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幾日,陛下未曾召見我。
而我也在數著出宮的日子。
很快我便可以去見母親和父親了。
想到這裡,身體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些。
而陛下這幾日不知為何,每每與貴妃相處,都覺得如坐針氈。
明明她的容貌、性情與從前一模一樣。
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中,容殤也越來越害怕。
怕什麼呢?
大概是怕當年之事真的另有隱情。
又怕是他看到的那樣。
若是有隱情,那這些日子對她的折磨,他該如何去挽回。
即便沒有隱情,她也已經拒絕了自己的原諒。
難道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嗎?
想到這裡,陛下整夜未睡,甚至在第二日清晨來時,咳出了血。
德公公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進殿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一幕,連忙宣太醫進殿。
沒曾想陛下卻拒絕了。
「你去見了連家父母,從他們口中可探出些什麼來?」
德公公顫顫巍巍地跪下,卻又不敢開口。
陛下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
面冷心熱。
「快說,不說的話,朕砍了你的頭。」
德公公沒辦法,將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連大小姐知道若是她要嫁給陛下,陛下定然不會嫌棄她,可她無顏面對陛下。」
「更……想為陛下除了燕王這個亂臣賊子,也為自己報仇,她性子剛烈……」
「當年燕王的那些罪證,也是念曦姑娘託人帶給陛下的。」
德公公說完,連大氣也不敢喘。
陛下的臉上看不出是哭還是笑,只是喃喃自語著。
「念曦,朕就知道,你一直都愛著朕。」
「朕不會允許你離開!」
語畢,容殤便立刻出了宮殿,去挽留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可他到了宮女的住所,才知道今日是我出宮的日子。
這一刻,他慌了。
在命令侍衛們不准放我出宮後,卻又急不可耐地親自騎馬追了出來。
他來時,正遇到一夥盜賊在搶我的盤纏。
見對方人多勢眾,強盜們只好就此作罷,丟下包袱後逃了。
陛下將包袱遞給我。
想開口問我問題,卻又不知先問哪一個。
「當年的事情,你為什麼不告訴朕?如果你說出真相,朕依然會與你成婚。」
「陛下,回不去了,我們還是算了吧!」
我已經想明白了。
大海很美,但我們的船靠岸了。
「陛下,我從前是有些寒心,因為你從未相信過奴婢。」
「不論真相是從我口中說出來的,還是從連雲兒口中說出來的。」
「但是現在,我已經不恨了,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忘了吧。」
容殤卻依舊沒有死心,以命令的口吻道。
「朕是天子,親自來尋你便已是最大的誠意。」
「難道你還想再拋棄朕一次嗎?」
我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衝著他笑。
「陛下,奴婢卑賤之軀,您還是請回吧。」
男子卻傷心地笑了,矜貴萬分,神色卻是苦的。
他是天子,天子不會有錯。
念及此,容殤上了馬,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緊了緊包袱,繼續朝南方前行。
10
盛京到永州的路,沒有我想像的那樣簡單。
不僅流寇橫行,且道路崎嶇不平。
我難以想像,年邁的父親母親是長途跋涉,咬牙堅持的。
即便我只在白天趕路,卻還是被流寇再次搶了盤纏。
好在那些流寇雖然霸道,卻留了我一條性命。
我沒了盤纏,只得在附近的鎮上先落腳,替別人打雜,換些盤纏繼續趕路。
只是這天在廚房裡替別人洗碗時,那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了。
「念曦,你當真不願意原諒朕嗎?」
他竟然還沒走。
「陛下,奴婢只是個奴才而已,談不上什麼原諒不原諒。」
我繼續洗碗,不敢耽誤片刻。
只為能快些趕到永州,見到爹娘的最後一面。
這些日子,我身子的疼痛愈發明顯。
大夫說,那毒已經侵入肺腑了,讓我抓緊時間處理身後事。
我只想,再見父親母親一面。
一瞬間,陛下疾步上前,緊緊抓住我的手。
「念曦,朕知道你受苦了,連雲兒做的那些事情,也只是因為愛朕,就像朕愛你那般。」
我知道連雲兒愛他,男未婚女未嫁,我並未置喙什麼。
也不能置喙什麼。
只是心還是不免撕心裂肺一般地疼。
原本以為他等在此處,或許心中真的惦念我們曾經的感情。
沒曾想竟只是為了他的貴妃。
僅僅這一句話,便將我最初的心軟,擊得支離破碎。
我捂住胸口,連指甲嵌入了手心也不知道。
「陛下,那便祝您與貴妃娘娘早生貴子。」
「此地偏僻,陛下還是早些離開,奴婢還有很多活兒沒幹,就不與陛下多說了。」
語畢,我轉身告退,卻不曾想被他一把抓住。
他似是隱忍了許久。
「念曦,你難道忘了曾經嗎?我們曾似神仙眷侶一般的日子。」
我沒忘。
但我累了,已經不想再記得了。
在經歷了這許多事以後,我明白了人生並非只有情愛。
忘記,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我靜靜地看著他。
最終陛下還是鬆開了我的手。
我將整盆衣服洗完時,已經是深夜。
身子疲乏極了。
回到店家答應讓我住的柴房時,發現陛下等在那裡。
似乎等了許久。
我卻沒有因此而高興。
自我認識他以來,他便不喜歡等人。
他的時間,永遠是最值錢與珍貴的。
所以我從來不會讓他等我。
替他珍惜時間。
無論什麼時候,都將他的一切放在首位。
回想起認識的許多年,我不自覺笑了。
他見我沒有生氣,柔聲問道。
「念曦,是朕錯了,你究竟要朕如何做?」
「你跟店家說了什麼,他竟會帶你到這裡來?」
他見我與他說話,眼神里有了些光亮,似是一個做錯了事等待責罰的孩子。
「朕與店家說,你是朕的妻子,近日發生了口角,特意來請你回家的。」
妻子?
這兩個字實在是太重。
我只是一名身份卑賤的奴婢。
並未因此而看不清自己。
「陛下,你是天子,天子怎會有錯?」
陛下眼中閃過自責,緊緊將我摟在懷中。
似要將我揉進骨子裡。
即便我極力掙扎,也於事無補。
於是我等他主動放開。
再與他談。
也是時候,該好好談一談了。
11
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他以為是我終於想通了。
命人從屋外將當年送給我的寒鴉春雪抬了進來。
「念曦,你還記得嗎?你可知聽到你願意時,朕高興得三天三夜沒睡著覺。」
可當日我決定嫁給燕王后,那花便送還給了他。
沒想到他還悉心照料著。
見我神色有些動容,他開口解釋。
「朕只是氣你,氣你不肯對朕說實話,氣你違背了我們的誓言,可心裡,一直只有你。」
「你是不是還在恨朕?」
我沉默不語,看著那充滿生機的寒鴉春雪,好像沒有那麼愛了。
於是笑著對陛下開了口。
「陛下,曾經你對我的好,我在心裡一直記得。」
「我也不恨你。」
聞言容殤臉上的歡喜抑制不住,告訴我他會一輩子待我好,只要我在他身邊。
即便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摘下來給我。
還拉起我便要回宮,說從此再也不要與我分開。
感受過他手中的溫度後,我掙脫了他的手。
「陛下,但我已經不愛你了。」
我現在,只想多活幾日,撐到見父親母親一面。
陛下從來沒有比現在慌張過。
哪怕從前的他曾被先皇將劍抵在他的脖子上。
甚至被燕王構陷,想要篡權。
他也從未放在心上。
心裡也從未被掀起過一絲漣漪。
可如今,他卻狠狠地疼了,害怕我說出他不想聽的話,搶先開了口。
「念曦,只要你願意與朕在一起,朕做什麼都願意。」
「你回宮來,做朕的皇后,可好?」
他的手落在我的雙肩,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雙手的顫抖。
「陛下,你終於實現了你的夢想,我替你開心。」
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陛下將手從我肩上挪開。
推門而出時,嘴裡喃喃自語著。
「一定不是這樣的。」
「你一定還在生朕的氣。」
這幾日,陛下在店家附近找了個客棧住下,會特意在我洗衣時過來,將我好不容易打來的水當做髒水倒掉。
在替我洗碗時,只洗碗不擦灶台。
在我晾曬衣服時,不小心將竹竿悉數推倒。
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再與他說話。
當做沒有他這個人。
直到宮裡的人快馬加鞭趕來。
說已經按照旨意將連雲兒革去貴妃之位,貶為庶民。
「念曦,這樣你會高興嗎?如果你不高興,朕馬上命人殺了她。」
「只要你能高興,你能原諒朕。」
我只是將手中的衣服晾曬好,背上包裹。
「陛下,我該上路了。」
身後,陛下癱倒在地,一拳一拳捶打著胸口。
「念曦,難道朕,真的回不去了嗎?」
「你真的忍心?」
12
我沒有回頭。
眼睛長在前面,應該朝前看。
即便我的心,依舊隱隱作痛。
曾經真心愛過的人,哪有那麼容易忘記呢?
也許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的夢裡依舊會出現四郎。
可我卻清楚地知道,我與他,再也不可能了。
我沒有時間多想。
只想快些到永州。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
在不知道多久的埋頭趕路後,我看到了永州兩個大字。
只是那裡還站著失魂落魄的連雲兒。
她不再像從前那般明媚,向我投來嫉恨的目光。
「姐姐,你見不到你的父親母親了,日前他們感染了鼠疫,已經去見了閻王。」
我不信,正打算略過她徑直上前時,她卻突然口吐鮮血。
而她身後,站著的是陛下。
「陛下,她說的,是真的嗎?」
我突然感覺天旋地轉,難以呼吸。
「念曦,你不要信她,她是騙你的。」
語畢,他更是主動拉起我的手,說要與我一同去看他們。
陛下在我的身後,此刻他無比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