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是雙生子。
術士斷言,我們姐妹命格貴賤相斥,須得一人高嫁一人低嫁,才能保命途順遂。
上一世,我不忍姐姐吃苦,主動嫁於農夫,姐姐則嫁給定遠侯府世子。
可世子獨寵妾室,任由姐姐被欺辱至死,一屍兩命。
姐姐死後不久,我的夫君也鬱鬱而終。
整理遺物時,我才發現夫君竟是侯府那個已經死去的嫡長子。
而他心中真正喜歡的人一直是姐姐。
我在他們墳前磕滿十萬個響頭,終於換得上天垂憐,讓我們重活一世。
再睜眼時,我搶過姐姐手中侯府的定親信物:
「姐姐,自小你便什麼都讓著我,如今這樁親事不妨也讓給我吧。」
1
我嘴角噙著笑,眼神定定地看向姐姐。
上一世她死前的慘狀還歷歷在目,我雙眼不禁泛起濕潤。
姐姐嘆口氣,用手帕輕輕擦拭我眼角的淚水:「好,都依你。」
「姝兒,從小到大你姐姐一直護著你讓著你,她身子弱受不得累,你就不能……」
母親哽咽,欲言又止。
姐姐卻淺淺一笑,不甚在意的樣子:「母親,別說了,我們姐妹總得有個過得好的。姝兒自小聰慧,想來比我更適合做侯府主母。」
我深吸一口氣,忍下心頭的恨意。
是啊,上一世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我毫不猶豫選擇嫁給農夫,讓姐姐去做尊貴的侯夫人。
卻沒想到,竟親手把她送去了虎狼窩。
重來一世,我只願姐姐能與心愛之人平安一世,白頭偕老。
至於那吃人的侯府和滔天的仇恨,就都留給我吧。
我會親手為上一世死去的姐姐,討一個公道!
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我嫁侯府,姐姐嫁農夫。
幾家交換了庚帖,定下來成親的日子。
姐姐先出嫁,然後是我。
是夜,我抱著沉甸甸的箱子,敲開姐姐的房門。
「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錢,還有些金銀首飾,都給你了。」
怕她推辭,我趕緊補充:「我嫁到侯府,要什麼有什麼,反倒是你,沒有銀子傍身怎麼行。」
姐姐還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發頂:「姝兒,你不用擔心我。聽爹爹說,那賀川也曾讀過幾日書,因家逢變故如今只剩他一人,我嫁過去便能當家做主。」
「姐姐知道,你並不是貪圖富貴之人。侯府高門大戶,勾心鬥角的事肯定不少,你是擔心我應付不了,對嗎?我們一母雙生,你瞞不過姐姐。」
「姝兒,我會跟賀川好好過日子,你也答應姐姐,一定保護好自己,好嗎?」
這麼好的姐姐,這麼善良的姐姐,竟被侯府的人磋磨致死。
我喉頭幾度哽咽,終是撲進姐姐懷裡,哭得昏天黑地。
姐姐出嫁那天,我再次見到了來迎親的賀川。
跟上一世娶我時不同,此刻的他滿面喜色作不得假,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歡姐姐。
賀川跪在父親母親面前,鄭重承諾:「小婿此生若對不起玥兒,定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姐姐緊張地揪著手中的繡帕,父親母親則是滿意地點頭。
我有些恍惚,心中泛起片刻的痛又很快釋然。
賀川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上一世他縱使不喜歡我,也給予我作為妻子的最大尊重。
即便是在臨死前,也在盡力為我安排好之後幾十年的生活。
這輩子有賀川陪著姐姐,我便放心了。
我凝視著花轎逐漸遠去,目光匯聚到定遠侯府所在的方向。
七日後,我將十里紅妝,嫁給那定遠侯府的世子陸文昭。
2
洞房花燭夜。
陸文昭放在心尖上的那位邱姨娘迫不及待地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拜完天地後,蓋頭都沒掀,她身邊的丫鬟就過來請人。
「世子,姨娘心口疼得厲害,您快去看看吧。」
我心中冷笑,果真是這種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陸文昭不顧喜娘的阻攔,起身便要走。
「世子留步。」
我忙出聲挽留,想了想,索性自己扯下蓋頭,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擺擺手,讓他們都退下。
他頗為詫異地盯著我,面露不悅。
「心柔一向身子不好,我得去看看。蕭錦姝,為人正室,應有容人之量,你可不要做那爭風吃醋之事。」
我笑著搖搖頭,與他四目相對。
「世子誤會了。我知世子心裡只有邱姨娘,嫁進侯府之前便早已想好,日後我只認真做好世子夫人,絕不同她爭奪世子的寵愛。」
我打開嫁妝箱子,拿出一張藥方遞給他:
「聽聞姨娘素有心疾,蕭府的府醫精於此症,因而出嫁前我特意找府醫開了這張方子。世子若信得過,可以讓姨娘照方子調養,心痛心悸的症狀會緩解不少。」
陸文昭接過我手中的方子看了幾眼,略帶狐疑:「你竟會如此好心?」
我藏起心頭的恨意,裝作啞然失笑:「情愛之事強求不得。世子有情有義,是世間男子中少有的痴情人,姝兒敬佩。」
我話音剛落,他的眼中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喜意和讚賞。
「你能這麼想最好。若是你謹守本分,日後我也會盡力對你好些。」
「多謝世子。姝兒還有一事相求,世子陪過邱姨娘後可否回正院過夜?世子放心,我絕無他意,只是今夜畢竟是你我的新婚之夜,府里這麼多雙眼睛都看著,所以……」
我眼眸低垂,欲言又止,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委屈。
他馬上心領神會:「既然答應給你正妻的體面,我自然說到做到。你放心,不管多晚我都會回來。」
陸文昭走後,我瞬間斂起笑意,吩咐丫鬟給我卸了釵環,洗漱更衣。
子時剛過,他果然回了正院。
我將他帶到鋪好的軟榻前:「委屈世子在這裡湊合一下吧。今夜過後,世子都可以在邱姨娘的院裡歇息,公婆那裡我會幫世子應對。」
陸文昭略有深意地看我一眼。
我讀懂了他的不可置信,卻只當未曾察覺,轉身回床歇下。
我摸著身下的這張床,好似能感覺到姐姐曾經躺在這張床上的傷心和絕望。
上一世,陸文昭也是在新婚夜被邱姨娘叫走,留姐姐獨守空房。
第二日,姐姐便被侯府老夫人以不能規勸丈夫為由在祠堂罰跪了一天一夜。
而府里的下人慣會見風使舵,知道主子不把姐姐當回事,便聽從邱姨娘的話處處給她難堪。
這輩子風水輪流轉,獨守空房的人變成了邱姨娘,我很期待她怎麼將這場戲繼續唱下去。
3
第二日清晨,我起得很早。
丫鬟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為我換好衣裙,梳成婦人髮髻。
上完妝後,我起身,正對上陸文昭的視線。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驚艷。
我似有察覺,微紅了臉,低頭羞澀地笑。
「夫君,我們一同去給公婆敬茶吧。」
如今的定遠侯夫人陳氏是陸文昭的生母,乃是妾室扶正。
傳聞先夫人在攜子探親的路上遭遇不測,母子二人雙雙喪命。
可有著上一世經歷的我知道,他們不過是被如今這位給蓄意謀害了而已。
而賀川就是定遠侯府那個已經死去的嫡長子。
摔下山崖後,他失去記憶,等到想起自己的真實身份時,已經是彌留之際。
我和陸文昭恭敬地跪在地上,給侯爺和侯夫人敬茶。
陳氏竟是少見的好臉色,還退下手腕的鐲子親手給我戴上。
陸文昭不可思議地挑眉,我卻深知陳氏早就對邱姨娘不滿。
她費盡心機才坐上侯夫人的位置,怎麼會允許自己的兒子整日與妾室廝混。
娶一個高門大戶的兒媳,能管束好陸文昭,幫他坐穩世子之位才是最重要的。
我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禮物一一奉上,正廳里一片歡聲笑語,氣氛和諧融洽。
一同用過早膳後,陸文昭去書房處理公務,陳氏留我在廳中說話。
正在此時,下人來報,邱姨娘求見。
她一身素衣,頭髮簡單挽成垂雲髻,插著一支白玉簪。
身姿纖細瘦削,行動間仿若弱柳扶風。
抬頭時,只見她膚色白皙,眉似青黛,眼含秋水。
確實是個勾人的主兒。
陳氏神色不悅,也不叫起,只讓她給我這個正妻磕頭行禮。
邱姨娘眼中泛起水光,朝著我軟身一拜:「妾身見過夫人。昨夜妾身突發心疾,下人不懂事擅自請了世子過來,誤了世子與夫人的洞房花燭夜,還請夫人不要怪罪。」
我眉心一緊,果然見陳氏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我忙低下頭,遮住眼中的譏諷:「姨娘說笑了,世子昨夜雖來得晚些,但總歸是沒有耽誤正事。」
邱姨娘身子一僵,驚聲尖叫:「不可能!世子分明說過不會碰你!」
這個蠢貨!
我羞澀一笑,臉上泛起一抹緋紅。
「姨娘莫要再開玩笑,我是世子正妻,他為何不碰我?」
「世子溫柔體貼,早起還親自為我描眉,囑咐我早日為他誕下嫡子,承繼侯府血脈呢。」
陳氏冷哼一聲:「邱心柔,我看你是瘋了,難不成你還要我兒一輩子只守著你一個女人嗎?」
「你不過就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莫要動錯了心思!」
邱姨娘淚眼盈盈,哭著走了。
陳氏反倒抓住這個由頭,對我好一番教訓。
我態度恭順,低眉垂首,一一應是。
陳氏擺足了婆母的款,才心滿意足地放我離去。
豈料我才剛回主院,陸文昭就氣勢洶洶地趕來興師問罪。
「蕭錦姝!你昨晚是怎麼跟我承諾的!今日你又跟心柔胡說八道什麼?我何時碰過你?」
陸文昭甫一進門,便踹翻門口的矮凳,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你心思怎麼這般惡毒?我真是瘋了才會相信你的謊話連篇,讓你得了機會欺負到心柔頭上!」
我捂著臉,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已眼眶泛紅,雙眼含淚。
「世子,我蕭錦姝絕不是那樣的人!」
「你為何連一句解釋都不聽,就給我定了罪?只因我不是世子心尖上的人,便能隨意讓人攀扯汙衊嗎?」
眼淚簌簌落下。
我倔強地抬起頭,露出被他打得紅腫的側臉,還有一截脆弱白皙的脖頸。
這副樣子落在陸文昭眼裡,他的目光一滯,眼神頃刻間溫柔了幾分。
「那你說,我便要聽聽你到底有何理由。」
4
我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聲音哽咽。
「世子,你只知我同邱姨娘說了謊,卻不知我為何要那般說。」
「我與世子的約定,你知我知,卻萬不能讓婆母知道。婆母若知道,且不說我日後在府中寸步難行,便是世子和姨娘也難逃責罰。」
「可姨娘卻故意在婆母面前點破你我未曾圓房的事實,或許她的本意只是想讓我難堪,但這麼做的後果世子想過沒有?」
「我除了那般說,還能怎樣呢?難不成真的要在婆母面前承認,我還是清白之身嗎!」
說到激動處,我聲音嘶啞,眼淚再度落下。
淚珠一顆顆砸到陸文昭手心,滾燙熾熱,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下。
我緊咬著嘴唇沉默下來,屋內的氣氛微妙。
不知過了多久,陸文昭嘆息一聲,拉住我的手。
「抱歉,是我冤枉你了。這件事確實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受委屈了。」
我眼淚流得更凶。
「世子,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我也盼望能跟夫君恩愛白頭,只可惜你我都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
「世子心系邱姨娘,我不願世子成為負心薄倖之人,願意成全你們,但世子也該對我保持基本的尊重,不該這般隨意疑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