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侯府的世子命中帶煞,接連剋死四位夫人。
好不容易挑到一位八字過硬的姑娘,誰知聘禮剛送到姑娘家門口,世子突然暴斃了。
喲呵,這次被剋死的竟然是世子自己。
秦樂齡看著棺材裡的未婚夫,仰天長嘆:好不容易走了狗屎運找了個好看的小郎君,就這麼沒了?
1
大黎,東都城,秦府門口。
承安侯府的人抬著滿滿一條街的聘禮,聲勢浩大地敲開了秦家大門。
禮部侍郎秦高朗,一臉難色地看向對方。
「侯爺,小女與世子八字不合,並非良配啊。」
周圍看戲的百姓越來越多,有好事者聚在一起,竊竊私語:「這是世子要娶第五位夫人了嗎?」
聞言,秦高朗的臉色變得鐵青。
承安侯府的世子左經亘命中帶煞,接連剋死了四位夫人。已經是人盡皆知了。
如今距離第四位夫人去世,不過半年時間,老侯爺就急急火火的開始物色新兒媳。家中有女兒的,都恨不得繞著承安侯府的人走。
老侯爺挺著那大肚子,一臉笑呵呵的模樣。
「秦侍郎呀,您家大小姐不合適,這不是還有二小姐嗎?」
秦高朗精瘦的身子一顫。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道:「齡兒生性頑劣,不識禮數,去了怕是要闖禍的。」
說完,秦高朗有些心虛地看向身後。
此時,侍郎府的二小姐秦樂齡,正趴在門縫,努力地向外瞧著。
她原本是來看熱鬧的,小板凳和西瓜早早就準備好了。她知道父親不會將大姐姐嫁給那個小鰥夫,但萬萬沒想到,承安侯府來求娶的竟然是自己。
聽著父親如此貶低著自己,秦樂齡沒由來的心底有些難過。手裡的瓜也就不香了。
「令愛如此可愛,我歡喜還來不及呢。」
秦高朗只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想了想,他決定故技重施。
「那我去拿小女的八字……」
「誒,」老侯爺一把按住了秦高朗,他眼睛一眯,笑起來如同一個彌勒佛,「我已經將令愛的八字拿給周監正看過了。令愛的八字硬,豈不與我兒是天作之合。」
聞言,秦高朗只覺五雷轟頂。
他不知老侯爺何時拿到了秦樂齡的八字,更不知司天監周執何時給秦樂齡批的八字。
見秦高朗猶豫,老侯爺手下的力度逐漸加重,他絲毫不掩飾眼神里的狠戾:「怎麼,秦大人是嫌棄我承安侯府不成?」
這便是想要以勢壓人了。
左家只有左經亘這一根獨苗。承安侯府不在乎左經亘命中帶煞,只在乎能否傳宗接代。
或許他們打得算盤是,八字夠硬,才能活到孩子出生。
秦高朗頻頻擦汗。他不過是個小小的侍郎,哪有本事和承安侯府對抗?
兩難之際,只聽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
「我嫁。」
自秦府後門,走出一名身著鵝黃色對襟齊胸襦裙的女子。
那女子雙八年華,長相俏皮,一雙明亮靈氣的杏眼直直地看向秦高朗:「父親不必為難,我嫁便是了。」
2
很快,承安侯府的世子要迎娶禮部侍郎次女秦樂齡的消息,便傳遍了大街小巷。
周執初聽這消息時,正在和六皇子宋承哲下棋。
宋承哲看著周執落了下風,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後根。他挑釁道:「認輸吧。」
周執不為所動。
矮榻上,周執身著月白色長袍,盤腿而坐,一手捏著棋子,一手摩挲著腰間的玉佩。青絲如墨,被一根玉簪挽起,周執半垂著腦袋,露出半張溫潤如玉的側顏。
周執長相很柔和,卻莫名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他在尋找棋局的破綻。然後果斷落子,扭轉了乾坤。
宋承哲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他輕咳了兩聲,立馬有侍女上前,為他披上一件朱湛色梅花暗紋的披風。
五官硬朗,劍眉鳳目的少年,立馬裝作一副柔弱無力的姿態。
周執見怪不怪,讓隨從將門窗關得再緊一些:「殿下,你莫不是想以身體不適為由,將此棋盤歸為不作數吧?」
見被拆穿,宋承哲索性不裝了,苦著臉,將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簍:「周執,你就不能讓讓本王嗎?」
「臣若如此,那和諂媚小人有何區別?」
「十次有九次輸,贏的一次還靠耍賴,本王是不要面子的嗎?」宋承哲半開著玩笑,卻沒想到對方當了真。
周執仔細思索一番,便得出了結論:「殿下的棋藝仍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宋承哲坐在對面,如鯁在喉。
「你當真是……無趣得很。」憋了半天,宋承哲只說出了這一句話。
早知道在周執這裡尋不到什麼奉承話,沒想到他的性子竟然耿直到了這個地步。
宋承哲還想再說些什麼,門外小廝已經敲門進來了。
他先朝著六皇子行了行禮,隨後對著周執說道:「大人,承安侯府遞來的帖子。」
宋承哲本在一旁品茶,聽聞此話,不禁打趣道:「這侯爺為了給左家傳宗接代,果真猴急得很。」
但瞧著周執的臉色難看,不禁又開口道,「怎麼?出事了嗎?」
周執靜默一瞬:「是喪帖。」
「……不對呀,這秦家二娘子還沒嫁過去,按理說不應該是承安侯府送來喪帖。」
左經亘克妻的事情,早已不是什麼秘聞。
傳聞他前四位夫人,都死得極為蹊蹺,如今送了喪帖,宋承哲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那未過門的五夫人。
周執合上手中的帖子,緩緩說道:「是左經亘,暴斃了。」
「什麼?」宋承哲眉頭一皺,順勢接過了周執手中的帖子,再三確認,最後嘖了一聲,「這秦家二娘子的八字果真夠硬。」
沒被剋死,小郎君先死了。
宋承哲向來與左經亘不對付,前些日子還有人擊打鳴冤鼓,說自家妹妹在承安侯府失蹤了。懷疑是被左經亘藏了起來。
那案子正巧落在了宋承哲的手裡。如今聽聞他的死訊,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觸。反而對那命硬的小娘子起了興趣。
周執一眼便瞧出了宋承哲的心思:「左經亘的死和秦家二娘子的八字沒關係。」
但他的確死得蹊蹺。
小廝得了周執的示意,站在一旁,將剛剛得到的消息進行轉述。
「聽聞,昨日承安侯府的聘禮剛抬進秦府大門,世子便去了。」
「這左經亘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暴斃呢?」
「這小的就不清楚了。只是老侯爺對外稱是病逝,拒絕驗屍。」
「有意思。」宋承哲托著下巴,眼睛一眯,像極了一隻狐狸。
周執略加思索:「臣與世子也算相識一場,理應弔唁。」
「得,那你先去,本王最近忙得很,稍晚一些,會派人送點東西慰問一下。」
除了那鳴冤鼓一案,最近京城裡還出現了不少碎屍。宋承哲雖然是掛職的,但在其位謀其職的道理還是懂得。
他說著,便起了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去囑咐道:「左經亘死得蹊蹺,必定會引起一番動亂。你切莫參與其中。」
當今聖上,子嗣單薄,只有三子。
三皇子乃貴妃所出,又是長子,朝中勢力深厚。太子行五,生母為先皇后,母族勢力單薄,卻是占了嫡子名頭才坐上了太子之位。剩下那個便是六皇子李承哲,生母為婢女,一出生便被聖上不喜。
聖上年邁多病,三皇子隱隱有奪權之意。
承安侯府作為三皇子最大的助力,世子卻突然死了,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周執但笑不語。在目送宋承哲離開以後,才登上自家的馬車,朝著承安侯府的方向駛去。
3
不過是短短兩日,承安侯府便經歷了大喜到大悲。
昨日,府內還是張燈結彩,僕從丫鬟們都一派的喜氣洋洋。
今日,大紅燈籠便披上了白布,紙錢紛飛,哭泣之聲不絕於耳。
周執從馬車下來還未等進門,便看見一名女子穿著褐色素衣,面上似乎摸了鍋底灰,狼狽至極。只有那雙眼睛,異常明亮。
她看見周執,二話不說,直奔馬車而來。
「公子救我,大恩大德來日必報。」不等對方反應,女子便一溜煙兒的鑽進了馬車裡。
周執望著那衣服上平白多出來的幾道污漬,眉頭皺得厲害。
慢了半拍的家丁也在此時抄著傢伙跟了出來。
家丁看到周執一身貴氣的打扮,知道他定是府里的貴客,不敢怠慢。只能對著周執行禮,隨後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公子可有看到一名穿著褐色素衣的女子?」
周執只是來弔唁一番,不想節外生枝。他微微側身,讓出一條道兒,將馬車徹底暴露在眾人面前。
家丁立馬會意,道了一聲得罪,跳上馬車。
「少夫人快和我們回去吧,若是讓侯爺知道您偷跑,我們也沒好果子吃。」
少夫人?周執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女子的身份。
左經亘的未婚妻子——秦樂齡。
馬車裡的動靜有些大,周執立在一旁,聽著茶壺破碎、木凳折斷、帷幔撕扯的聲音。
最終,秦樂齡還是沒有逃過被抓走的命運。
她被人五花大綁著,舉過頭頂,一路小跑朝著靈堂的方向。
隔著老遠,依舊能聽到秦樂齡咒罵的聲音:「你們這是騙婚!騙婚!我才不會給左經亘那傢伙陪葬……」
聲音至此,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口。
他人家事,本不該插手。
但想到秦樂齡的八字是自己批的。周執沒忍住,還是在遇見老侯爺的時候,多嘴問了一句。
「我剛巧碰到了少……」頓了頓,周執覺得如今稱呼少夫人似乎有些不妥,於是又改口道,「秦家二娘子。」
「哦,你說秦二娘呀。聘禮已經抬進秦府大門了,官府過了文書,她便是我左家的兒媳。」老侯爺老年喪子,整個人像是失了精氣神,清瘦了不少,「三日之後,便為他們舉辦婚禮。」
活人和死人辦婚禮,簡直荒唐。
可是老侯爺絲毫不在乎。他背靠貴妃撐腰,手握大權,即便秦家做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在皇親國戚面前,還是要乖乖聽話。
「我也不會虧待了她。侯府少夫人的一應待遇都不會短缺,我還會向聖上為她討個封賞。」
周執頓了頓,腦海里浮現出門口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女人。
「那秦二姑娘說的陪葬……」
「誒,那都是無稽之談,你不要相信。」老侯爺擺擺手,將周執引到了靈堂。
靈堂內有不少左氏族親年輕一輩的人。他們多是衝著老侯爺來的。
左經亘是承安侯府的獨子,他一死,便給了這些族親機會。但凡能露臉,得了侯爺青眼,過繼之事,便有了著落。
所以,見到老侯爺進到靈堂,這群人哭得更加賣力了。
倒有一人例外。從周執踏入靈堂的那一瞬起,他就察覺到了一絲哀怨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自己。
順著那道目光,他再次看到了秦樂齡。
此時她臉上的污漬已經被清洗乾淨,露出一張白白凈凈,甚至有些肉嘟嘟的臉。她手中的紙元寶在二人視線交匯的瞬間,被捏了個稀碎。
周執這才注意到,秦樂齡身上的那件褐色素衣,是冥婚的婚服。想必事出突然,承安侯府也沒做準備,這衣裳套在秦樂齡的身上,大了好多圈。
看上去就像是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老侯爺走到周執身側,擋住了二人的目光。
「周監正放心,此事已和秦大人商量過了。」
周執皺著眉,微微點頭。
既是父母之命,他也不好多言。只是連說了幾句節哀。
他實在是不會與人應酬,準備上炷香就離開。只是轉身的瞬間,他改了主意。
「侯爺,我與左兄在青州城時有過同窗之誼。如今他病逝,我想為他守靈一晚,不知侯爺可否成全晚輩。」
「這怎麼好……」
老侯爺不曾記得自己的兒子與周執有過這番交情,剛想客氣一番卻被周執截了話頭。
「多謝侯爺成全。」
剩下的那半句拒絕的話,被老侯爺生生咽回了嗓子裡。
只能苦澀開口:「犬子泉下有知,定會感到欣慰。」
4
左經亘的靈堂設在祠堂里。
而承安侯府的祠堂鬧鬼。
以前只是有家丁僕人私底下流傳,被侯爺知曉後,打了幾板子,賣給了人牙子。
自此,就沒有人敢再議論。
此次左經亘一死,鬧鬼的事情又被提了起來。所以,到了晚上,饒是裝孝子的旁親們,也不敢多做停留。
周執見靈堂里的人三三兩兩結伴散去,剩下的幾人,強撐著睡意,依靠在柱子上。
便悄無聲息地走到棺木前。
一股腥甜的香氣,從棺木傳了出來。
沒錯了,是這個味道。周執白日裡上香時,便隱隱聞到一股香氣。但是周遭人員太雜,他不方便靠前。
如今趁著人少,他特意靠前。
那香氣周執識得,是南疆的一種蠱毒。初期無色無味,一旦被人食用,就會慢慢遍布人的全身,以人體為飼料,散發出詭異的香氣,進而使人失去意識,在睡夢中死去。
這種蠱毒,很難被察覺,但中毒越深,香氣越濃,所以一旦發現,那基本已經是沒救了。
周執的手,默默落在棺蓋上。
身側卻探出了一個腦袋。
「你是想開棺驗屍嗎?」
周執一低頭,對上了那副亮晶晶的眼睛。他乾咳一聲,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少夫人說笑了。」
秦樂齡很不喜歡這個稱呼,她伸長腦袋,糾正道:「我叫秦樂齡,才不是什麼鬼少夫人。」
「秦小姐。」周執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分糾纏,扶在棺蓋上的手卻在暗暗用力,「在下只是思念左兄。」
秦樂齡的眼神亮了亮。又湊了上去:「打不開的,昨天我試過了。」
周執一怔:「你,試過了?」
「嗯嗯。」秦樂齡指著棺木上的一道劃痕,惋惜道,「我撬都沒撬開。這侯府真是猴急,娶親猴急,下葬也猴急,真不知道急什麼。」
後面的話,周執沒有聽清,滿腦子都是一個嬌小的姑娘在撬棺材的場景。
簡直聞所未聞。
見周執愣神,秦樂齡用五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那邊有鐵鍬,你力氣比我大,不然再試試?」
周執輕咳一聲,眼神看向四周。此時人少,並沒有人注意到這邊,他婉拒道:「秦小姐多慮了。」
秦樂齡一臉的懷疑。都說周執此人性格呆板,不善說謊,如今看來,是說謊的時候也一本正經而已。
她眯著眼睛,審視對方:「你不是來查左經亘的死因嗎?」
秦樂齡早就發現了端倪:周執此人與左經亘不熟。
在同意這門親事之前,秦樂齡就打聽過左經亘。他的確去過青州城,名義上是求學,實際上是和表妹遊山玩水。
而且,自周執留在靈堂里,這群趨炎附勢的人看他著裝不凡,便前來攀談。
但談著談著,便變成了周執的單方面詢問,問題全都圍繞著左經亘的死。
秦樂齡幾乎可以斷定,周執絕對是知道些什麼。
但還沒等周執回答,周遭便起了一陣邪風,白色帷幔四處飄散,棺材裡似乎傳來一陣聲響,像貓叫,又像嬰兒的啼哭。
靈堂里僅剩的幾人早已不見蹤影。
周執看到門口閃過一道黑影,鬼鬼祟祟,不像來承安侯府弔唁的樣子。
他抬腿就準備追過去,可是還沒走出兩步,整個人就直直的摔倒在地上。
秦樂齡緊閉雙眼,雙手雙腳纏在了周執的腿上。如今被帶倒在地上,依舊保持著這姿勢。
「秦小姐,這,這成何體統?」
言畢,周執感覺自己的腿被裹得更緊了。
「這靈堂鬧鬼,我害怕。」
「即便是鬼,也是有人裝神弄鬼。」周執語氣嚴肅,「秦小姐,侯府進了賊人,如果再不追,恐會出事。」
秦樂齡一愣,手下的力道鬆了幾分。周執趁機掙脫開,朝著那黑影離去的地方追去。
此時的侯府冷冷清清,陰森至極。
好在黑影離開的方向,只有一條路,周執順著那石子鋪成的路,走了好一會兒,也不曾見到黑衣人。
心下惱怒,轉身卻看到提著裙擺跟上來的秦樂齡。
「您畢竟是貴客,萬一在侯府出事,我可擔待不起。」秦樂齡還想解釋,卻看周執的眼神透過自己,看向她的身後。
那眼神,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心慌。
「你你你你你別嚇我呀。」秦樂齡脖子有些僵硬,想要看向身後,卻遲遲不敢轉頭,只能試探的詢問,「我身後是人是鬼?」
周執並沒有回答,而是越過了她,站在秦樂齡的身側。
那身後,有兩道腳印,一道是周執的,一道是秦樂齡的。
他快步向後走著,在一片泥濘的土地上,停下了腳步。
應是下人不小心把水灑在了這裡。
周執和秦樂菱,就是踩到了這上面,才會在鞋子上沾上泥,導致路上留下了腳印。
而黑影如果離開了,就必須經過這裡。
周執順著往回走,兩面高牆迴廊,根本不可能藏人,除了祠堂不遠處的那口枯井。
他扶著井沿,看了又看,眉頭都擰在了一起。他將一隻腳,搭在了井口處。
「周大人,你在做什麼呢?」
周執沒有理會,一隻手卻搭在了旁邊的麻繩上。
那場景,詭異極了,像是一個身體被控制了的人,正一步步邁向死亡。
「快,快來人啊。周大人被鬼附身了!」秦樂齡高喊著想要找人過來,嘴巴卻被周執一把捂住。
他剛想說一句閉嘴,可是腳下一滑,二人一齊落入了井裡。
5
秦樂齡再次醒來,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散架一樣。
眼前一片漆黑,沒有一點聲響。她掙扎著起身,手邊卻摸到了一絲異樣。柔軟的觸感傳到手底,她卻神色一驚。
「什?什麼東西?」
「是我。」
身邊傳來疏離低啞的聲音,莫名地讓她覺得心安。
「神棍,你還活著呀!」
哭腔裡帶著一絲驚喜,可周執無論如何也感動不起來。
「神?棍?」周執從牙縫裡發出了一絲詢問。
即便在一片漆黑的環境中,秦樂齡也能感覺到周執那黑得發綠的臉色。
她訕訕地改口道:「周,周大人。剛剛只是口誤。」
該死,一著急,把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傳言這位天之驕子,算無遺漏,是大黎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監正。
可在秦樂齡看來,這就是個「神棍」。既然能算到自己命硬,那怎麼算不到左經亘命短呢?
而且白日裡,分明就差一步,她便可以躲開左家家丁,擺脫冥婚的命運了。
周執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面多做逗留,只是詢問道:「你還能走嗎?」
井上的繩子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下到一半時便斷了。如今最緊急的事情,便是抓緊想辦法出去。
秦樂齡輕微活動了一下,劇烈的疼痛便從小腿骨傳來。她倒吸一口涼氣,面帶歉意道:「傷到骨頭了。」
「那你在此處休息,我去找找有沒有其他的路。」
黑暗中,秦樂齡只覺得自己的聽力異常靈敏。她能聽見周執起身的聲音,也能聽到他腳步的方向,明明一伸手,就能抓住周執,但她還是縮回去了。
她怕黑,真得很怕。
秦樂齡只能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手指扭著自己衣衫。心裡默默地問候著承安侯府全家。
不多時,周執便回來了。他摸著黑,碰到了一片濕潤的裙擺。
分不清是淚還是血。
秦樂齡不動聲色的將裙擺抽走,然後狀似淡定地問道:「怎麼樣了。」
周執欲言又止。最終嗓子裡的那句別怕被他咽了回去,他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井底側上方有個洞,大概能鑽進去一個人的樣子。我摸過周遭的石頭,很光滑,看樣子是有人經常從此出入,我們順著爬,應該會找到出路。」
秦樂齡表示贊同。
只是剛一起身,小腿的疼痛便讓她站立不穩,一下子倒在了周執的身上。
周執雙手高高舉起,一時不知該作何動作。
他從未與女子如此親近過,只能結巴地詢問道:「秦二小姐,你還好吧。」
「我沒事。」秦樂齡猛地鬆開周執,扶著牆,一步一步的挪著步伐。
秦樂齡咬著牙,儘量表現著正常。可是身子卻騰空而起。
身邊依然是男人低沉的聲音:「得罪了,秦二小姐。」
周執到底還是不忍心她一個小姑娘受罪,將秦樂齡打橫抱起,順著壁沿慢慢往前走。
這口井,似乎荒廢的年頭不短。可即便已經枯竭,地下依舊坑坑窪窪。
周執走得很謹慎,但依舊會被不小心踩空。嚇得秦樂齡緊緊抱住了男人的脖頸。
「秦小姐,我喘不過氣來了。」周執的語氣沉穩,可是耳尖早已紅得發燙。
秦樂齡察覺到自己失禮,只能訕訕的鬆了手,可是雙臂依舊搭在周執的肩膀上。
兩人在井底摸索著走了一陣,才在另一方尋到了洞口。
秦樂齡被托舉著,爬到了洞口。她半仰著腦袋,此時,終於察覺到了異常。
「周大人,井底,是看不到月光的嗎?」
再深的井也是有洞口的,有洞口便會見到天。
今晚的月色很明亮,可是半分都沒有照到井底。
「有人拿石頭,堵住了井。」周執輕嘆一口氣,他知道,有人想要他們困死在井底。
「果真,白日裡還誆騙我,會給我榮華富貴,若是有合適的過繼之人,就放我離開。到頭來還是想讓我給左經亘陪葬。」
「騙子,這就是個騙子窩。」秦樂齡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左家的人都吃了。
周執卻苦笑道:「你為何認為侯府娶你過來,就是為了陪葬呢?」
雖然周執不懂朝局,可是在來之前,六皇子便明確說過。
左侯爺找到周執算八字,只不過是想讓旁人以為他們家想娶一個八字夠硬的少夫人,來為左家傳宗接代。
而實際上,秦侍郎一直在黨派之中屬於中立位置。作為三皇子母家,承安侯府為了拉攏秦侍郎,主動提出了結親。
所以,不管左經亘是死是活,只要這門親事在,那秦侍郎便和三皇子是綁定的。
「你可知道左經亘前四位夫人是怎麼死的?」
周執愣了一下,他並不熱衷於這些八卦。
「左經亘的第一任夫人,是被一根金釵戳穿喉嚨;第二任夫人,是被倒下木樁砸到了腦袋;第三任夫人,是失足落水;最可憐的是第四任夫人,本是懷了身孕在莊子裡休養,誰知莊子走了水……」
周執皺著眉:「所以你覺得,你也會跟她們一樣的下場?」
「我在左經亘的書房裡,發現了一張殘頁,似乎是什麼秘術,需要祭獻五個人。」秦樂齡的聲音里,聽不出悲喜,只是聲音平淡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我猜,我該是死於活埋。」
金命的死於金釵,木命的死於木樁,水命的死於溺水,火命的死於火災……秦樂齡是土命,她推測,自己的死法可能是陪葬。
「嘖,千防萬防,沒想到是埋在井底。」
「可你畢竟是侍郎的女兒。」周執猜測,承安侯府不會膽大到這種程度,公然謀害朝廷命官的女兒。
秦樂齡坐在洞口處,輕輕甩動著自己那隻受傷的腿。還好,能夠再堅持一段路程,不然這麼小的洞口,沒有人能夠背著她過去。
她轉過身,摸索著朝洞口的方向爬去。
「在此之前,你可聽說過秦家還有個二小姐?」
6
秦樂齡在秦家,是見不得光的存在。
坊間傳聞,秦夫人善妒,所以秦侍郎的後院乾淨地像一塊白布。可秦樂齡就是那塊白布上的一塊污漬。
很少有人知道,秦家的後院裡,還住著一位秦侍郎的私生女。
秦樂齡並不知曉自己的生母是誰,只知道自己在牙牙學語的時候,曾跟在大姐姐身後,朝著秦夫人喊了一句母親。
原本一臉慈愛的秦夫人,忽然變了臉色。
秦夫人人很好,不像外界傳言的那般兇悍。秦家大小姐的吃穿用度,秦樂齡也一樣不少,只是她從來不允許秦樂齡喊自己母親,也鮮少讓她出門。
秦樂齡就像個透明人。
承安侯府初來求親的時候,求得是秦家大小姐。
一向端莊大方的秦夫人,在得知消息後,砸碎了屋裡所有的瓷器。
末了還不解氣,指著秦侍郎的鼻子警告道:「你若敢讓女兒給承安侯府做續弦,來保證你的仕途,我就跟你合離!」
秦樂齡趴在窗下,聽見爹爹小心翼翼地安撫著:「我打聽過了,左侯爺想要找個土命的女子,咱閨女八字不合。」
秦侍郎說得信誓旦旦,這讓秦夫人那顆懸起來的心,終於放在了肚子裡。
畢竟,承安侯府好歹算得上皇親國戚,他們得罪不起。如果左侯爺真的要硬娶,他們也沒辦法。
但他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左侯爺第一次求親不成,又想方設法繞過秦侍郎,拿到了秦樂齡的生辰八字。
還被周執批了命硬的命格。
第二日,左侯爺便火急火燎地跑去下聘了。
秦樂齡也不想嫁啊,可是承安侯府給得實在是太多了。
滿滿一條街的聘禮啊。這讓一直處於透明的秦樂齡,第一次感覺到了被重視,什麼克妻傳言瞬間拋到了腦後。
「而且,左經亘這個人吧……嗯,長得還不賴。」
所以,當秦樂齡看見裝著左經亘屍體的棺材時,愣了:好好的小郎君,就這麼沒了?
「能把貪財和好色說得這麼理直氣壯,著實為難你了。」
「我爹膽子那么小,肯定不會為了一個私生女跟承安侯府撕破臉的。」
她要想辦法自救,只要能證明左經亘是死於送聘禮之前,那承安侯府就是騙婚。鬧到皇帝老子那裡,她也有理。
即便秦樂齡表現得很樂觀。但周執還是從她的語氣里,聽出一絲失落。
兩人一前一後,在洞裡爬了很久。
直到前方隱隱開始有了光亮,而洞口也逐漸變大。
這一路,周執都跟在秦樂齡的後方。借著微光,他看到自己的手上滿是血跡。
那血是從秦樂齡的腿上流出來的,但是那個看似嬌小的小女生愣是一句話都沒說,忍著疼痛一直往前爬。
周執握緊拳頭,從側方越過秦樂齡,然後將其背在了背上。
「周大人?」秦樂齡一驚。
「你爬的太慢,我背著你還快一些。」
「周大人,你的耳朵為什麼這麼紅?」
「凍得。」
秦樂齡伸出手,悄悄摸了摸周執的耳垂。
胡說,那耳朵明明發燙,怎麼會是凍得呢?
7
順著那光亮,他們終於爬到了盡頭。
周執站在側上方,只覺詭異極了。
他們像是處在一個倒扣的碗中,四周牆壁貼滿了驅邪避煞的符紙。
地面的正中間,如鬼畫符般畫了五個角,而每個角的正上方,各掛著一口棺材。
秦樂齡咽了一口唾沫,開口道:「這是那張殘頁里畫得陣法。」
他們站在上方,能清楚得看到那五口棺材。其中三個被釘死,另外兩個卻半敞著,很顯然裡面是空的。
按照殘頁里的陣法,五個角分別代表著五個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