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霧山上日夜盼著他的阿璃,他只那日在客棧,微醺後和一談得極來的學子提過一次。
只那一次。
秦弼捏緊了拳,此刻,唯求他們不要傷害他的阿璃。
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活著唯一的念想,早已被那大公主差人百般凌辱,折斷全身的骨,又用一根生鏽的鐵釺,釘死在了小霧山上。
此後一年又一年。
秦弼被毀了臉,囚在偏院中。
起初,他們因著秦弼獨創的字體短時期無人能模仿。
皇帝又曾親自批閱過他的文章,贊過他的字跡,不敢大意。
於是逼迫他執筆。
可後來,秦弼的學識讓他們不敢小覷。
代筆容易。
可那些精準的見解,竟是誰也無法替代,使得他們越發不敢輕易除掉他。
漸漸,長公主二人開始依賴秦弼,日日都要到那小院,和秦弼商議朝政時局。
直到有一天。
二人逼著他代筆,寫一份言辭激烈的奏摺,逼迫先皇退位!
秦弼此時才驚覺,長公主她,要造反!
秦弼用計聯合其他眾臣,迫使二歲小太子提前登基,毀了長公主的女帝夢。
長公主火冒三丈,衝進小院要將秦弼剝皮拆骨。
又讓那道士將秦弼的魂魄釘死在鎖魂陣中。
可他們不知,秦弼早已知曉長公主的手段。
也知曉了他朝思暮想的阿璃,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他鎮定地提前吃下了使人瘋傻的藥,迫使自己魂魄提前離開身體。
是以,那道士不知,他鎖住的僅僅是秦弼的半絲游魄。
這也是為何,季臨出生後雖極其聰穎,心智上卻略顯孩童氣。
直到那日,喬阿璃慌亂中摸索著,一把將鎖魂針拔起。
遠在西北領兵的季臨,記憶瞬間重疊!
21
四十年前。
長公主二人只以為秦弼此生都踏不出這小院,言語間便對其毫不避諱。
可他們不知,秦弼早已默默記下了叛軍的布防圖,和許多機密要點。
是以那一日記憶回歸,季臨立刻去尋一直藏在北境軍中的大將軍姚壙。
北境軍一路斬殺,勢如破竹。
大將軍姚壙,是唯一早知道真假秦弼的人。
當年姚家全族遭迫害。
抄家前,是秦弼用瑩石書信助姚壙脫困,並助其藏於北境大軍之中。
只等待覆仇之日。
而秦弼被關在小院的二十年,深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
一個文弱書生咬著牙,以掃帚為刀劍,竹竿為棍棒,整日勤勉操練。
下人們每每見那沒有臉的醜八怪在院子裡胡亂揮舞,都只當他是發了瘋,嗤笑著走開。
孰料,他們看不懂的,原是那姚家軍的招式。
直到宮變那日,秦弼看著手邊那碗漆黑的藥,寫下了最後一封信。
吾妻,喬阿璃,親啟。
他早知他的阿璃早已成了白骨。
可他就是要寫。
沒來由,他就是覺著,她一定會看見。
秦弼死後,他留下的那些書信, 統統被長公主二人翻了個遍。
只恐日後會用到,便悉數放在書房最高處。
那大公主二人無論走到哪裡,都需得是燈火輝煌。
而那螢綠色的字跡, 需得夜半時分, 極其黑暗才能夠顯現。
是以那封寫給阿璃的信,藏於書房二十年,也未曾有人瞧見過那瑩瑩的一抹碧色。
22
正規軍在,叛軍很快被剿。
城陽侯廖仲昌被人拖走時,目眥欲裂。
「皇帝小兒, 當年我就應該早早宰了你!如今養虎為患, 倒叫你把老子耍了!」
「四十年前這就應該是我廖家的天下!可憐我臥薪嘗膽,在那婆娘的石榴裙下躲了這許多年,終究還是敗給你們幾個黃毛小子!」
「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少年皇帝一臉威嚴,只平淡地叫人將他拖下去。
此時, 天終於亮了。
大太監拖著長音, 一聲洪亮的唱喏。
「上朝!」
皇帝提起衣擺,邁過一具具屍體, 踏著血河一步步走向那上首的金鑾寶座。
季臨說,當今雖年少, 卻是個好皇帝。
他領兵去北境, 實則是他跟皇帝早早訂下的計謀。
兩日後, 邊疆軍報, 北境大捷。
城陽侯舊部被一網打盡,巫勒人也已下了降書。
舉國沸騰。
廖仲昌被判凌遲。
我呵呵笑,這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我的周身冷氣四冒。
行刑那日, 據說那廖仲昌忽然神志不清, 嘴裡胡亂喊著「鬼」。
嘴角流著口水, 全身軟如爛泥。
眾人皆嗤笑,城陽侯這是嚇傻了,就這膽量, 還想要造反呢!
只有季臨板著臉將我鎖在院子裡。
「阿璃, 你是不是不乖, 昨夜又背著我跑去大獄了?」
「看來是為夫不夠努力,半夜竟還讓你有力氣跑出去。」
說罷, 又一把將要逃跑的我撈了回去。
「阿璃你說,為夫到底是做季臨的時候比較厲害, 還是做秦弼的時候比較厲害?」
「你說,是喜歡我叫你阿璃,還是喜歡我叫你璃兒?」
我驚住, 這都是什麼問題?
想逃。
卻怎麼也掙脫不掉他掐著我腰的手。
23
後來,我一直陪著季臨, 陪他過完了六十大壽。
他這一生, 給皇帝做了四十年宰輔。
日夜操勞,華發早生。
在他和皇帝的配合下, 大炎果然迎來了盛世太平。
國泰民安,河清海晏。
他六十大壽那天,我拉著他的手,依偎在他懷裡。
我們都知道, 該走了。
我抓著他的手,慢慢消散在他冰冷的懷裡。
下一世,可還能再做你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