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揚上樓了,連晚飯都沒吃。
我發現,傅之揚對於傅盛朝的牴觸情緒比我想像的還要深很多。
我朝安冉聳肩:「我盡力了,但結果你也看到了。」
安冉看向幽暗樓梯口,也嘆了一口氣。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如果說,傅之揚恨他爸爸是因為當初他跟你吵架導致你出了車禍,可沒理由他恨了這麼久,這麼深。」
「畢竟你死於意外,又不是傅盛朝殺的,而且據你所說,你跟傅盛朝非常恩愛,傅盛朝在傅之揚的成長道路上也一直沒有缺席,傅之揚不至於啊。」
安冉點頭:「我也想不明白。」
我想了想:「可能還是跟你與傅盛朝到底因為什麼吵架有關。」
可安冉忘了。
只要努力回想,就會頭疼欲裂。
我寬慰道:「沒事,我們再想想辦法,說不定可以從傅之揚的嘴裡問出來呢。」
我沒想到,這個時機,很快就到了。
11
傅盛朝出差還沒回來,我在傅家已經待得要無聊死了。
這天上午,管家急匆匆來找我。
「少爺學校打電話過來,少爺出事了。」
……
我去學校的時候,傅之揚剛從校醫務室出來。
後腦勺禿了一塊,抹了藥,簡單包紮了。
只是校醫剃頭手藝一般,好好一個帥小伙看起來有點滑稽。
而陶桃站在他身邊,紅著眼,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謝謝你啊傅之揚。」
學校老師說,陶桃上學路上被校外的一群黃毛攔住欺負了,正好被傅之揚看見。
傅之揚這暴脾氣,哪裡忍得了。
衝上去以一敵六……沒打過。
不過他護著陶桃,讓那群黃毛的拳頭盡數落到了他一個人身上。
成功完成了英雄救美。
我抱著胳膊在不遠處看著這對少男少女。
安冉心有餘悸地飄回來:「我看了一下,應該沒多大問題,但畢竟傷到了腦袋,還是要去醫院做一些詳細檢查才好。」
「嗯。」我點點頭,走過去:「喂,傅之揚。」
陶桃看到我,很不好意思,想跑開來著,卻被傅之揚抓住了胳膊:「跑什麼?跟我站在一塊很丟人嗎?」
「你現在的樣子,確實有點。」
我損了他一句,拍開了他拽著人家小姑娘的手。
「你是傅之揚姐姐嗎?」
陶桃向我鞠躬:「對不起,是我連累傅之揚受傷了。」安冉圍著她飄:「啊呀呀,好乖好乖。」
我忍不住笑:「沒關係,這小子皮厚,只是他可能要去醫院做檢查,這兩天缺的課就拜託陶同學幫忙補補嘍。」
陶桃看了傅之揚一眼,紅了臉:「沒……沒問題。」
……
帶著傅之揚去醫院的路上,他還好心情地哼了歌。
「我發現你說得不錯。」
我:「什麼?」
「直球就是最屌的。」
「臭屁。」
但在醫院做完的檢查結果卻不太樂觀。
醫生說他腦子裡有個小血塊,需要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所以今夜,得住在醫院了。
我也沒回傅家,就在醫院陪他。
傅之揚住的是 vip 病房,還挺寬敞。
只是夜裡,他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我被他吵醒好幾次。
「你到底睡不睡?」
「睡不著,你給我唱個歌。」
我實在太困,沒動腦子就下意識哼出了安冉這兩天一直給我唱的歌。
哼出幾句之後,我意識到不對勁。
猛地睜開眼睛。
隔壁床鋪上,傅之揚坐在床邊死死盯著我。
「這首歌……你從哪聽的?不要告訴我,是我媽夢裡唱給你聽的。」
困意瞬間退散,我精神了。
也坐起來,跟他面對面對視著。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我問他:「你跟你爸到底因為什麼鬧得這麼僵?」
12
昏暗病房沉寂了好幾秒。
我看到傅之揚的身體有些頹然地彎了下去:「因為我媽的死,是他害的。」
他的臉色陰翳,似乎回想起了讓他很痛苦的事情。
「我仍清楚的記得那個晚上,雨下得很大,我媽給我爸打了個電話,沒過一會兒,兩人就吵了起來,我從沒見過我媽那麼嘶聲力竭的樣子,我很害怕,害怕到,沒敢去抱抱她……」
傅之揚只要一想起那晚,心裡對傅盛朝的恨意就會滋生蔓延,吞噬掉他的所有理智。
媽媽掛斷了電話,哭著收拾行李要帶著他一塊離開。
可還沒走出門,爸爸就回來了。
爸爸的衣服沒穿好,敞開的衣領處滿是紅痕。
身上還有股很難聞的腥氣。
媽媽一看見他就發了瘋,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兩人就站在門口吵了起來。
吵得很兇。
爸爸翻來覆去也只有那幾句話。
「我發誓,只有這一次……」
「應酬而已,合作方塞過來的人,我拒絕不了。」
「只不過是場交易,你別無理取鬧,這麼多年我不是一直愛你一個嗎?」
當時不明白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如今長大了明白了。
都是背叛的藉口。
「我爸出軌了,被我媽發現後,兩人才吵的架。」傅之揚搓了搓臉:「我媽帶著我要離開,卻在路邊遇到一輛醉酒行駛的車,她推開了我,自己卻被撞飛了。」
「為了掩蓋住醜聞,我爸花了很大的價錢,把我從那場事故中抹去。」
「我的媽媽,成了唯一的受害者。」
他說完後,沉默了好久。
最後才佯裝無所謂地笑了聲:「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我怔愣地看著他。
心中震顫。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著在他背後輕輕擁住他的安冉。
她早就淚流滿面。
我猜,此時此刻,她也想起來了。
13
哪有什麼純愛。
至死不渝的承諾到最後都會變成笑話。
傅盛朝的身份,就意味著他比常人要經受更多的誘惑。
而結果顯而易見,他沒有抵抗住。
以為只是一場交易,一次破例,只要瞞住了就可以。
他回到家還會有知心的愛人,可愛的孩子。
可他的心會變的。
破例,也不會永遠只有那一次。
次數多了,破綻就多了,這個原本美滿的家庭間裂縫就多了。
最後在某個時刻分崩離析。
用再多的虛情假意都粘合不起來。
……
我跟安冉坐在醫院的小院子裡。
「我想起來了。」她苦笑了一下:「原來我記得的,都是我與傅盛朝最美好的記憶。」
「我們十八歲相識,二十二歲結婚,二十三歲有了揚揚……他在三十歲那年出了軌。」
「那些狼狽不堪的過往,最歇斯底里的時候,像個瘋了的怨婦質問傅盛朝的時刻,我全都忘了。」
「可明明,那些才是我最該記得的。」
我坐在她身邊,默默地聽著她說話。
「梁箏,我知道我想讓你幫什麼忙了。」
我愣了一下,轉頭看她。
安冉笑了笑:「我現在不在乎傅盛朝了,我只在乎揚揚,你可以替我陪他過完十八歲的生日嗎?」
「我答應你。」
不僅僅是因為她承諾過給我的一千萬。
也是因為,我已經把她當朋友了。
……
我回病房時,傅之揚還坐在床邊等我。
他在等我的答案。
「你都猜到了不是嗎?」我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他:「如你所想,你媽媽現在就在你身邊。」
傅之揚猛地抬頭,眼睛在一瞬間盈滿了淚水。
「別哭。」
我走到窗邊,扯開窗簾,月光傾灑進來。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左手邊的桌子。
那裡放著一杯水,而在月光的映照下,光潔的桌子上慢慢顯現出水漬,而這些水漬則匯聚成一句話——
揚揚,媽媽一直都在。
就像傅之揚曾經說的,他從三樓掉下來時,是媽媽保護了他。
這話不假。
安冉告訴我,鬼魂在世間遊蕩的時間越長,就會積攢越多的魂力。
這些魂力能做一些小事。
推倒一個花瓶,用水寫幾個字。
我當時還開玩笑:「那你再遊蕩幾年,豈不是真可以扇那臭小子巴掌了。」
「是啊。」安冉說,「可再遊蕩幾年,我就不能去轉世投胎了。」
「梁箏,我可能,在這裡待不了多久了。」
14
自從知道安冉魂魄的存在後,傅之揚就完全向變了一個人。
把飯全部吃光,一粒米都沒剩。
「媽,我有好好吃飯,沒有浪費哦。」
桌子上浮現水漬——「乖」。
上課認真聽講,積極詢問問題:「媽你放心,我肯定考上大學!」
「好哦。」
放學後,也會去跑步鍛鍊身體:「媽媽你看,我好像又長高了。」
「真棒。」
管家很驚訝:「少爺這段時間好像變了很多。」
我喝牛奶的手一頓:「怎麼?」
「少爺變陽光了,也開朗了。」管家笑了笑:「梁小姐功不可沒。」
我笑了笑沒說話。
管家突然道:「對了梁小姐,先生今夜就回來了。」
……手裡的牛奶瞬間就不美味了。
我藉口頭暈,躲在了房間不出去。
與此同時,我教訓安冉。
「別再亂用魂力了,你的魂魄現在很虛弱了。」
跟我第一次看見她相比,此時她的身體變得更透明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她拍了拍我:「梁妹妹這麼擔心我啊?」
我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別自作多情,我是怕你作死後,沒人給我錢了。」
「那卡就在樓下客廳的那幅畫後面呢,密碼是 156752,你現在就可以去拿。」
我愣了愣:「可我還沒有完成你讓我做的事呢。」
「沒關係,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很謝謝你。」
我抿了抿唇。
心裡突然就有些發酸。
一個鬼這麼好乾什麼!
怪讓人難過的。
不過這錢,不拿白不拿。
我好心情地從床上爬下來,正要出去拿卡,可雙腳踏上地面的那一刻,無力地癱軟倒下。
渾身發麻。
我趴在地上,腦子也開始眩暈。
「梁箏!你怎麼了!」
「我,我好像站不起來了。」
「你別著急,我去找揚揚!」安冉急壞了,就要穿門而出,卻被一股力量給打了回來。
她茫然地站在房間裡:「門外是什麼東西,我被困在這裡了……」
我掙扎著抬頭去看門口。
咔嗒——
房門被人打開。
傅盛朝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穿著馬褂的矮瘦男人。
眼前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我意識到自己被下了藥。
是管家遞給我的那杯牛奶!
腦袋裡嗡嗡的,夾雜著他們的說話聲。
「先生猜得不錯,這個房間裡確實有夫人的魂魄……」
「這姑娘天生陰陽眼,是很合適的換魂者。」
「既然如此,現在就使用換魂術吧,事成之後,我答應給你的報酬一分也不會少……」
「梁箏!梁箏你快醒醒!梁箏!」
再支撐不住,我合上了眼睛,徹底陷入沉睡。
15
等我再醒來時,我死了?
咦,好像沒完全死。
只是現在的我,變成了透明的,而床上躺著的我也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看著床邊緊張的男人,眼裡閃過一絲驚恐。
「傅盛朝,你做了什麼?!」
傅盛朝臉上浮現出笑意,一把將她摟入懷裡。
「太好了!阿冉,你回來了!」
「阿冉,以後我們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太好了!我錯了,這麼多年沒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受夠了,我再也不要你離開我了!」
哦,我反應過來了。
傅盛朝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讓安冉進了我的身體。
而我的魂魄被擠了出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借屍還魂嗎?
不對啊!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她活了,我咋辦!
我急得跑過去在安冉面前瘋狂揮舞手臂:「喂!想想辦法!我不想死!」
「我不管,趕緊找方法換回來!」
「嗚嗚嗚求求你了安姐姐,妹妹還沒談過戀愛,還沒出國留學呢。」
安冉也終於反應過來。
她一把推開了抱著她的傅盛朝。
「那梁箏呢?」
「以後你就是她。」
「那梁箏的魂魄呢!」安冉情緒有些激動:「她就這麼死了嗎?!」
「我不管她!」傅盛朝也激動起來,他緊緊握住安冉的肩頭:「我不管什麼梁箏,我只要你回來,我只在乎你。」
「傅盛朝,你這話自己相信嗎?」
安冉冷冷地看著他:「十年前你出軌的時候,跟別的女人上床的時候,怎麼不說只在乎我?」
「等我死了,回不來了,你在這假深情。」
「別人說你愛妻如命,說多了,你自己都信了。但傅盛朝,你最愛的是你自己,別假惺惺了。」
「你放開我!我不想回來,我不想再看見你!更不想跟你過一輩子!」
安冉在他懷裡瘋狂掙紮起來。
而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的矮瘦男人也在這時候出聲提醒。
「傅先生,魂魄與這具身體徹底融合,至少還需要一個小時,這期間,不能讓她情緒波動太大!」
我轉頭看向他,只見他手上拿著一隻灰色人形玩偶,上面畫著鮮紅色的符咒,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目光一凝,朝安冉大喊。
「安冉!他手上的東西,得毀了!」
安冉也注意到了他,奮力推開傅盛朝的一瞬間,朝那男人撲去。
可她太虛弱,動作太慢,在半路被傅盛朝攔腰抱住。
「阿冉!你為什麼就不能原諒我?」
傅盛朝緊緊抱著她,下巴搭在她的肩膀,眼睛通紅。
「我們相戀十二年啊,整整十二年。」
「那又怎麼樣?」
安冉一動不動,聲音很冷:「十二年的感情你說背叛就背叛,那我也能說不愛就不愛了。」
傅盛朝低吼:「你若不愛我,又怎麼會回來!」
「別自作多情,我回來是為了揚揚,不是因為你。」
安冉深吸一口氣。
「傅盛朝,你若還有良心,就把我放開,讓梁箏的魂魄回來,她是無辜的,你何必要害了她?」
傅盛朝的手臂像鐵鉗一樣箍著安冉,她根本掙脫不開。
「傅盛朝!你放開我!」
安冉拚命掙扎,「你這樣做會害死梁箏的!」
「那又如何?」傅盛朝的聲音冷得像冰,「只要能讓你回來,犧牲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算什麼?」
我飄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那個矮瘦男人手中的玩偶散發著詭異的光芒,我能感覺到自己的魂魄正在被某種力量拉扯。
就在這時——
「砰!」
房門被猛地踹開,傅之揚沖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一根棒球棍。
「傅盛朝!你在幹什麼?!」
傅盛朝顯然沒料到兒子會突然出現,愣了一下:「你怎麼...」
看見傅之揚,安冉眼睛一亮:「揚揚!快把那個男人手中的玩偶搶過來!」
傅之揚的目光在房間裡掃視一圈,最後落在那個矮瘦男人身上:「我就知道有問題!」
「你看著就不像什麼好人!」
他二話不說,揮起棒球棍就朝那男人砸去。
矮瘦男人慌忙躲閃,但傅之揚動作更快,一棍子打在他手腕上。
「啊!」男人慘叫一聲,玩偶掉在了地上。
「揚揚!住手!」傅盛朝怒吼,「我這是在讓你媽媽回來!」
傅之揚的動作頓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著被傅盛朝抱著的"我",他也想起來方才安冉脫口而出喊了他的小名:「媽...媽媽?」
他撿起那玩偶,眼裡閃過掙扎。
「它能讓我媽媽回來嗎?」
「揚揚!媽媽回來了,梁箏就會永遠消失!」安冉大喊,趁著傅盛朝走神的一瞬間,她趁機掙脫傅盛朝的束縛,撲向地上的玩偶。
傅盛朝想要阻攔,卻被傅之揚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