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漪瀾園中的宮女,貴妃不能生育,皇上便寵幸了我,待我生產後又將我投入井中,去母留子。
身似浮萍,就合該任人作賤嗎?
1
銅鏡中映照出年輕的面孔,我重生了。
我本是漪瀾園中侍弄花草的宮女,一日被老嬤嬤喚去,說是我有福能侍奉皇上。
皇上常過來,可我從不知曉他長什麼模樣,每次都是背過身去,草草了事後又被太監抬去偏房。
太醫診出我身懷有孕,便再未侍奉。
眼下正值夏日,可我還能感覺到刺骨的涼意。
「扶我出去走走吧,」我吩咐丫鬟,在院中遇見正繡嬰孩肚兜的禾絮。
「望月姐姐,」一見著我,禾絮忙起身打招呼,巧栗在一旁攏了攏頭髮,適時露出腕間的玉鐲。
「不必多禮,我們都是一樣的,」一樣是漪瀾園中的宮女,一樣被皇上寵幸,一樣葬身井底。
有福氣的宮女不止我一個,還有巧栗與禾絮。
巧栗月份最大,也是第一個生產,聽說生了個兒子,之後就沒再見過她。
那時我還當她入宮做娘娘享福去了,直至在井底看見她的屍首。
最後一個被扔進來的是禾絮,她肚子大得出奇,孩子沒生出來,一屍兩命。
我看著屍體變成皚皚白骨,禾絮腹部還有一具嬰兒骸骨。
上輩子我不喜巧栗,她太過張揚,一起在井裡泡了十幾年,再見她倒覺得親切。
這一世,我不會葬身井底,她們也不會。
巧栗喜歡聽人奉承,我也會奉承幾句,一來二去相處不錯,我提出借些梳頭的桂花油,她很大方地送了兩瓶。
雖同為宮女,待遇卻不相同,巧栗生得貌美,也最早有孕,宮人都厚待幾分,想著哪日有大造化好跟著沾光。
去年九月初八,太后娘娘在漪瀾園崩逝,恰逢周年,禮部的官員會來主持祭禮,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即便是皇上也不能為所欲為,所以他才將有孕宮女安置在無人居住的漪瀾園,平日也不許出去走動,為得就是日後做見不得光的事情。
那我就要讓自己見光,讓朝臣都知道這兒有三個宮女懷著皇上的孩子。
日子到了,我屏退丫鬟,在窗幔帳上灑下桂花油…
「走水了!」
宮人們驚呼,駐守的侍衛也忙著打水滅火,我趁亂從角門跑出去。
在此地困守多年,我對路線早就是爛熟於心,帶著沉甸甸的肚子專跑小道躲開駐守的侍衛。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終於看見念經的和尚和道士,還有穿紅袍的禮部官員。
「走水了!」我大聲呼喊,被幾個不明真相的太監攔住。
「放肆,我懷的是皇上的孩子!」
「什麼!?」禮部官員聞訊趕來。
2
皇上在太后喪期臨幸宮女,懷孕後養在漪瀾園,朝堂上為此事吵得天翻地覆,後宮也不得安寧,對此我並不知曉。
七日後,皇后下旨將我,巧栗與禾絮封為貴人,接回宮中安養。
三頂小轎將我們接進宮,都住在偏遠的甘泉宮,巧栗住主殿,我與禾絮住東西配殿。
掌事宮女佩蘭領來六個年輕丫頭,每人兩個貼身伺候,也不多言就要離開。
「等一下,我們已入宮,何時去拜見皇上?」巧栗攔下問道。
「貴人身懷有孕,還是好好安胎為宜,以後有了機會自然會見的。」佩蘭話說得漂亮,拒絕之意卻很明白,可巧栗不知,糾纏許久,最終被一通說教,憤而摔門。
撥來侍奉我的兩個丫鬟喚作聽風,聽雨,我旁敲側擊和她們打聽,才知曉貴妃因皇上寵幸宮女大發雷霆,若非朝臣與皇后堅持,我們也沒福氣進宮。
闔宮上下誰不知貴妃娘娘是皇上唯一摯愛,即便進了宮,礙於顏面給我們的位份也不低,可沒人真把幾個宮女放在眼裡,即便身懷龍裔。
「姐姐,我這幾日…見紅了,怎麼辦?」禾絮滿面愁容道,自從那日見佩蘭訓斥巧栗,她就很怕這位掌事宮女,更別說吩咐她做事,只能來找我。
「你親自去永春宮,請金櫻姑姑過來走一趟,說我有事相求,」我吩咐聽雨。
皇后娘娘住永春宮,貴妃顯然容不下我,雖不至於殺人滅口,可總不會讓人好過,我只能投靠皇后。
不多時金櫻到了,我與她說明禾貴人身體不適,她又讓聽雨去請太醫院的齊院判。
正與金櫻說著話,齊院判很快到了,給我與禾絮請過脈,各自留下藥方。
我不懂醫術,只看禾絮的方子比我的多十幾味藥材,心想怕是不好,果然不過幾日她便小產。
上輩子難產一屍兩命,這輩子小產,禾絮的孩子終究是沒保住。
又過幾日,皇后娘娘傳召。
我挺著五個月的肚子行大禮參見,賜座後依然不敢直視天顏。
「本宮只是喚你來說說話,不必拘禮。」
聞言我才抬頭,只見一雍容華貴的美婦人,只可惜脂粉也掩蓋不住常年臥床的病氣。
皇后娘娘的身體是真的不好,上輩子我死後沒幾年她也薨逝,兄長帶兵逼宮,皇上攜貴妃逃出宮去,後回宮平叛。
事後,謀逆之人被誅滅全族,連已故的皇后娘娘都被廢為庶人,從皇家族譜中除名。
她與我的身份天差地別,最終結局卻是一樣的,甚至還更慘烈些。
除了貴妃,皇上不把後宮任何女子當人看,不論是漪瀾園裡身份卑賤的宮女,還是永春宮中母儀天下的皇后。
從永春宮回來,沒過幾日皇后娘娘下旨將我挪去瑤光宮住。
「奴婢恭喜月貴人,瑤光宮可是個好去處,」金櫻親自來接我過去,賀喜道。
「謝姑姑美言,我還有一事相求,我與禾絮情同姐妹,不知能否帶她一道遷宮?」
「這…貴人有著身孕,禾貴人才小產,怕是不吉利。」
「我唯有這一心愿,還請姑姑成全,」我福著身子要行禮,被金櫻扶起。
當天,金櫻就帶著皇后懿旨過來,說准許禾貴人與我同去搖光宮。
巧栗見狀急躁起來,也求我帶她過去,皇后娘娘再寬和,一再祈求也會心生不滿,我只得暗示她自己去求皇后。
禾絮對我很是感謝,小產後她驚懼異常,人也憔悴許多,聽聞要遷宮,多了幾分生氣。
拉攏禾絮是我早有的打算,不論她能否生下孩子。
且我才向皇后娘娘投誠,一個重情重義的下屬,總比一門心思攀高枝的強。
齊院判每日早晚請脈,後去皇后宮中稟報。
巧栗來過幾次,她已有八個月的身孕,即將臨盆。
我與禾絮離開後,皇后娘娘賞了不少東西給她,貴妃娘娘也有賞賜,她的日子寬裕許多,佩蘭也開始聽她吩咐。
「太醫說了,我肚子裡十有八九是個皇子,這可是皇上的長子,連皇后和貴妃都拉攏我呢,」巧栗摸摸髮髻上的寶石簪子,得意道。
「那姐姐打算選誰?」禾絮問。
「選了一個不就得罪另一個嗎?我誰都不選,再說,為什麼一定要選?」巧栗看向我,說道:「宮裡有孕的就咱們兩個,若是能聯手,還怕別人不成?」
我被她天真的想法驚出一身冷汗,下次金櫻來送補藥時當個笑話講了,宮人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隔牆有耳,若讓旁人說,還不如是我自己。
七個月上下,我聽說巧栗生下一個兒子,被貴妃抱走撫養,她本人卻沒什麼消息。
我又問禾絮,她不敢多言,只生硬地轉移話題。
懷著身孕過年,皇后娘娘賞了雙倍的份例,貴妃娘娘與皇上卻沒什麼表示。
快要臨盆,這幾日我總做噩夢,夢見上一世身死的慘狀。
那時我剛生下孩子,衣不蔽體,下身還淌著血,幾個太監衝進來,捂住我的嘴,用被子卷著抬出去,頭朝下扔入井中…
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額頭滿是冷汗。
胡思亂想著,下身忽然湧出一股暖流。
破水了。
3
正月十三辰時三刻,我產下一子,這一世,我終於抱到了自己的孩子,這不是我第一次見他,上輩子也見過。
那時我還是困守水井的孤魂野鬼,不知過了多少年,有天一個約莫十五六歲,太監打扮的少年跑過來,撲到井口痛哭,邊哭邊喊娘。
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一看見他,不存在的心都跳起來了。
他確實是我的孩子,之後聽往來宮人說,二皇子對皇后不敬,忤逆聖意,被——賜死。
我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親娘沉屍井底,不願喊另一個女人為母親,皇上就殺了他,殺了自己的孩子。
為這個孩子,皇上寵幸了我,又將我們母子棄之如敝履。
除了貴妃,他什麼都不在乎。
念及前世,我忍不住落淚,恰巧孩子這時睜眼了,烏黑的眼珠盯著我看,咧嘴笑起來。
「老人常說,小孩出生就能睜眼,是有宿世的慧根,咱們二皇子必定是聰明伶俐,」穩婆笑道。
宿世的慧根…
還是不必了,我的孩子不要像我一樣記得前世,不要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
「可有向皇后娘娘稟報?」
「金櫻姑姑已差人去了,貴人生產時姑姑就在外候著,不知是否通傳?」
「傳,」我很累,可金櫻不得不見。
「奴婢恭喜娘娘,賀喜娘娘,」金櫻第一次向我行禮。
「姑姑客氣,我哪裡是什么娘娘。」
「奴婢這麼說自然是有緣由的,貴人誕下皇子,還怕沒有封嬪封妃那日嗎?」
「謝姑姑吉言,我只盼孩兒一生順遂,自己也能在宮中平安終老。」
「貴人能如此想,是極好的,可別學了巧貴人,說起來還是大皇子生母,可惜…」
「我多問一句姑姑別見怪,巧貴人畢竟與我同日入宮,雖不及禾貴人親厚,到底也有情誼在。我只聽說她生下皇子,之後卻沒了消息,不知她現下如何?」見金櫻提起巧栗,我便順著她的話問下去。
「這…是皇后娘娘吩咐,不在貴人面前提巧貴人,怕動了胎氣,不過貴人已然平安誕下皇兒,問一句也沒什麼。」
金櫻湊近壓低聲音道:」巧貴人胎大難產,皇上下令舍母保子,破開她的肚子才生下孩子。大皇子有皇上、貴妃護佑,自然是富貴無極,只可憐巧貴人,皇后娘娘慈心,命人收斂屍身,總不至於暴屍荒野…」
巧栗死了…
當時看禾絮的反應,我就猜巧栗凶多吉少,可知道她死了,心裡還是堵得慌。
是否真是胎大難產尚不知曉,或許…或許是皇上以為巧栗過於張揚,容不下她,我處處小心謹慎,不至於遭此大禍。
可我上輩子也是小心謹慎,還是落得葬身井底的下場。
原以為進宮後,皇上會多些顧忌,可於他而言,我與巧栗這樣的宮女即便封為貴人,為他生下孩子,也是命如草芥,哪日興起便隨意找個由頭打殺了。
「貴人?」
「啊?」我發愣的功夫,也沒聽清楚金櫻說些什麼。
「貴人今日疲累,還是早些歇息吧,皇后娘娘自然會庇護貴人與小皇子的。」
「請姑姑代我謝皇后娘娘,等身子好些,我再去向娘娘請安。」
金櫻離開了,我看著襁褓中的孩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怕是留不住他。
4
「小皇子穿上這身衣服可真好看,我再多做幾件,替換著穿。」
禾絮原是繡娘,給我和巧栗的孩子都做了衣裳,我的孩子穿上了,巧栗的孩子…皇上和貴妃是瞧不上這些手藝的。
「皇后娘娘剛差人送來許多,你不必勞累。」
「我…」見禾絮有難言之隱,我讓乳母將孩子抱下去,留她單獨說話。
「姐姐,巧栗姐姐的事你聽說了嗎?」
「聽金櫻姑姑說過,可惜了。」
「巧栗姐姐生產前我還去看過她,她告訴我太醫說一切安好,若是胎大難產,太醫還瞧不出來嗎?」
「巧栗的太醫是誰請的?」
「是皇上,是皇上親自指的,巧栗姐姐專門與我說過,咱們三人只有她受了皇上恩惠。」
「那便是,太醫定是得了皇上的吩咐。」
「可…為何?」禾絮聽明白我的意思,但還不敢相信。
「當初咱們同住漪瀾園,說是養胎,實則與軟禁無異,若不是被禮部官員撞見,也沒機會進宮,倘或不進宮,園中死幾個宮女太監,又有誰會在意呢?」這話我憋了許久,說出來也痛快些。
活了兩世,這些話也只敢對禾絮說。
皇上深愛貴妃,怎會容忍貴妃的孩子有第二個母親?
即便那人是他的生母。
出月後,天氣也暖和起來,我挑個晴好的日子,帶著孩子去向皇后娘娘請安。
「皇兒還小,怎麼把他也帶來,小心路上著了風寒,」皇后話雖這麼說,眼裡的笑意卻掩飾不住。
「小孩子哪有那麼嬌弱,娘娘是大周國母,更是皇子嫡母,合該來向娘娘請安的。」
「宮裡鮮有嬰孩出生,抱來我瞧瞧,你先坐,若無急事就留下陪我用午膳。」
金櫻從聽雨手中接過襁褓,皇后也難得打起精神,還有意趣拿布老虎、撥浪鼓逗他玩。
小孩子容易犯困,玩了一會兒就打起哈欠,金櫻抱他去偏殿歇息,皇后終於有功夫與我說話。
「皇上子嗣微薄,你能為皇家開枝散葉也是大功於社稷,本宮不會虧待你的。」
「妾謝過娘娘,只是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起身行跪禮叩拜,「妾出身微賤,無德無才,日夜憂心只恐教養不好,娘娘賢德盛名妾在漪瀾園中也有所耳聞,皇兒若是能養在娘娘膝下,必定德行出眾,益於社稷,還望娘娘成全。」
「孩子是母親的親骨肉,你當真願意將他交給我嗎?」
「正因是妾的親骨肉,才更要為他打算,貴妃收養了大皇子,二皇子若養在妾身邊,只會為君父厭棄,身為人母,實在不願看孩子被自己牽連。」
「你有此心,真是難得,快起來吧。」
「娘娘這是答應了?」
「你信得過本宮,本宮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必定許他一個錦繡前程。」
皇后娘娘面上常帶著病容,這是我第一次見她意氣風發之態,聽聞皇后出身武將世家,或許當年她也是這副模樣。
生產後,我也想過伏低做小安穩度日,盼著孩子日後當個閒散王爺。
可皇帝與貴妃教養出來的孩子,能容得下自己的兄弟嗎?
我不願孩子的性命被人捏在手裡,既然如此,就只能讓他坐上那個位子。
5
帶著聽雨從永春宮回來,禾絮原本來送剛縫好的小布鞋,見孩子不在,也不敢多問,閒話幾句就慌忙離開。
又過幾日,皇后娘娘下旨晉我為嬪,遷入瑤光宮正殿。
禾絮醒過神來常開解我,說孩子記在皇后名下,就是名正言順的嫡子,我這個生母也是前途無量。
她說得我都明白,更知曉皇后娘娘壽元無多,她搶不走我的孩子。
只是心裡糾結得很,既希望孩子能快些回來,又盼著皇后娘娘活得久些,多庇護我們母子一些時日。
橫豎現在要在皇后娘娘手下討生活,我一得空就去永春宮請安。
「妾才做了個香包,裡面放了驅蟲的藥材,還請娘娘收下。」
「有心了,我這兒總是冷冷清清的,你來陪我說說話也好,只是…怎麼不見你給皇兒送些物件?」
「娘娘身邊的人自然處處妥帖,也無需旁人牽掛,妾在這宮中無依無靠,能仰仗的唯有皇后娘娘,只盼娘娘別嫌棄妾蠢笨。」
皇后娘娘聞言看了我許久,「宮中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只是聰明外露難免招來禍端,巧貴人就是個例子,你這樣的正正好。本宮才給你晉了位份,再賜你一封號:謹,取謹慎,恭敬之意。」
「謝娘娘恩德。」
「以後你若得空,就幫本宮料理些瑣事吧。」
宮中嬪妃不多,除去皇后與貴妃,只有舒妃、靜嬪,再就是我與禾絮。
舒妃和靜嬪都是皇上還是太子時的老人,這些年都受盡冷落,舒妃已然心灰意冷,整日在宮裡拜佛燒香。
靜嬪膝下有一公主,唯恐見罪於貴妃,都不敢來向皇后娘娘請安,還主動把公主交由太妃撫養。
皇后能用的人,唯有我一個。
最初我只是幫著看帳本,後來也學著照看各宮的份例,歷練數月後,皇后下旨賜我協理六宮之權。
這本是件喜事,可第二日皇上就以皇后病重,不能操勞為由奪去鳳印,由貴妃代為掌管。
貴妃也有協理六宮之權,皇上大抵不願心愛之人與一卑賤宮女享有同等的權力,哪怕只是名義上。
我一聽消息就去看望皇后,金櫻卻說她這幾日身子不爽不見人,又過三日才見著。
她臉上的脂粉更重了,強行遮掩住病氣,眼神是從未有過的凌厲,「宮中妃嬪不多,可寧壽宮中還有一位貴太妃,三位太妃,都是長輩,你多照應著些。」
「是,還有月余就是重陽節,正好趁這個由頭,為各位太妃重新修繕一下屋舍,」我還記得上次路過寧壽宮,宮牆上的紅漆都有些斑駁。
「正是,今夏常洪澇,怕是要有個寒冬,我庫里還有些皮料,你親自盯著,讓人做些保暖的衣裳贈與太妃。」
「等入了冬,妾再為太妃添些炭火。」
今年果然是個寒冬,雪下得很大,我記得有一年,井水都結冰了。
太妃們得了我的照應,日子好過許多,不論她們出身有多貴重,在前朝多麼風光,先皇駕崩後都要挪進這小小的寧壽宮,仰人鼻息過活。
「謹嬪娘娘到!」
我一踏進宮門,幾個老嬤嬤就圍上來,很是熱絡。
「諸位太妃可在,我今兒帶了一樁大喜事來。眼瞧著就是除夕,闔家團圓的日子,太妃娘娘入宮侍奉先帝,也是久不見家人,本宮想著不如趁這個機會,接太妃家人入宮相見,如何?」
話說出去卻一時無人敢接,我又道:」事關重大,太妃考慮一二也是尋常,所幸還有時間,等太妃考慮清楚,再來瑤光宮尋本宮就是。」
6
「貴太妃,淑太妃差人來問過,其餘的沒什麼的動靜,」准太妃家人入宮相見是皇后娘娘的主意,我也事事回稟。
「那便邀貴太妃與三位太妃的母親、姊妹入宮相見。」
「所有太妃?」
「本宮差你去問詢,可不是讓她們選的,」皇后笑道。
這些日子的示好照顧,為的就是將幾位太妃和娘家綁在皇后船上,不論她們心中如何想,外人看來就是投靠皇后才得恩賞。
「這麼大的動靜,皇上會不會阻攔?」
「廣施恩惠的事情,又涉及長輩,皇上若阻攔就是不孝,也犯了眾怒,」皇后沉聲道,見我面色發難又問:」你害怕了?」
「…是」論出生我是漪瀾園中的宮女,論位份我只比禾絮高,可眼下卻要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前朝後宮,還不知起多少風波。
「巧貴人難產身亡,可宮外卻有傳言,是貴妃嫉妒巧貴人有孕,趁生產之際將其暗害。你若是遇害,誰都會覺得是貴妃所為,從前皇上只管打殺碎嘴的宮人,而今貴妃膝下已有皇子,總要顧忌民間聲譽,你越是在明處就越安全。」
同樣的法子我當初也用過,若不是暴露在明處,現下已是井中枯骨。
「巧貴人…真是貴妃?還是…」我忍不住問,入宮許久我從未見過貴妃,不知她是何為人,更不知皇上為何對她深愛至此。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有何分別?」
「是,妾明白了,謝娘娘教誨,」並非貴妃下令處死我,可最終是我葬身井底,而她占盡便宜。
想邀太妃家人入宮,總要有個由頭,眼下就有,還是皇上親自給的。
傳言皇后病重,請母親與姊妹入宮相見,陪伴幾日後,身子竟然奇蹟般好轉,還破天荒地開起晨會。
舒妃不問世事,只差人送來手抄的經書,打定主意不再踏出宮門一步。
靜嬪更年輕些,通身打扮卻與太妃無異,我在寧壽宮中見過小公主,六歲還沒有封號,皇上仿佛忘了自己有個女兒。
「病了好些日子,許久不見你們,今日召你們前來,也有要事商議。」
「妾實在無能,怕是不能為娘娘分憂,娘娘做主就是,」靜嬪惶恐道。
「前幾日本宮病重,原想著時日無多,見見家人也罷,見過後身子反而好了,又念及諸位姐妹,還有太妃也是許久不見家人,便想請諸嬪妃、太妃娘家親人入宮相見,以解骨肉分離之苦。」
「娘娘仁慈,妾也是許久不見家人了,」我附和道,雖然自己並無家人可入宮。
晨會後,這消息很快傳出去,朝中也有不少人為皇后娘娘歌功頌德,尤其是貴太妃,淑太妃母家。
還有朝臣提議,既然娘娘身體好轉,不若將鳳印還給娘娘,皇上並無理由阻攔,只得同意。
皇后下旨恩賞,宮裡著實熱鬧起來,貴妃娘家人也來了,皇上以貴妃哺育皇子有功,為其長兄加封承恩公。
我母親早亡,長姐被賣走後杳無音訊,宮裡反而冷清起來。
趁無人注意,我從漪瀾園中調來一個小太監,他每年都會來井邊祭奠禾絮,我知道他有多喜歡她,更知道他如何咒罵皇帝。
當初拉攏禾絮,也是為手下有能用之人。
皇后娘娘謀劃太子之位,我也要為我的孩子掃除一切障礙。
伯仁因貴妃而亡,但終究還是皇上下旨賜死的。
…
很快,我的孩子滿周歲了,禮部給皇子擬定名字,琦,美玉也。
至於大皇子,他的名字是皇上起的,麟,象徵光明、祥瑞,又有皇族顯貴之意,用心不言自明。
朝臣中有奏請立琦兒為太子,他記在皇后名下,是中宮嫡出,合情合理。
也有臣子上書擁立大皇子為太子,他與琦兒同為宮女所出,並無分別,長幼有序,合該立長子。
兩個孩子都只是一歲多的年紀,朝臣已經為著立長還是立嫡吵得翻天覆地,皇上卻不理會,由他們鬧著。
「姐姐,聽說連相爺都支持琦兒做太子呢,你說能不能成?」立儲爭端連民間都聽說了,後宮中人更是早有耳聞。
「成與不成誰說得准呢?皇上正當盛年,也不急著立太子,」我對禾絮道。
「可皇后娘娘…我幾次去請安,金櫻姑姑都說身子不爽不見人。」自從那日開完晨會,禾絮就常去給皇后請安,我去得倒少了。
雖說要站在明處,也可不能當出頭鳥。
這些天太妃與其他妃嬪的家人陸續進宮,出宮前總要去拜見皇后娘娘,也只有貴妃母家的人說怕衝撞沒來。
密集的召見後,就是朝臣擁立琦兒為太子。
這是皇后娘娘最後一搏,至少在她還活著的時候。
7
瑤光宮的迎春花開了,這樣的小花原是不能種在宮裡的,只是我喜歡它一開春就能盛放,萬物凋敝中那樣明媚惹眼,才讓人種下。
朝臣們還在爭執,為此皇上已有月余不上朝,整日與貴妃在一處。
那日禾絮去御花園,很晚才回來,我喚她來用晚膳,她卻說身子疲累已歇下,問小福子才知,她在御花園碰見皇上與貴妃。
裝看不見也是不妥,禾絮上前請安,卻被皇上誤會是早有圖謀,蓄意勾引,甚至還懷疑她打探帝王行蹤,打了板子,還罰跪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