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動聲色地玩著手裡的狗尾兒草。
看我做什麼?我能為她倆指婚怎麼著?
這天最後,聖上還是同意了最心愛女兒的請婚。
謝凌塵連升三階,成了翰林院大夫,可謂鯉魚躍龍門。
臨走之前,他們二人從我身邊路過。
謝凌塵勾唇朝我笑:「沈小姐別來無恙啊。」
他眼底含著冷意,又讓我想起十年後他發狠踹我的樣子。
我是多看他一眼都嫌髒,忍著厭煩回他一句:「還要恭喜謝大人雙喜臨門。」
謝凌塵臉上的恨意愈深。
「也要提前恭喜沈小姐大婚之喜啊。」
婉平已經上了馬車,卻不忘飛我一個白眼。
「多廢什麼話,還不快上車!」
還真如傳聞中所說,他們二人厭惡我到了骨子裡。
9
盛懷琛站在紅箱子間朝我頷首,聲音卻落寞:「雲舒,你真的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他的目光珍重又小心。
我忍不住長嘆了口氣,還是將他叫到了偏廳。
屏退所有人,我幽幽對他說了句:「盛懷琛,如果我們的婚約終將被取消,你可會歡喜?」
我們兩人,是沒有情意的不是嗎?
可面前人卻慌亂起來,甚至將桌上的茶盞都揮灑了。
「你要退婚?」他聲音急切,琥珀色的眸子都變得黑沉。
我緘默不語,半晌才道:「如果我給你一副青雲梯,讓你可入仕途呢?」
人人道他盛懷琛是紈絝。
可我卻記著前盛侯還在世時,他也曾在國子監修習,也曾稚言說要做父親那樣的國之重臣。
時間太久遠,我也是聽父親提到的。
只是他身份尷尬,為了姑母一脈的安危,不敢再展露鋒芒罷了。
盛懷琛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這樣說。
可片刻後他就自嘲地笑了笑:「沈雲舒,你就是這樣看我的?」
「在你和仕途中,你覺著我會選後者?」
他目光晦澀,盯得我有些沒來由地發慌。
「盛懷琛,我是認真的,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夠了!」
他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
然後一步步朝我走來,直到將我圈在他的臂窩中,絲毫不能掙脫。
「盛懷琛!」
他聲音飄忽:「阿雲,你記性真是不太好,不過沒關係,我記著就好。」
他眼中的痴纏將我嚇了一跳。
等回過神時,他已經出了偏廳。
只留下一句:「退婚?你想也別想。」
我:「?」
怎麼感覺有點玩脫了。
接下來兩個月,謝凌塵風頭無兩。
年關將近,他是未來的駙馬,自然大批人前去奉承。
還有人拿我和他的舊事開玩笑,說我是魚目不識良才。
甚至還有人說我要嫁給盛紈絝,這輩子算是完蛋了。
我聽得想笑,心裡卻想起那日盛懷琛離開前篤定的語氣。
從那之後他就不來見我了,也不知在忙什麼。
不過我也很忙,忙著接待一位「貴人」。
今冬第一場雪飄揚而至時,我站在院中給還未開苞的臘梅剪枝。
府中師爺給我送來一封秘信。
上面只有一句話:邊關異動,北狄犯境。
漂亮的簪花小楷是我最熟悉的字體。
我沉默著將秘信燒毀,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笑。
然後轉身入了書房,輕車熟路地轉開燭台,面前便出現了一個密道。
順著密道而下,不出十步便看見了那個被吊在密室正中央的女人。
女人一身素衣染了血跡,四肢都被鐵鏈鎖住。
她一見我就嗚咽出聲,眼淚大顆滾落。
我卻淡然地坐在一旁,輕聲道:「柳妹妹還是不願開口嗎?」
柔弱的女人咬著唇,眼含恨意,卻嘴硬地一言不發。
她是柳如眉。
一個月前被我的人帶到京城,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密室。
我倒好一杯茶放在她唇邊:「好妹妹,謝凌塵不日將迎娶公主,平步青雲之人又怎會記著你呢。」
這話似乎戳到了她的痛處,她瘋了似的掙扎。
「你胡說!謝郎才不會忘記我,他答應我會娶我為正妻!」
還真是蠢到極致的女人。
我沒了興致,將茶淋到她臉上。
冷聲道:「放心吧,我一定會成全你們這對苦命鴛鴦。」
離開密室前,柳如眉還在不停地尖叫,隨著石門緊閉,她的聲音再無一絲漏得出來。
我轉身出了府門,坐上了前往公主府的馬車。
10
半個時辰後,我坐在公主府正廳。
婉平坐在我對面,正用她那漂亮的杏眼瞪著我。
「沈雲舒,你還知道來找我呢?」
她還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火爆脾氣。
我看著桌上的茶,有些無奈道:「年年都給你送清火的菊花茶,你這火氣怎么半點不消?」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杏眼瞪得更大:「謝凌塵那賤人天天圍在我身邊,換你火不火大?」
誰會知道,我與孤傲火爆的婉平公主,竟是相處十數年的閨中密友呢。
那簪花小楷,便是她的字跡。
七歲那年,我第一次入宮參加皇后娘娘的花宴。
我嫌無聊便溜到了後花園,正撞上在耍鞭子的婉平。
我稍稍指點了她幾招,便結下了這金蘭姐妹。
她月月與我傳信,說:「誰也不許嫁人,反正我有公主府,養你一個閒人也不嫌多。」
我在金鑾殿上說要嫁給盛懷琛,她氣得連給我寫了八封信。
「你個喪良心的沈雲舒,居然拋下我去嫁人!」
她跟我賭氣,跑到了京郊佛寺。
然後遇見了謝凌塵。
「謝凌塵又是什麼賤男人?他好像在勾引我。」
說好要和我絕交的人,第二天又給我來了信。
從那時我就知道,謝凌塵狼子野心,蠱惑我不成又想借公主的手青雲直上。
這不是巧了麼。
謝凌塵偏偏選中了婉平。
要知道婉平最煩男人,尤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臭書生。
我給她去信,讓她先答應謝凌塵。
那天從宮裡出來,我直接去了她的公主府。
婉平氣還沒消,瞪著我罵了句:「沈雲舒,你到底在琢磨什麼?謝凌塵已經向我求婚,噁心得我差點沒把去年的飯吐出來。」
我把謝凌塵北狄人的身份說了出來。
還告訴她:「婉平,我做了個夢,夢裡我嫁給了謝凌塵,可他害我全家,殺我父母。」
「那夢一定是真的。」
也許是我說得太認真,火爆的婉寧也靜了下來。
半晌後才恨鐵不成鋼地嘟囔了一聲:「一個夢?真是服了你了,算了,反正這麼多年我都聽你的,你說你想我做什麼?」
於是就有了後來秋獮她向聖上請婚的事。
而今日得到的北境軍報也印證了我的計劃。
謝凌塵有了公主這棵大樹,他已經按捺不住禍亂之心。
想到這裡,婉平眉頭皺起:「區區一個賤男人,殺了他不就行了?」
可我卻搖了搖頭:「他不是尋常北狄人。」
穿越未來兩次,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可他若毫無臂助,又如何揮動北狄犯境?
害死我沈氏一門後,他已成了朝中重臣,若再聯合北狄,我朝定然危矣。
沈家世代堅守國門,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他亂我朝綱。
「婉平,我不只要謝凌塵死,我還要北狄再無翻身之力。」
這日離開公主府前,婉平拉住了我的衣袖。
半晌才彆扭地問起了盛懷琛:「你是真的想要嫁給他?」
我笑著反問:「怎麼,你想我嫁人啊?」
我已經想好了,待此事了結,我會稟明聖上原委,然後退婚。
婉平哼了一聲:「才不是!」
又嘆了口氣道:「話說你真的忘了他的事了嗎?」
「什麼事?」我眉頭緊皺。
我不記得自己和盛懷琛有什麼過去,但他們都在提醒我忘了什麼。
婉平狐疑地盯了我許久才鬆開了手:「算了,不記著最好,他本來也配不上你!」
11
三日後,朝中得知北狄犯境的戰報。
聖上怒不可遏,在朝中點將北上退敵。
可我父親已經告假一個多月了,對外說他病得床都下不了。
父親聽聞朝中消息時,急得從床上蹦了起來,抄起床邊的長槍就要往外跑。
卻被門口守著的人瞬間制住。
「你個臭丫頭在搞什麼鬼?讓我裝病就罷了,怎麼還攔著你老爹呢!我要去北境,我要替聖上守國門!」
我這爹就是太倔了。
前些日子給他下了點瀉藥,才按住他上朝的心。
我道:「父親,有些事是時候該告訴你了。」
我將謝凌塵的身份和此次北境作亂的原委告訴了他。
眼看著他表情從憤怒到震驚又變成了惶恐。
「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我不知該怎麼向他解釋,只是說:「父親,請你相信女兒,我是沈家的子孫,我有沈家的意志。」
所以祖輩們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到。
謝凌塵想讓我爹上陣,然後汙衊沈家,我偏不給他這樣的機會。
「等時機成熟,女兒會告訴你一切。」
父親沉默了許久,泄氣一般坐回床上,吹鬍子瞪眼。
「你想我怎麼做?反正我病得床都下不去了。」
我被他這副老頑童的模樣逗笑了。
然後垂首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第二天,聖上的手邊多了份威北將軍的奏摺。
上面寫著:「老臣纏綿病榻,有心報國無力上陣,但我女兒自幼研習沈氏兵法,派她北上,定能平定亂局。」
此消息一出,朝野震動。
文武群臣紛紛上疏說此舉荒謬,哪裡有女子上陣的?
可此時太子卻上了份奏摺,說「沈氏女若不上陣,便派反對之人的子孫去吧。」
此話一出,朝中再沒有反對聲音。
畢竟我沈家震懾了北狄百年,而京中之人誰捨得自家子孫涉險?
同一天,我被封為鎮北郡主,三日後北上。
而我只有一個要求,便是帶著我的未婚夫盛懷琛一起北上。
第二天,盛懷琛堵在了我家門口。
他一身寒露,似乎在門口守了一夜。
張口便是:「阿雲,這就是你給我謀的仕途對嗎?」
他眼下青黑,下巴也生了胡茬,雙眼紅得充血。
我緘默,他苦笑。
「你便這般著急擺脫我嗎?難道你不信我也可以幫你?」
一剎那,我竟感覺他仿佛知道了些什麼。
我長久地嘆了口氣,道:「盛小侯爺,你我無情,我利用了你是我不好,可我還你一份仕途,正好兩不相欠。」
「好一個兩不相欠!」他從牙縫裡吐出這句話。
我便再無話了。
因為我至今不知他對我的執迷從何而來。
三日後我帶兵北上,盛懷琛馭馬在我右邊。
他已經連著三日沒同我說一句話。
離開京城時,我看到了躲在暗處的謝凌塵。
他嘴唇含笑,可眼中泛著嗜血的光。
12
北上三個月,我在戰火中過了新春。
父親來信說:「萬事俱備。」
出發前我給他留了一封信,讓他留到京中派糧草官時再打開。
上個月,謝凌塵上書自請為糧草官。
我父親第一時間上書反對,並諫言此事要緊,還推舉了朝中最剛正不阿的林大夫。
太子附議,聖上便允了林大夫糧草官一職。
婉平給我的信上說,謝凌塵氣得差點沒暈過去。
在穿越的未來里,謝凌塵能當糧草官,是因為他是沈家女婿。
而如今的他不過是公主還未過門的駙馬而已。
短短三個月,我已帶兵擊退北狄亂軍。
本可以就此打住,可我卻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分毫不退,還藉機深入北狄三千里,將大軍壓在他們王城下。
盛懷琛還是不太和我說話,可每一戰都沖在最前面,冷著臉殺退我面前的敵人。
昨日敵軍偷襲,我躲避不及,他為了救我肩頭中箭。
昏迷之際他還死死抓著我的衣角,呢喃著:「阿雲,別怕。」
我長久無波瀾的心,在此刻也難以平靜。
阿雲。
我從未深究他為何這樣喚我的小名。
難道說我真的忘了些要緊的記憶嗎?
我在盛懷琛床前守了一夜,北狄那邊送來了三封求和書。
我將他們統統丟進火中焚燒,又命令斥候將我的親筆信送到敵軍軍營。
又一日後,盛懷琛醒了過來。
他看見我第一眼,眼眶竟紅了。
「阿雲,我做了個好可怕的夢。」
在戰場上一騎絕塵的小將軍,此刻卻脆弱得像只受傷的兔子。
我拍拍他的頭,輕笑著:「盛小侯爺,我做過更可怕的夢,但那只是夢。」
我疏離的語氣令他怔了怔,片刻後扭過了頭。
他道:「阿雲,我不囚著你,你想退婚,那便退吧。」
他說當他在戰場上看到那枚箭朝我而來時,他發誓只想我活著。
只要活著,我可以不在他身邊。
只要我開心。
出了營帳,我心尖微微發顫。
怎麼能不動容呢?
可我還有更想做的事,情愛遠不足以困住我。
就在這時,斥候送來了敵軍的回信。
信封很厚,塞滿了這幾年謝凌塵和北狄的通信。
這些足以證明他的身份和野心。
半月後,我整軍拔營回京。
入京時,婉平來迎接我。
她說謝凌塵已經被她幽禁在公主府,而柳如眉也早被她接了過去。
現在這倆人同處一室,面對著面,都被鐵鏈鎖住了四肢。
婉寧說:「頭兩天謝凌塵還在自證清白,柳如眉便哭哭啼啼地喊謝郎。後來謝凌塵沉默了,柳如眉又開始罵罵咧咧。」
「現在這兩人每天對罵十個時辰。」
婉平是有些惡趣味在身上的。
「姓謝的賤人噁心了我那麼久,我看看樂子怎麼了?」
我忍俊不禁,可心裡最後的石頭也落了地。
本來還擔心謝凌塵察覺到異常會出逃,沒想到婉平這麼聰明,一早就把他扣下了。
不愧是我最好的密友。
13
我用三個月就打得北狄毫無還手之力。
這一次不遺餘力,北狄五年內再難有反叛之心。
朝中那些原本看低我的官員,再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金鑾殿上,聖上含著笑問我想要什麼賞賜。
一旁的盛懷琛肉眼可見地僵直了身子。
他是在怕我現在就說出退婚的請求。
可我卻撩袍下跪,大呼一聲:「求聖上恕臣欺瞞之罪!」
話落,婉平便帶著被捆成麻花的謝凌塵和柳如眉上了殿。
「謝凌塵乃北狄餘孽,偽裝身份潛入我朝妄圖動搖我朝根基,臣已得到北狄皇室的親筆證明!」
我將懷中的書信交了出去。
聖上的臉色從看到信開始就變得青紫,轉而暴怒出聲:「好啊!好啊!」
謝凌塵瞪著雙眼,卻不忘爬向婉平。
「公主殿下,冤枉啊,是沈雲舒誣陷我,對就是她誣陷,她痛恨微臣心悅公主殿下,這才偽造證據啊!」
他說的情真意切,清雋的臉蛋水光瀲灩的,真比園子裡的戲子還會演。
一旁的柳如眉拚命朝我蛄蛹而來。
「沈將軍!我舉報,我揭發!謝凌塵就是北狄餘孽,我是無辜被他欺騙之人啊!」
謝凌塵沒想到會遭到背刺,立馬跳起來撲到她身上。
兩人竟就在金鑾殿上廝打起來。
好一出狗咬狗。
婉平皺著眉嫌棄地走到我身邊,還拿起我的袍子一角擦了擦自己的胳膊。
「咿!被賤人碰到了,好髒。」
龍椅上的聖上早就氣瘋了,看他們這副醜態,當場下了死命令。
「將他們二人壓入死牢!」
兩個人被拉下去時,柳如眉還咬著謝凌塵的耳朵,鮮血流了一地。
鬧劇收場,群臣下了朝。
聖上將我留下,一同留下的還有婉平和盛懷琛。
龍椅上的人面色如鍾,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威壓。
我長久地跪在地上。
「沈家還真是出了個好女兒,竟在朕眼皮子底下唱了這麼大一齣戲,怎麼?是想挾功圖報,斷定朕不會罰你嗎?」
話落,婉平和盛懷琛一同跪下。
「父皇,雲舒是擔心走漏了風聲誤了大事啊!您要罰她就連女兒一起罰!」
「陛下,此事微臣全部知曉,您要罰就罰我吧!」
兩張嘴嘰嘰喳喳,都在為我辯駁。
可皇威之下,又豈是求情便可了結的。
我揚起了頭,對著皇座之上的人輕輕開了口:「臣萬死難贖,願終生堅守北境,永不回京!」
這本就是我一開始的計劃。
我沈家的根在北境,此次北伐,讓我更堅定了信念。
父親困在京城多年,做夢都想回去,但聖上忌憚,不會許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