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哭泣的人群之外,盛時舟靜靜地站著,神色晦朔不明。
孟晚悠越過他時,認認真真勸了一句:
「盛總,你放心吧,孟小姐在那個世界過得很好。以前無論發生什麼,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她一定希望你能放下……」
「憑什麼?」
突如其來的戾氣打斷她的話。
陸雲野大步走過來,憎恨地瞪著盛時舟。
「孟晚悠在他家受了那麼多委屈,還被關到什麼管教所,他憑什麼不愧疚?」
「她死了,你要是真放不下,怎麼不跟著去死啊?」
男人怒氣沖沖地走了,孟晚悠看看那個,又回頭看看這個,糾結再三,終究還是追著他走了。
徒留盛時舟站在原地,良久,扯出一抹苦笑。
他盯著自己的掌心,曾經牽她的溫軟觸感記憶猶新,可以後他再也無法靠近她了。
「是啊,我憑什麼放下?」
他放不下,也不願放下。
盛時舟提前離開葬禮,直接開車去了管教所。
鐵絲網阻攔的一方天地里,林婉沁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她肚子裡的孩子早就沒了,自己也渾身是傷,已經有點精神錯亂。
諷刺的是,盛時舟給這些人交代的,不過是讓他們當初怎麼對孟晚悠,如今就怎麼對林婉沁而已。
林婉沁一見他,就像見了救星似的,哭著撲過去。
卻被他一腳踩在肩膀,再也不能上前半步。
「我問你,你們攻略者的攻略規則,到底是什麼?說清楚點,或許我可以考慮放過你。」
日頭漸漸西斜,將盛時舟的影子從右拉到左。
他的神情也在林婉沁哆哆嗦嗦的敘述中,變得若有所思。
忽地,他一轉身。
出門的前一刻,他交代助理:
「直接報警吧,就說這裡有人非法虐待,後續事情你看著辦。」
第25章 25
同一時刻,陸雲野又開車去了那個盤旋的山道。
車裡氣壓很低,他不耐煩道:「你下車。」
孟晚悠攥緊安全帶,「不下,你到底想幹什麼?」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下不下?」
「不……」
話還沒說完,陸雲野就驟踩油門,猛衝了出去。
孟晚悠還是頭一次體會到真正意義上的飆車,速度被拉到極限,她整個人被迫緊緊貼在靠背上,一口氣憋在喉間,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兩旁景色劃得飛速,簡直只剩一片模糊的殘影。
在即將撞到圍欄衝出去的前一瞬,陸雲野停了下來。
「現在你知道我想幹什麼了?」
「我想和孟晚悠一起死,太久沒見她了,活著是見不到了,希望死了能趕上一面。這沒你事,你走吧。」
孟晚悠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她怒道:
「你要是這麼死了,等到你在下面看見她,她肯定要捶你十幾拳,再狠狠罵你一頓!」
陸雲野似乎被拉回一點神智,「為什麼?」
「因為她絕對不會希望你陪她死,她只想看見你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地過日子。等將來壽終正寢,在下面遇上了,笑著打個招呼就行,那樣她才會開心。」
車裡是長久的沉寂。
等了很久很久,孟晚悠才聽見陸雲野的一聲嘆息。
「可我,還有很多話沒跟她說呢。」
他忽然回頭,寬闊的肩膀緊緊將她摟住。
直到她肩窩裡一片溫熱的濕意,才意識到,他竟然哭了。
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就埋在她的肩頭,委屈又悲痛地嗚咽起來。
「我以前其實就是在逞強,我很怕找不見她,更怕她死了。」
「我真的很想她……」
孟晚悠遲疑很久,手輕拍了拍他的背。
「謝謝,她聽見這些話,會很開心的。」
溫暖的懷抱是治癒傷痛的良藥,這擁抱似乎持續了很久,誰也不想先結束。
天平在無人在意的角落,搖搖晃晃。
夜幕降臨,昏暗的光線中,陸雲野愣住了。
眼前人似乎更像她了,明明長得一點都不一樣,可那眼神、語氣和動作,卻仿佛在拚命吶喊:這就是她!
他只能竭力提醒自己,這不是她。
陸雲野強行逼自己移開目光,故作輕鬆說:
「生平還是頭一次有女孩看我哭呢,怪糗的。」
孟晚悠也將眼神投向廣袤群山,她那點小小心思如此寬廣連綿的山巒面前,顯得那麼不夠看。
她提醒陸雲野,也提醒自己:
「你可振作一點啊,你想想看,還有鈴鐺呢。你要是死了,她怎麼辦?」
回應她的,是一抹無聲地苦笑。
第26章 26
孟晚悠發覺自己在面對陸雲野時,心跳和臉紅的頻率越來越高了。
這不是個好兆頭。
早在成為攻略者的第一刻,她就下定決心,絕不攻略任何一個對象,更不傷害任何一個原住民。
於是她寫好了辭職信,買了去其他城市的飛機票。
興許是系統感受到了她的決心,又或許是眼看任務無望,它並沒幹預她。
孟晚悠沒直接見陸雲野,而是將辭職信發到他郵箱裡。
然後獨自趕往機場。
可就在即將登機時,她收到了盛時舟的電話。
醞釀半天情緒才接聽,本打算冷硬地拒絕,卻沒想到,聽見的竟是林婉沁的聲音。
「現在就來青玉山,不然你就再也別想見到盛時舟,和那個陸雲野了。」
山間冷風呼嘯,林婉沁帶著很多人,就站在人跡罕至的山巔上。
孟晚悠匆匆趕到時,就見她的手下擒住盛時舟和陸雲野,作勢要將他們推下山。
但兩人看起來都沒受什麼傷,只是昏迷著,她這才放心一些。
反倒是林婉沁,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傷疤,看起來觸目驚心。
她怨毒地瞪著孟晚悠,幾乎是咆哮道:
「看見我這樣,你很開心吧?你死了為什麼還要再回來?」
「我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被你破壞得一乾二淨,孟晚悠,我不好過,你也別想舒服!」
「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盛時舟了,據我觀察,你對這個陸雲野很動心,是吧?」
看著被擒在山崖邊緣的兩人,孟晚悠心裡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林婉沁下句就道:
「他們兩個的命現在在你手裡,你只能救一個。剩下那個,會被推下去,死無葬身之地。」
「一個是養育你長大的小叔叔,一個是你喜歡的人,死了哪個你都會痛苦終生吧?你自己看著辦吧。」
寒風揚起她的碎發,眼神里的怨恨和不甘讓人心驚。
孟晚悠意識到,對方是認真的。
林婉沁現在就像一頭走投無路的困獸,死也要拖一個墊背的,也不願意讓她過得安寧。
孟晚悠抿了抿唇,偷偷將手背在身後,想撥通報警電話。
可下一秒,背後忽然出現個壯漢,一把奪過她的手機,丟到了林婉沁的腳下。
「老老實實做選擇,再敢耍什麼花招,我就把他們兩個都推下去!」
「五,四,三,二……」
隨著林婉沁的倒數,孟晚悠的心都提起來了。
卻依然遲遲做不出選擇。
突地,林婉沁的人猛地將盛時舟和陸雲野同時向山下推去。
孟晚悠下意識奔向一個人,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死死抓住他的繩子,閉著眼睛顫聲道:
「不要,不行……他不能死!」
眼前一片黑暗,周圍忽然安靜下來。
孟晚悠的耳邊響起一聲低笑。
「謝謝你啊,選的竟然是我,怪榮幸的。」
第27章 27
孟晚悠茫然睜眼,就見盛時舟並沒被推下山,反而睜開了眼,眼底滿是悵然。
而剛才還張牙舞爪的林婉沁,顫抖地跪伏在盛時舟的腳下。
「我都按你說的做了,她一點都沒懷疑,能不能放我自由了?」
盛時舟微微頷首,幾名壯漢將林婉沁扶起來,把她帶下山了。
而他始終盯著孟晚悠,良久,微微一笑。
「小晚,你的畢業禮物被我送人了,這就當我補給你的一份禮物吧。」
他的目光落在山巒上,實在不想看某個得意的人。
「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對她不好,我會竭盡全力毀了你陸家。」
「畢竟她是我最愛的……小姑娘。」
話落,盛時舟頭也不回地走了。
孟晚悠一頭霧水,但隱約感覺自己好像被騙了。
正茫然著,她忽然陷入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那人抱得格外緊,低聲笑時,胸腔都在她背後輕輕震動。
「他們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信,沒想到真是你啊,小騙子,居然騙我這麼久!」
陸雲野將她轉過來,一向桀驁冷漠的眼底,是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溫柔。
「好久不見,孟晚悠。」
長長的山道上,男人背著女孩,慢悠悠地走下山。
孟晚悠這時才知道,一切都是盛時舟設的局。
他將她的秘密告訴了陸雲野,又說可以幫對方看清她的心意,於是他們合起伙演了一齣戲。
陸雲野根本就沒昏迷,剛才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真可惜,剛才那麼要命的關頭,你竟然沒說點什麼『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之類的好聽情話。」
孟晚悠白他一眼,隨即在他背上悶悶道:
「我說這些有什麼用?你不是還有個白月光嗎?你不要鈴鐺了?」
直到現在,她眼前的天平,可還都是各50%呢!
聞言,陸雲野笑得更大聲了。
「我記掛你那麼久,你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你個沒良心的。」
陸雲野很小的時候,有個好朋友。
女孩個子小小的,脾氣卻霸道,幹什麼都要當第一。
她曾拉著陸雲野的手,一本正經地說,「你就是我今生今世最好的朋友!」
話鋒一轉,「所以你以後要聽我的話,我就是你老大了!」
說話間,她腳腕上的銀鈴鐺隨著動作一晃一晃。
小孩那時還記不住大名,無師自通給她起了個小名,叫鈴鐺。
於是,他總是叫她鈴鐺老大。
某天陸雲野忽然聽見,小小的她將來會是他的新娘。
一股狂喜從心間湧起,那時其實也不是喜歡,就是激動於可以永遠和小夥伴在一起了。
於是他直接莽撞地跑過去跟她說,
「鈴鐺,將來我會娶你,咱們就能永遠在一起啦!」
女孩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娶,卻不願承認自己沒見識,就煞有介事地點頭。
「好啊,以後我也娶你,我們這輩子都不分開!」
恰逢盛家來做客,那個少言寡語的大哥哥經過,聽見這句話,難得笑了一下。
只是當時他還不知道命運的作弄,只是垂眸瞥了一眼這兩個小豆丁,就沉默地進門。
第28章 28
記憶的迷霧被撥開,孟晚悠終於想起來了,感動之餘滿臉心虛。
什麼鈴鐺,什麼玩伴,她統統早就忘了。
爸媽死後,她眼底只剩下盛時舟。
陸雲野繼續道:
「後來我爸媽不是去海市做生意了嘛,我們家當時遇到很多小麻煩,等我知道你家出事,已經是很後來的事情了。」
「其實我去盛家找過你,只是你當時……」
當時她已經十五歲了,每天黏在盛時舟身邊,似乎過得很開心。
於是陸雲野就打消了那個念頭,獨自返回海市。
只是他一直在關注她,或是叫人偷拍照片,或是買通傭人監視。
再後來,就是聽說她向盛時舟告白,被送到管教所。
時隔多年,他再次向盛時舟提起了那樁婚約,發起聯姻。
這些年陸雲野拼了命地學習、工作,年紀輕輕就繼承了家業,早已能夠獨當一面,他相信論聯姻對象,他是最合適的那個。
果然,盛時舟在一眾對象中,真的選擇了他。
天知道他當時有多開心,只可惜……
孟晚悠靜靜聽著,忽然問了句,「可是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啊?我又沒有陪你度過什麼至暗時刻,也沒有溫暖你某個創傷那種經典橋段……」
「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做你自己,我自然而然就會喜歡你嘍。」
就像她換了身份來到他身邊,哪怕什麼都不做,他也會漸漸被她吸引。
「不過,我現在不喜歡孟晚悠了。」
兩個人的心臟此時貼得極近,都越跳越快,幾乎達成共振。
「洛雨霏,我喜歡你。」
放下你,然後愛上你。
天平徹底傾倒,屬於洛雨霏的那端重重落地。
孟晚悠的腦海中久違的響起系統音:
「恭喜宿主,攻略成功,從此融入這個世界。」
山間月光柔和,只剩落雪簌簌。
兩人誰都沒說話,只是靜靜走著,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前路也很長。
後來陸雲野和洛雨霏結婚了。
那天盛時舟沒來,只是封了一個大紅包,和陸雲野的彩禮是一樣的數字。
陸雲野撇撇嘴,「嘁,噁心誰呢。」
沒人知道,那時盛時舟獨自爬上了雪山之巔,運氣很好地趕上了極光。
他在心裡許願,希望孟晚悠永遠幸福。
其實他也不想放手啊,只是在那個看錶演的夜裡,看見小姑娘和那個男人四目相對,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意識到,她喜歡上陸雲野了。
那心動的眼神,曾經只屬於他。
從頭到尾,盛時舟都只想讓孟晚悠幸福,於是他想辦法撮合了他們。
盛大的極光落幕時,婚禮也結束了。
新郎新娘擁吻時,盛時舟離開了雪山,趕往下一個地點。
在孟晚悠曾經的日記上,寫滿了想和盛時舟一起做的事。
現在她不在了,他就自己完成。
在孟晚悠和陸雲野結婚的一周年,他們收到了盛時舟寄來的明信片,他在廣袤的大海上,追蹤一隻鯨魚;
他們的女兒出生時,盛時舟獨自做出了一個造型精美的大蛋糕;
孩子周歲那天,盛時舟去了某個很有名的寺廟。
寄來的除了一張同心結的照片,上面寫著「盛時舟孟晚悠永結同心」之外。
還有一個小小的平安符,是送給她的孩子的。
陸雲野抱著女兒再次撇嘴,「晦氣,還好你現在叫洛雨霏,不叫孟晚悠了。」
某個傍晚,孟晚悠的手機突然響起盛時舟的來電。
陸雲野如臨大敵,趕緊接起來,給對面聽女兒哭鬧的聲音。
那意思是:我有女兒,你沒有。
孟晚悠無奈地笑他幼稚,親了一口才將手機順利拿回來。
「喂,小叔叔?」
電話那邊沒人說話,只有安靜的風聲,和不時響起的海浪聲。
高懸的明月照耀世間萬物,她看不見,可月亮看見了。
盛時舟躺在沙灘上,目光望向某個遼遠的地方,滿是眷戀。
而他身邊的沙灘上,用樹枝寫著幾個大字:
盛時舟愛孟晚悠,一生一世。
日記本的心愿又划過一個,盛時舟掛了電話起身。
他要奔赴下一個旅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