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馬蹄調轉。
呼嘯的寒風不斷拉扯著我身上的絲綢,這時候我才看清,它是紅色的。
上面的花紋像極了虞征蓬送我的賀禮上,扎的大紅花。
我的騎術是虞征蓬教的,蕭然絕對搶不過我。
紅綢像朝霞一樣飄走,誰也攔不住我!
轟隆隆!
地面震動。
是聯盟的大炮!
我心急如焚,猛地將蕭然踹下馬。
等我抵達戰場時,滿目焦黑,像天神打翻的硯台。
血腥味混著硫磺味,讓我頻頻發嘔。
我下馬挨個翻找,卻怎麼也找不到虞征蓬的屍體。
我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可手上的焦黑與血漬還未冷卻。
一支燧發槍抵在我的後背,我頓時汗毛倒豎。
「住手!」
蕭然喊破了音。
然後,我倆都被逮捕了。
他們罵蕭然是叛徒,抬走了蕭然昨晚送來的槍。
我腦中頓時冒出一個模糊的想法,身體卻比腦子先一步有了動作。
腳尖一踹,一塊正在燃燒的木板準確地落在了箱子裡。
轟!
我拽著蕭然臥倒。
好幾個聯盟軍被炸傷,疼得直叫喚。
「你怎麼知道那些槍有問題?」蕭然聲音顫抖。
蕭然的確是聯盟軍的功臣。
可想要調動那麼多槍,卻不容易。
唯一的解釋,就是蕭然主動請纓,表面上是為愛瘋狂,寧可背叛聯盟也要救我。
實際卻是要瓦解朔方軍的信念。
要讓朔方軍清楚地看見,冷兵器與熱武器的差異。
製造更多的逃兵,以便於聯盟大肆宣傳土著的愚昧軟弱。
可惜,聯盟打錯了算盤。
朔方軍視死如歸,根本沒碰那些槍。
14
我的頭很暈,無暇回答蕭然的問題,只能像行屍走肉一樣被推搡著,回到了城中。
等我緩過神來才聽他們說,虞征蓬跑了。
大義凜然地說要與將士們同生共死的大將軍,臨陣脫逃了。
聯盟搜捕了七日,也沒有結果。
而我與蕭然即將被當眾處死。
蕭然不甘地為自己辯駁,反覆強調自己的貢獻,還求總指揮的妹妹救他。
總指揮卻冷笑著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你只是個工具人而已,真以為我妹妹能看上你?」
總指揮要殺雞儆猴。
高台下,圍觀的人很多。
有穿越者,也有土著。
而我在人群里,看見了虞征蓬。
我頓時明白,他突然丟下朔方軍,是為了刺殺總指揮。
我要為他創造機會。
「我也是穿越者,我知道怎麼回去。」
總指揮突然看向我,其餘穿越者也被吸引過來,眼神熱切。
顯然,他們也在尋找回去的辦法。
蕭然說,總指揮的妹妹做了夢,夢見一個回去的道具,外形與平安銅錢相似。
可任她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使用的辦法。
總指揮輕蔑又傲慢:「你以為裝成穿越者,就能活?」
「諸位若不信,大可以跟我對一對暗號。蕭然不愛上網,很多熱梗不知道,也沒辦法教給我,但我特別愛網上衝浪,沒有我不知道的梗。」
他們個個面露狐疑。
我繼續加碼。
「你們本來人手一枚銅錢,卻為了做武器全都丟進了熔爐。可我一直保存著它,因為我穿越的第一天就知道,它有多重要!」
最震驚的是蕭然。
他從來沒發現我是同類。
15
聯盟有專門的部門,驗明正身。
我與他們對話時,虞征蓬已悄然擠到了高台的側面。
經過反覆核驗,他們終於相信我也是穿越者。
許多人目光熱切地問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回去,只有總指揮一言不發。
他已經掌握了最高的權力。
他不想回去。
而我,則向大家提出了一個苛刻的條件。
就在眾人權衡之時,虞征蓬驟然殺出來。
雪亮的刀割破了總指揮的大動脈。
緊接著是一聲槍響,虞征蓬中槍了。
未傷及要害,他依然有逃跑的機會。
可是他就那麼站在高台上,目光掠過倉皇的人群,看向我。
仿佛要將我刻入靈魂。
我想要衝過去帶他走,卻被蕭然死死抱住。
槍聲還在繼續,子彈像雨點一樣落在虞征蓬一個人身上,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可鮮血不斷地湧出來。
他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只能艱難地扯了扯嘴角,用口型告訴我——快走。
下一瞬,他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虞征蓬,你真殘忍!
為了逼我回現代,不惜死在我面前。
不知過了多久,場面終於恢復秩序。
幾個副指揮痛斥虞征蓬的罪孽,要當眾將他千刀萬剮。
他們剖開了虞征蓬的胃,卻發現裡面只有一些被腐蝕的麻布和草根。
蕭然抱著我,不讓聯盟發現我在哭。
我卻再度吐了血。
這具身體小時候錦衣玉食,七歲後就開始食不果腹。
我穿來的前兩年,唯一的感受就是餓。
後來即便以寫信為業,也只能勉強溫飽,胃裡的毛病越拖越重。
最嚴重的那年,蕭然背著我去找虞征蓬。
虞征蓬急得要去京城給我抓郎中,還要殺了蕭然。
我死死拉著他的衣角,神志不清地道出了自己是穿越者的秘密。
「這不是我的身體,你就當我是野鬼上身。」
16
我告訴虞征蓬,至多再過五年,我就要離開,無須耗費精力去治病。
他驚地許久說不出話來,只將雙拳攥的越來越緊。
「蕭然可知?」
「除了你,沒有人知道。」
自從穿越者帶來各種超出想像的技藝,人們已經越來越相信,世上有神仙、有妖怪。
我以為,虞征蓬會相信。
喝完軍醫的藥,身體略恢復了一些,他便將我送回了城中。
半個月後,他風塵僕僕地帶著三個郎中敲我家的門。
三人都說治不好,只能長期喝藥調理。
虞征蓬的臉色很難看。
而那天,蕭然突然對虞征蓬髮難,卻被虞征蓬單方面毆打。
他倆沒有一句對罵,可眼睛裡都是要殺人的凶光。
我怕蕭然真的被打死,只能拉著虞征蓬離開。
「孟娘子,他太弱了。」
虞征蓬憤憤地留下一句話便走了。
背影與我成親那日所見,一模一樣。
幾日後,藥鋪掌柜親自上門送藥材,並為當日見死不救而道歉。
許諾我以後去他家藥鋪抓藥,只收一半的錢。
我擔心虞征蓬以勢壓人,便多問了幾句,掌柜只好實話實說。
「大將軍決定從我家採購藥材,孟娘子這點藥錢,我幾個月就賺回來了。」
虞征蓬一向駐軍在城外,城中連一座將軍府都沒有。
可那件事以後,他突然買了個宅子,得空便回城裡住幾晚。
偶爾我上街買肉,還能看見他騎馬從街上走過。
他有公務,我有家室。
我們即便看見對方,也並未說話。
更多的時候,是他匆忙離去,根本沒看見我。
三個月前,我過生日。
我特意早起,就為了買穿越者「發明」的雞蛋糕。
可惜沒買到。
我又決定去屠戶那兒買一刀好肉,怎麼著也得犒勞犒勞自己。
誰知看見了虞征蓬。
他遞給我一隻竹籃,雞蛋糕的香味從乾淨的麻布下飄出來,麻布上還放了一束紅梅。
那時節,紅梅根本沒開。
但我聽說長城以外的賀蘭山上有,只是山路險峻,無人敢去折。
虞征蓬的手背和臉頰上都有新傷。
看起來,像是荊棘所劃。
「孟娘子,生辰快樂。」
17
那句祝福,是虞征蓬住進城裡後,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下一刻,副將匆匆來稟:穿越聯盟攻打長安,皇帝急詔各州府勤王。
虞征蓬立刻出城。
點了一半的兵馬往長安而去。
沒有人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只知道出去四萬人,回來不足百人。
隨後,便是各州府緊守關隘。
每日都有消息傳來。
某個州府投降,某個州府被夷為平地。
一日,虞征蓬隔著低矮的院牆匆匆對我說:「好好在家,哪兒也別去。」
隨即打馬離開。
從軍營到公廨衙門,並不會從我家經過。
他是特意來叮囑我的。
白雪紛紛,他一身黑甲,像一顆未完全熄滅的炭,試圖給我送來一份溫暖心安。
而如今,他的身體破破爛爛,唯有身側的刀,銀亮如墜落的殘月。
幾個副指揮忙著爭權上位,下面的人將虞征蓬切成小塊,讓百姓領走,丟在自家的茅坑。
「虞征蓬已成惡鬼,唯有最骯髒的地方可以鎮壓,十年後,惡鬼成凶神,可鎮宅邸,佑平安。」
穿越者們用神鬼之說,給百姓洗腦。
百姓雖怕,卻也不敢違抗。
而虞征蓬的骸骨被拆卸、鋸斷,分到了穿越者手中。
「穿越者高於一切,今日卻被一個土著鑽了空子,簡直是奇恥大辱。諸君當以此賊骸骨為誡,提高警惕,居安思危。」
聯盟軍齊聲應答。
像極了傳銷現場。
他們暫時顧不上我和蕭然,便安排人將我們關入監獄。
一個報復的念頭,漸漸成型。
18
幾天後,新的總指揮誕生,聯盟高層也終於有空過問穿回去的事了。
聯盟開始搜集平安銅錢至今,已得百餘枚。
但他們分不清哪些是穿越帶來的,哪些是京城城隍廟布施的。
我也分不清。
「都不能用。」
「你的那枚也不能用?」
「我的不在這兒。」
我對上副指揮的眼睛,半晌他笑起來,攤開手。
裡面正好是我做的贗品。
我假意要搶,他卻突然收回。
「我還有一個辦法,不需要這些銅錢,但需要你們製作的第一批子彈。」
百姓不認,平安銅錢就不存在購買力。
蕭然說,聯盟為了減少損失,第一批子彈的原材料一半是平安銅錢,另一半是黃銅雜件。
因過於粗糙,至今仍有幾百發的存貨。
「使用辦法就是——子彈上膛,射擊穿越者的身體,不要射擊臟器和腦子,否則穿回去也救不活。但這個辦法,只有50%的成功率,就看你們願不願意賭了。」
沒有人相信我的話。
他們都覺得我為了報復,要拉幾個人墊背。
我抓住了蕭然的手。
「蕭然,你可願跟我一起,成為第一對實驗體?」
蕭然的身體在發抖,卻吐出一個字:「好。」
我和蕭然本來就要死的,沒有人會在意我倆的命。
就算不成功,他們也沒有任何損失。
最終,聯盟決定明日一早開始實驗。
並且「善意地」給我們送了一頓斷頭飯,可惜送飯的人故意打翻,眼神挑釁。
我一點也不生氣,甚至對他笑起來:「小哥哥,明天早上一定要來看哦~」
「看什麼?」
高層沒有將消息透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