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後院一下有兩位姨娘同時有孕,陸文昭喜不自勝。
就連侯夫人陳氏也對我十分滿意,賞賜了不少好東西,讓我務必照看好兩人肚子裡的孩子。
琥珀懷孕六月時,府醫號脈,號出她肚子裡是個男胎。
陸文昭高興壞了,十日裡竟有五六日宿在她院中。
而這個消息對邱姨娘來說,無異於當頭一棒。
她不得不把計劃提前。
侯府平靜的外表下暗流涌動。
半月後,定遠侯夫人陳氏的生辰。
她一向高調,但凡這種場合必定大辦。
我依著她的意思,遍邀京中權貴,辦了一場風光無限的壽宴。
席上,懷著孩子的邱姨娘和琥珀都得了陳氏的賞賜。
邱姨娘端著酒杯走到琥珀跟前:「妹妹,我敬你一杯,你馬上就要誕下世子的長子,以後的地位定然非同一般。」
琥珀這段日子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聞言得意地輕哼,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我靜靜地看著她們你來我往,冷漠一笑。
很快,琥珀就吐出一口黑血,暈倒在地。
又是中毒,跟之前相同的戲碼。
只是這次,琥珀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她腹中的孩子剛滿八個月,已經成型。
擔心母體中毒後影響到孩子,陸文昭最終決定給她灌下催產藥。
琥珀的哀嚎響徹整個後院,從開始的撕心裂肺到最後奄奄一息。
整整一天一夜後,她誕下一個死胎,自己也因毒發身亡。
我站在院中,聽著身後陸文昭痛苦地悶哼,笑了。
上一世,姐姐被陸文昭厭棄後,琥珀和琉璃就迫不及待地爬了床。
琉璃尚且老實幾分,只顧過好自己的富貴日子。
但是琥珀卻在姐姐難產的時候,專挑難聽的話來刺激姐姐。
無論姐姐如何哀求,她都無動於衷。
孩子卡在宮口,姐姐心急如焚,自己拿起剪子生生將自己的下體剪出一道口子。
琥珀沒想到姐姐的心智這麼堅韌,即便已經精疲力竭,卻還是秉著一口氣想將孩子生下來。
她突然發了狠,用枕頭活活捂死了姐姐。
姐姐一屍兩命,到死都沒能等來穩婆和大夫,以及自己的夫君。
最可恨的是,陸文昭和邱心柔竟為打賭姐姐的孩子是男是女,在姐姐死後還讓人剖開她的肚子查看。
因果循環。
這一樁樁一件件,何嘗不是他們的報應。
……
琥珀死了,侯府的長孫沒了。
她身邊伺候的丫鬟一口咬定,琥珀是喝了邱姨娘遞過來的果釀才中毒的。
可笑的是,邱姨娘竟堂而皇之地拿出當初我反駁她的話強詞奪理。
「我要是想下毒,怎麼會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還親手把毒酒遞給她?」
但顯然,這兩次的情況截然不同。
丫鬟哐哐兩個頭磕在地上:「世子明察。我們姨娘自有孕後就萬般小心,因為有邱姨娘中毒的前車之鑑,姨娘凡是要入口的東西必定經過我試毒後才敢用!」
「宴會當日,姨娘吃過的所有東西都由我親自試過毒,除了那杯果釀!」
但即便到這個時候,邱姨娘亦是抵死不認。
她篤定自己懷著孩子,陸文昭不會將她怎麼樣。
邱姨娘還以為,過去這麼久,宴會使用的器具早就被洗凈收拾起來了。
可我又怎麼會讓她稱心如意呢?
「世子,毒是不是下在酒里,讓府醫一驗便知。那日琥珀中毒後,我便命人將她用過的一應碗筷酒杯全部原封不動收起來了。」
7
我話音剛落,邱姨娘就腳下一軟,癱倒在地。
她恨恨地瞪著我,目眥欲裂。
不多時,府醫就在那杯裝著果釀的杯底驗出了劇毒。
陸文昭緩緩從主位上站起身。
他的臉上泛著一層灰白,嘴唇翕動,雙手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下頭,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目光看向邱姨娘。
「心柔,我自認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那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邱姨娘渾身一顫,好似掉進了冰窟,從頭涼到腳。
她苦笑著,眼淚一行行滑落:「世子,因為心柔愛你啊,一個女人如果真的愛一個男人,又怎麼能看著他同別的女人恩愛生子!」
邱心柔出身低微,若不是跟陸文昭兩情相悅,哪有機會見識侯府的富貴?
因而不管前世今生,她最看重的便是陸文昭的真心和他身邊的那個位置。
她伏地痛哭,聲音悽厲,可陸文昭卻不再為之動心了。
他轉過身,閉上眼睛,冷聲吩咐:「將邱姨娘帶回她自己院子,從今日起,封鎖院門不允許任何人出入,等孩子出生後就送到主院,交給夫人撫養。」
邱姨娘似乎已經傻了,呆愣愣地任由下人將她扶起帶走。
我攥緊拳頭,強忍住心尖戰慄的狂喜。
邱姨娘被帶走後,陸文昭立刻捂著胸口劇烈咳嗽起來。
我趕緊上前揉著他的背,給他順氣:「世子彆氣,身子要緊,想來邱姨娘也是一時糊塗,她……」
陸文昭擺擺手,打斷我的話:「你不必再說,我只當自己這麼些年看錯了人。」
「曾經的她是那麼溫柔善良,我以為她只是醋意大了些,怨我有別的女子,不曾想她的心腸竟然如此惡毒!」
我垂首嘆息,眸間閃過一抹若有似無的失落。
「知人知面不知心,世子待邱姨娘這般好,她為何還不知足?」
陸文昭眉心一擰,看向我的眼光中不由帶上幾分溫情和憐惜。
他拉住我的手,將我擁進懷裡。
「姝兒,嫁給我讓你受委屈了。你這般好的女子,過去是我陸文昭有眼無珠。」
「你放心,日後我一定好好待你,我們來日方長。」
我藏起眼底的寒意,埋頭在他懷中,泄出幾聲哽咽。
陸文昭抱著我的雙手又緊了些。
當天夜裡,他便留在了正院。
床笫之上,唇齒交纏間,我緊閉雙眼,忍著噁心配合。
現如今,想在這侯府站穩腳跟,我還需要一個孩子。
成婚近一年,我和陸文昭終於圓房。
這些日子,他下朝後就來正院陪我下棋用飯,晚間也都跟我宿在一處。
夫婦和睦,竟頗有些新婚時的濃情蜜意。
經歷了前頭那些糟心事,陸文昭對我已經是全然的依賴和信任。
他派人把管家的鑰匙送到正院,將侯府上下都交由我打理。
我自然不能讓他失望。
不久後,我安排在府中巡防的人抓住了一個想要攜款潛逃的府醫。
稍加審問,他便將邱姨娘的所作所為招了個乾淨。
在自己的藥里下毒汙衊我,毒殺琥珀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以及假孕爭寵……
她甚至還想再設計我一番,好讓腹中的「孩子」巧妙地死在我手上。
只是如今她被禁足在自己院中,沒機會接近我。
眼見她肚子裡的那東西月份越來越大,逼得府醫無法,只能逃走。
陸文昭趔趄幾步,癱坐在椅子上,怒火攻心下猛地吐出一口血,暈了過去。
8
侯府一片兵荒馬亂。
我身邊的小丫鬟趁亂溜出府,按照我的吩咐去給姐姐送信。
陸文昭清醒後,傻傻地盯著床頂愣神,仿佛身上的精氣神都被抽乾了。
第一個孩子死的時候,他尚且可以告訴自己,還有邱姨娘肚子裡的孩子。
可現在才知道,邱姨娘有孕之事竟然是假的!
他心心念念的兩個孩子,全沒了……
我坐在床邊,輕輕扶起陸文昭:「夫君,好點了嗎?藥已經熬好了,我喂你喝藥吧。」
他虛弱地靠在我身上:「邱心柔呢?」
「還在院裡關著呢。這件事太不光彩,一旦傳揚出去,定會成為京城笑柄,所以我擅自做主,封了她的院子不許人出入,那府醫也被關在後院柴房裡,只等夫君醒了再做決斷。」
陸文昭握著我的手,滿是讚賞:「姝兒,你做得很好。母親說娶妻當娶賢,能娶到你是我今生之幸。」
我羞赧地低下頭,遮住眼中的譏諷:「夫君……」
「那府醫知道得太多,不能再留了。至於邱心柔,她畢竟跟了我這些年,我實在不忍痛下殺手。但殺子之仇不能不報,就打她五十板子,然後封死院子,讓她自生自滅吧。」
陸文昭的目光洶湧又平靜,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流露出幾分不自覺的狠厲。
表面看似多情的人,實則最是狠辣無情。
我淡淡掃過他冷漠的嘴臉,眉角微微上挑。
「也好,那我親自去安排。」
我高坐堂上,靜靜地看著家丁行刑。
五十板子打下去,便是尋常身體強健的男子也要去半條命,更遑論邱心柔這樣的柔弱女子。
剛開始,她還有餘力扯著嗓子咒罵我,到最後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
她整個下半身血肉模糊,筋骨盡斷,倒在地上像一灘爛肉。
我抬頭看看陰沉的天空,長舒一口氣。
快結束了。
「叫個大夫過來吧,好歹是侯府的姨娘,不能就這麼死了。」
況且這條命,我留著還有用。
……
侯府的日子重回古井無波。
我向陸文昭提議再給他納兩房妾室,卻被他一口回絕。
他只深情款款地注視著我,讓我儘早為他生個嫡子。
不久後,我收到姐姐的回信,賀川恢復記憶,他們已經於近日啟程返京。
我暗自盤桓好時間,算準日子公布了自己有孕的消息。
彼時陸文昭剛回府,聽到下人傳話,連衣服都沒換就直奔正院。
等到從府醫口中親耳聽到我已有近兩月的身孕,他才一拍桌子,仰天大笑。
多日的頹唐一掃而空。
他疾步走進內室,一把緊緊摟住我,滿眼都是喜色。
「姝兒,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我垂眸淺笑,初為人母的喜悅讓我心底久違地生出幾分暖意。
這是兩世以來我的第一個孩子,也會是唯一一個孩子。
至於孩子的父親,對我來說不重要,他只會是我的孩子。
懷孕三個月時,我在花園裡散步。
關在後院的邱心柔趁亂跑了出來,將我撞倒在地。
我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穩住胎像。
陸文昭動了大怒。
9
他紅著眼眶守在我身邊,輕輕為我擦去額角的汗水。
確認我和孩子無事之後,他當即下令處死邱心柔。
「姝兒,我只要有你就夠了,敢傷害你的人都得死!」
心尖上某個不為人知的位置顫動了下,我下意識側頭躲開他的視線。
意識到什麼後,又自嘲地搖搖頭。
陸文昭這個人,看似深情的皮囊下,隱藏的卻是極度的自私和薄情。
他可以愛你,但前提是你得有價值,更不能觸碰到任何一點他的既得利益。
所以上一世他對姐姐的死冷眼旁觀,甚至落井下石。
不多時, 剛才他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告:「邱姨娘不肯就死,想見世子最後一面。」
陸文昭指尖微動,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看向我。
我扯起嘴角, 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夫君去看看吧, 總歸是恩愛一場。」
他眉梢輕揚,朝我點點頭,
「那我去去便回。姝兒,以後你我還有孩子,我們好好過日子。」
我微笑頷首。
看著陸文昭轉身離去的背影, 一股濃烈的悲涼和失落湧上心頭。
「世子!慢走。」
陸文昭回頭, 太陽落山前黃暈的光線灑在他身上,他的五官輪廓越來越模糊。
他淡淡一笑,朝我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天, 定遠侯府世子陸文昭被妾室邱心柔一刀捅進心臟, 當場斃命。
隨後,邱心柔油盡燈枯, 氣絕身亡。
那把我「不小心」遺落在她院中的匕首,幫我結束了他們兩人的性命。
……
陸文昭死後, 一向深居簡出、不問世事的定遠侯親自給他主持了喪儀。
定遠侯雖不喜陸文昭母子, 但這畢竟是他最後一個孩子。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事, 他接連經歷兩次。
幾乎是一夜之間, 鬚髮全白。
我在陸文昭的葬禮上一度哭到昏厥。
清醒之後,我對著陸文昭的牌位立誓,這輩子絕不二嫁, 定然會將我們的孩子好好撫養長大。
京中之人皆贊我有情有義, 就連宮中也下了旨意褒獎我。
可侯夫人陳氏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陸文昭死去的事實, 變得瘋瘋癲癲。
清醒的時候,她便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喪門星,是我剋死了她的兒子。
定遠侯擔心她會對我和孩子不利, 索性直接將她送去城郊莊子裡, 安排人日夜不離地守著。
我靠著肚子裡陸文昭的遺腹子, 成了侯府唯一的頂樑柱。
藉由這次機會,我將侯府上下清洗一番, 內外全部換成我的人手。
等到姐姐和賀川抵京時,所有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侯府盡在我掌控之中。
定遠侯不可置信地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賀川。
最愛的長子竟然還活在這個世上,失而復得的巨大驚喜讓他老淚縱橫。
而我的姐姐,懷中抱著他們剛出生的孩子, 溫柔地站在一旁。
前世她慘死的模樣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如今嫻靜美麗的容顏。
我由衷地笑了。
定遠侯終於得知先夫人和嫡子「意外去世」的真相, 悔不當初。
如今陸文昭已死, 他只能把陳氏送去內獄,終身囚禁。
不久後, 定遠侯便將爵位傳給賀川,並且為姐姐請封了誥命。
上一世獨自悽慘死在院中的姐姐,這一世終得圓滿。
五個月後,我順利生下一個女兒, 取名陸安慈。
這一世,我與姐姐同住侯府幾十載,再無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