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封衡是契約婚姻。
結婚那天他向我坦白,他有心愛的姑娘,但迫於現實壓力,只能娶我。
我當時只是笑笑:「那離婚的時候,你得多分我點。」
三年婚姻,我和封衡相敬如賓,是圈子裡人人稱讚的模範夫妻。
只是紀念日那晚,他接了個電話,站在窗前抽了好一會兒煙。
半晌以後他轉頭看向我,語氣清淡,帶著不易察覺的歡喜:
「她回來了。」
我愣了下,識趣地收起了手中的孕檢報告。
封衡已經羽翼豐滿,我們這段婚姻,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1
許蔓君回國這事兒不算什麼秘密。
畢竟是個娛樂圈小花,就算勇闖好萊塢失敗,也依然會有娛記關注她的動向。
所以封衡在說出「她回來了」時,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個「她」指的是誰。
能讓他這麼念念不忘的,這些年裡也就這麼一個人。
當天是我和封衡的結婚三周年紀念日,氣氛還算和諧。
我的包里裝著一份孕檢報告,我想著趁著這種時候拿出來和他聊聊。
但他這麼一說,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理解地點了點頭:「那好,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約個時間去領證。」
封衡可能沒想到我這麼爽快,淡然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複雜。
他就那麼看了我好一會兒。
然後掐滅了煙頭,淡淡道:「等過完爺爺的生日再說吧。」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們這段婚姻是封爺爺一手促成,他非常希望我們能恩愛美滿。
我也不想讓爺爺的生日過得不舒心。
所以我說:「行。」
上到樓梯時,我還是忍不住提醒他:「還是先把離婚協議擬好吧。」
怕他忘記,我補充道:「當初那塊地,你說了會給我的,別忘了。」
封衡站在樓下,抬頭看著我,突然扯著嘴角笑了下。
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諷刺。
「唐琬,該給你的絕不會少。」
2
有了封衡這句話,我心裡踏實了不少。
他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也不會使那些下三濫的手段。
更何況除卻這段婚姻,我和封衡之間,其實還算得上是關係不錯的「兄妹」。
我十六歲被寄養在封家,封衡大我兩歲,對我還不錯。
只是這種不錯,一直都處於一種很清白的階段。
封衡性格冷淡,也一向潔身自好,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覺得他這輩子大概都不會談一段戀愛。
所以當他身邊出現許蔓君時,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驚訝的。
他們的那段感情,轟轟烈烈,幾乎要灼燒身邊的人。
許蔓君是娛樂圈裡的小花,封衡便是她背後默默守護的護花使者。
他保護她,也捧她。
縱容她的任性,甚至為了她打算開拓美國市場。
但計劃猝然停止。
他們戀愛一年的時候,許蔓君傳出了緋聞。
狗仔拍到她和新劇的導演親密進入一個小區,第二天清晨才先後出來。
即便新聞一爆出來便被封家壓下,可封爺爺還是很生氣。
爺爺以繼承人的位子要挾,強硬地要求封衡與許蔓君分手。
雖然封衡的能力在家族裡是最強的,但封家不只有封衡,他還有叔叔伯伯,幾位堂哥堂弟。
每個人都對繼承人的位置虎視眈眈。
但凡頭腦清醒的男人,都知道應該選什麼。
封衡當時便分了手。
可爺爺還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他娶我。
因為上一輩的某些未了結的恩怨,爺爺一直都很疼我,也一直,對我心懷愧疚。
他想為我找一個好歸宿。
封衡聽到這個要求時,只抬頭看了我兩秒,便點頭:「好。」
他答應得那麼快,以至於我錯以為那段感情在他的心裡沒有留下多少傷痕。
直至結婚當晚,封衡拿出一紙協議向我坦白,他心裡仍然藏著一個許蔓君。
那時我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說,希望和我做契約夫妻,等他羽翼豐滿,能夠掙脫爺爺強塞給他的這段婚姻,他會給我豐厚的補償。
愛沒有,錢總要有吧。
所以我很爽快地簽了字。
3
參加爺爺的生日宴前,我預約了一個人流手術。
定在爺爺的生日後。
生日當天,我和封衡手挽手出席。
和這三年來的每一天都一樣,他對我很體貼,我也總對他溫柔地笑。
任誰看去,都會以為這是一對感情頗好的夫妻。
而這親密表象下的疏離冷淡,只有我們知曉。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爺爺見到我們,一如既往地很高興。
我留在他身邊陪他說話,封衡便去招待其他的賓客。
氛圍一直都很好,直到耳邊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爺爺,生日快樂,祝您壽比南山。」
我一抬頭,臉上的笑在那一瞬間僵住了。
爺爺的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
許蔓君穿著華美的禮服,言笑晏晏地端著酒杯,來給爺爺祝壽。
我反覆回憶,確定我沒有給她發邀請函。
爺爺冷哼了一聲,他不喜歡許蔓君。
因此他沉著臉對人說:「讓她走,這裡不歡迎她!」
場面頓時有些尷尬,但許蔓君的臉上卻是一副有恃無恐。
很快我便知道她這自信來源於何處。
傅衡聽到動靜,匆匆趕來了。
「是我給她發的邀請函。」
封衡這麼向爺爺解釋。
「蔓君只是想為您祝壽,沒有別的意思。」
果真如此嗎?
當年在封爺爺的強硬下,許蔓君與他分手,在國內因為名聲原因拿不到片約,只能去國外拼。
她明知道爺爺不歡迎她。
「爺爺,您好好過生日,這些事情交給我就行。」
封衡安慰著爺爺,但態度已然和從前有了變化。
這是一種微妙的博弈。
封衡如今能力漸長,在公司也有很大的權力,而爺爺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畢竟有很多賓客在場,爺爺控制著情緒,沒有發火。
小插曲過後,我說著笑話為爺爺逗樂。
突然宴會廳里傳來一陣驚呼,人群循聲望去。
許蔓君的禮服胸口上被服務生不小心潑灑了紅酒,場面有些難堪。
我向她走了過去。
也就在這個時候,封衡突然撥開人群出現,脫下西裝外套,披在了許蔓君的身上。
他攬著她,帶了點安慰與保護的意思。
這是一個下意識的舉動。
他轉身時才發現我,似乎意識到了這種姿勢的不妥,慢慢放下了手。
我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我帶許小姐去換衣服。」
封衡擋住了我,聲音十分客氣冷淡:「不用,我帶她去。」
這是三年來頭一次,封衡如此失態地在大庭廣眾之下落我的面子。
他們離開前,許蔓君看了我一眼。
那張漂亮張揚的臉上,有一雙暗含挑釁的眼睛。
4
當天封衡很晚才回家。
到家以後他向我道歉:「抱歉,我當時太過心急,沒考慮到你。」
我搖頭道:「你多為爺爺想想。他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
封衡低著頭,良久,點了點頭。
到了這個時候,我和他之間,實在是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聊。
我從柜子里拿出離婚協議,放到他跟前。
「一直沒有等到你的消息,我就讓律師先擬了。你看看,需要改的地方我們再商量。」
封衡盯著那份協議,很久很久,卻沒有拿起來看。
「你看看吧。」
我催促他。
他聽到這話,點點頭:「好。」
就在這時,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晚喝了點酒,還是孕反的原因,我突然有點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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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衝進了廁所嘔吐起來。
封衡也跟著進來了。
他拍著我的背,聲音里有些擔憂。
「怎麼回事?」
他皺著眉:「你的酒量一向不錯……」
我擺擺手,把他推了出去。
他似乎突然間想起什麼,臉上的神情忽然一愣,目光開始變得複雜。
一個小時後,我卸完妝洗完澡,從浴室出來。
封衡正坐在臥室的椅子上,手裡拿著一份報告。
他有些呆滯,聽到動靜才抬起頭。
目光盯著我。
半晌,一字一句問:「你懷孕了?」
5
我擦著頭髮,很淡定地點頭:「嗯,兩個月。」
他既然自己發現了,我便也沒打算隱瞞。
怕他多想,我和他說:「你放心,我約了人流手術。這件事不會影響我們的離婚進度。」
但封衡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猶豫。
他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到我跟前,欲言又止。
「唐琬。」
他輕輕嘆了口氣:「這件事先緩緩吧。」
他說這話讓我有點想笑,明明之前他得知許蔓君回國,他心裡也是期待結束這段婚姻的。
「許蔓君能等得了?」
封衡沉默了幾秒,聲音含著幾分疲憊。
「做手術很傷身體。」頓了頓,他輕聲道:「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沒有父親。」
聞言,我震驚地看向了他。
坦白說,在許蔓君沒回國之前,我是有想過,若我和封衡好好聊,也許他會想要這個孩子。
可是許蔓君回國以後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所以在封衡說出這話後,我實在是感到驚訝。
「我要仔細想一想,唐琬,你好好休息。」
他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臥室。
關門的動作很輕。
結婚以來除了回老宅,我和封衡其實一直都是分房睡的。
畢竟說好了是契約夫妻,我們都很默契地與對方保持一段距離。
其實一直以來都沒有夫妻之實。
但是怎麼說呢,兩個人在同一屋檐下相處久了,感情當然會有些變化。
況且我對封衡,從一開始,便不是沒有圖謀。
在兩個月前,封衡收到了一紙商業訴訟,而我全程陪同,無條件地支持他。
最終封衡全身而退,為了慶祝,我們舉行了一次聚會。
當晚都喝了點酒。
那晚氣氛還算不錯,且我們都只是微醺。
封衡在那種狀態下難得話多了點,我倆坐在回程的車裡,聊了很多。
聊著聊著,他突然間伸手,給我撥了一下頭髮,氣氛一下子就曖昧了起來。
後來就水到渠成了。
那個時候,許蔓君已經將近三年沒有消息,我錯覺我和封衡的關係也許會慢慢地變成一對正常的夫妻。
更重要的是,我的確想睡他,於是睡了。
就這麼簡單。
6
我其實也不想多生事端,那晚做了措施,事後也吃了藥,但孩子還是來了。
可能有些事情,就是天註定的吧。
我不知道封衡到底要怎麼處理這事兒。
但他要我等,我想了想,還是想等等看他到底會怎麼做。
這些天封衡一直都沒有回來,他在外面,陪著許蔓君。
我也不太清楚他到底做了什麼,又和許蔓君說了什麼。
一個星期後,各大平台的熱搜上突然出現了許蔓君的名字——
͏
【許蔓君疑似小三?】
【歸國小花與封氏繼承人深夜買醉】
……
熱搜指向已經再明顯不過,而配的圖裡,也都是許蔓君與封衡動作親密的照片。
一時之間,網絡上爆發了對許蔓君聲勢浩大的討伐。
一旦沾上「第三者」的名聲,許蔓君的演藝生涯便幾乎可以稱得上到頭了。
當天那些熱搜便被撤得乾乾淨淨,封衡一方也放出了聲明,稱與許蔓君只是普通好友。
並且附上了聚餐時有第三人在場的照片。
封衡回來了。
這些年來,他對我雖然算不上親密,卻也從沒有黑過臉。
但這次他面色很冷,很陰沉。
就那麼看著我,很久很久以後,他突然嘲諷地開口:「是你做的吧。」
我看著他,心裡覺得有點累,卻也異常平靜。
我搖頭:「不是。」
「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人?」
他定定地、語氣肯定地說:「唐琬,你喜歡我。」
隔著一段距離,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封衡的神色分外篤定,於是我也明白了,他一直都知道我喜歡他,所以認定,我會為了他,用這種低級的手段。
是啊,相處三年,更何況不止三年。
喜歡一個人,對方怎麼可能不知曉呢?
我笑了笑:「是啊,但這能說明什麼。」
「把孩子打掉。」
封衡語氣冷漠。
他站了起來,回房前,冷冰冰地說:「我們儘快離婚。」
7
「行。」
我的聲音也一樣冷。
「打胎傷身,離婚協議重新擬,你要多給我補償。」
封衡頭也沒回,只冷冷地「嗯」了聲。
那段日子,我和封衡的關係降到了冰點。
他忙著安慰許蔓君,很少出現在家裡。並且,似乎連表面關係也懶得做了。
偶爾會有共同好友詢問我和封衡怎麼回事?
他不是和許蔓君早就分手了嗎?難道又舊情復燃了?
我心裡很疲憊,也懶得解釋太多。
約了手術。
那天,是助理陪我去的。
我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消失多日的封衡出現了。
他在外頭等著,靠在牆上,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憔悴。
我那會兒一定也沒好看到哪去,因為他看我的眼神里,很難得的,有了心疼。
「唐琬。」
他叫了我的名字,但接下來,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了。
我偏過頭,不想看他。
「那塊地寫在協議上了。」他說。
「嗯。」
「公司的股份,我會給你 2%。」
「嗯。」
話說完了,氣氛突然陷入沉默。
片刻後,我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郊區那棟樓我也要。」
「好。」
「你走吧。」
過了好幾分鐘,我聽到了關門聲。
我閉上眼,有幾滴眼淚不爭氣地落下。
出院後我就停下了工作,在家裡休養。
難過嗎?其實還是有一點的。
但我要為我的衝動買單。
幾天後,封爺爺過來,找我一起去廟裡上香。
「今天是老紀的忌日,咱們去給他燒點紙錢。」
他說的老紀是我的親爺爺。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封爺爺皺著眉,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他吩咐劉媽給我煲點中藥調養,然後又說,還是他自己去算了。
他對我一向很好。
這份好裡面,藏著的是對老友的愧疚。
我爺爺和他自幼便是很好的玩伴,年輕的時候也一起遠離家鄉闖蕩。
有次在街上封爺爺和人起了衝突,打了起來。
但沒想到那人是個亡命之徒,手上隨身攜帶著刀具。
千鈞一髮之際,是我爺爺闖過去推開他,扭打之間,把那人傷著了。
那人傷得很嚴重,我爺爺因此坐了幾年牢。
他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污點,出獄之後誰也沒聯繫,從此杳無音信。
那些年裡我們家過得很清貧,我父母早些年因車禍去世,我被爺爺撫養長大,到後來,爺爺也去世了。
他在臨走前寫了一封信寄去家鄉,沒想到還能聯繫上封爺爺。
他們通了電話,我爺爺把我託付給了封家。
封爺爺離開前,在客廳里的那幅海棠花畫像下停了下來。
他看了半晌,悠悠道:「我還記得,這幅畫你當初很喜歡,但又不敢說,後來,還是封衡那小子買了下來,送給你。」
那是我剛來沒多久的時候,我跟著他們去了一場拍賣會。
我當時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聽到那些價格已經嚇傻了眼。
更何況是在別人家,我怎麼敢要東要西?
可封衡看起來那麼冷冰冰的一個人,竟然一眼就看中了我的心思,拍下了那幅畫,然後送給了我。
「他以前還是有個做哥哥的樣子。」
封爺爺感慨。
沒結婚前,封衡對我倒也還是不錯的。
我的手機響了,是封衡打來的。
我走到一邊,接通以後那邊有好幾秒的沉默。
我只能聽到封衡的呼吸聲,綿長又輕。
很久很久以後,封衡說:「唐琬,明天我有時間,我們去把證領了吧。」
不遠處,封爺爺還在看著那幅畫,眼底有幾分欣慰。
我想,他應該是很希望我和封衡能夠幸福美滿吧。
我轉過身子,眨了眨眼睛,我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