我揭發他。
因為於總也是共犯。
於總拿走多少錢,我不知道,因為在經我手之前,領導們就已經分過了。
我失魂落魄地向愛心學校走去。
已經下課了。
女孩們穿著髒兮兮的衣服,在操場上玩耍。
我隔著欄杆看她們,不敢進去。
可就在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尹斯衡穿著深色西裝,自然地張開雙臂。
女孩兒們撲進他懷中。
「尹叔叔,你今天帶什麼來啦?」
「牛奶,餅乾,還有乾淨的衣服。」
一個女孩怯生生地問:「我沒喝過牛奶,在我們家,只有弟弟能喝牛奶。牛奶是要帶回去給弟弟的嗎?」
尹斯衡蹲下來,摸摸她的頭:
「牛奶是給你喝的,喝不完不能回家。」
女孩好奇又驚喜,拿了一盒牛奶在手裡,小心翼翼地戳上吸管。
夏日的晚霞流淌在尹斯衡臉上。
他的眼睛出奇地乾淨。
17
尹斯衡抬頭,看見我:「你怎麼來了?」
我如夢初醒,說:「這話該我問你。」
「這些是我資助的孩子,我不能來?」
「你資助?」我驚訝地睜大眼睛,「不是以我們公司的名義嗎?」
「出錢人其實是我。」
「那你知不知道,於總他們貪了你的錢?」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已經離開那些女童了,沒讓她們聽到。
「知道。」尹斯衡意外地平靜。
「那你為什麼不阻止?是你默許的?」
尹斯衡無奈地看我一眼:
「我怎麼可能允許這樣的事。
「我只是,在等一個收網的時機罷了。」
我鬆了口氣。
尹斯衡跟他們不是一夥的。
這是今天最棒的消息了。
他助理在旁邊,忍不住開口:「溫小姐,其實尹董做了很多公益,都是親力親為,就是為了避免中間商賺差價。」
我詫異不已。
助理又說:「他還不讓媒體大肆宣揚,說這沒什麼好炫耀的……」
我問尹斯衡:「那為什麼這次非要經我們公司的手?」
「因為於明輝是慣犯。」
尹斯衡的回答,震驚了我。
「十幾年前,我走丟過,被農村一戶姓溫的人家暫時收養了,他們家條件很苦,但對我卻很好。父母將我找回後,就給那戶人家捐了筆款。
「於明輝就是當時的經辦人。
「我猜,那戶人家至今都沒收到我們的捐款。」
尹斯衡看向我,笑了笑,
「對吧,溫溪竹?」
18
我「唰」地一下站了起來。
「是你???」
我不可思議地來回打量尹斯衡,叫出那個記憶深處的名字——
「金蛋哥哥!」
尹斯衡笑容僵了。
「喂,這個名字就忘了吧……」
我曾經是有一個「哥哥」的。
像我這樣的獨生女,在農村老家,簡直是大逆不道。
可爸媽很愛我,他們自知條件有限,只能撫養一個孩子,就把所有的愛都給我了。
八歲那年,他們領回來了一個「哥哥」。
少年比我大幾歲,樣子陌生。
聽說是在山下撿到的。
自己一個人,還沒了記憶,想不起名字和家人。
無奈之下,爸媽只好先將他領回來,再想辦法幫他尋親。
爸媽給他取名金蛋。
因為他似乎是嬌生慣養的金疙瘩。
有哥哥的那段時間,我真的很快樂。
村裡頭沒人敢欺負我了。
哥哥永遠都會保護我。
有一天,村裡來了幾個模樣氣派的城裡人。
哥哥問我:「他們來幹啥的?」
「送錢給貧困戶。」
「我們家好像就是貧困戶?是不是能把屋頂修一下了,雨天老漏水。」
我笑了笑,說:「你等著看吧。」
一個月後,村書記家蓋了新房子。
我們家的屋頂,徹底被雨淋垮了。
後來哥哥恢復記憶,也找到了家人。
他走前承諾,一定會讓我們過上好日子。
好日子是什麼?我不知道。
我只想給爸爸看病,再把屋頂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