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許斂鈺:「我不和你回去了,當初你娶我也不是自願的,就……算了吧。」
算了吧。
我在心裡默默想。
「宋蘭花,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許斂鈺咬著牙,「你現在反悔,還可以回去和我做許家少夫人。」
我抬頭,望進他盛怒的雙眼。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生氣。
他娶我,心不甘情不願。
這樣難道不是隨了他的心愿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後悔。」
砰——的一聲。
許斂鈺掀翻了兩個丫鬟手中捧著的綾羅和首飾,冷冷開口:「回府去。」
得了命令,十幾個小廝和丫鬟扛起轎子撿起地上的東西,烏泱泱地排著長隊退出去了。
村裡原本來祝賀的人面面相覷,轉眼也散了。
趙大娘走到我身邊勸我:「蘭花啊,何必呢,我看他對你是有幾分真心的。」
「你想,如果他真的不想娶你的話,以許家的權勢,打發你豈不是很簡單?」
「可是他還是叫了轎子,來接你回去做許府少夫人。」
我揉了揉乾澀的眼睛,有些想笑:「不了,許府少夫人,我當不起的。」
許斂鈺瞧不上我。
去了也不知會被怎樣的侮辱奚落。
我笑著問趙大娘:「你可以另外幫我找一個丈夫嗎?」
「二婚還好嫁嗎?我應該這也不算二婚吧……」
許斂鈺連我靠近他一點都嫌棄,更別說碰我。
他也不許我叫他夫君。
我撐著腦袋,「我不要會念書的了,我要會幫我幹活的。」
阿娘說錯了,會念書的人,也不是什麼很厲害的人。
之前我想讓許斂鈺教我寫我的名字。
我很開心地告訴他:「我的蘭花,是蘭花草的蘭花,我爹說蘭花是君子之花。」
許斂鈺冷哼一聲:「山野村夫附庸風雅,真是俗不可耐。」
他不願意教我,我再纏著他,他就說他不會。
許斂鈺寫得一首好字,又是曾經名動京城的第一才子,過年的時候,村長想請他寫對聯。
開價很高,五十文一副。
抵我賣五天的馬草,六籮筐扁豆。
我歡歡喜喜地迎了村長進門。
可他直接掀翻了村長遞過來的筆墨,一臉煩躁地說:「不會!」
許斂鈺什麼都不會。
教我寫我的名字他不會。
給村長寫對聯也不會。
就連村裡人想聘他在村裡當個教書先生,教村裡的小孩識字,他也說不會。
許斂鈺真的很沒用。
會念書的人一點也不厲害。
8
「趙大娘,我要力氣大的,會幹活的。」
我從兜里掏出二十文錢,又去灶台上拿了兩個我昨天蒸好的玉米糕塞給她。
趙大娘一時有些哭笑不得:「說到力氣大,好像隔壁村真有這麼個人,叫李冬生。」
「他爹娘也死得早,從小就跟著張舵頭在京城碼頭卸貨賣力氣賺錢,有時候也出海打漁。」
「就是家裡窮得很,現在也沒攢到媳婦本。」
我慌忙搖頭:「沒關係呀,我也很窮。」
趙大娘嘆了口氣,點了點我的額頭:「傻蘭花,許府的少夫人不做,要去嫁苦工。」
「算了,我去幫你留意留意,牽一牽線吧。」
趙大娘把錢又塞回我的兜里,只拿了兩個玉米糕走了。
我等啊等,等了五天。
第六天一大早,趙大娘就領著人上門了。
我伸長了脖子往外瞧,撞進一雙黝黑的瞳孔里。
他急忙撇開眼睛,耳朵尖尖紅紅的。
趙大娘笑話我:「蘭花,這麼著急啊?」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急忙搬出兩根板凳,讓他們坐。
李冬生有些侷促地坐下,瞧了我一眼,又移開眼睛:「我叫李冬生,你要是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
我慌忙擺手。
他瞧著比許斂鈺還高一些,壯一些,皮膚也比他黑。
一看就很能幹。
趙大娘用帕子捂著嘴笑了兩聲,「傻蘭花,既然看對眼了,那你把你和許斂鈺的婚書拿來,和他一起去官府銷了。」
「等銷好你再和冬生登記一下,就算是夫妻了。」
我點點頭,去裡屋把之前和許斂鈺領的那張紙拿出來,遞給趙大娘:「婚書是這個嗎?」
趙大娘接過,臉瞬間就黑了。
「蘭花,你們這婚書怎麼不是官府的印章?你和他去哪領的?」
我想了想,「我們到官府門口,他就不讓我進去了。」
「我想著我不識字,過去也沒什麼用,就沒進去。」
趙大娘黑著臉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呸,混帳東西!」
「難怪那天說走就直接走了,也不提銷婚書,感情是假的!」
我有些懵:「婚書,是假的嗎?」
趙大娘叉著腰:「這能是真的嗎?官府印章都沒一個!」
「那意思是,他從來沒有娶過我對不對?」
「婚書都是假的,婚事自然也是假的啊!」
許斂鈺說,我阿爺脅恩圖報逼他娶我,所以他恨我怨我,我都認了。
可既然婚書是假的。
他也知道婚書是假的,婚事不作數,為什麼還要這麼說。
我不識字,騙我很好玩兒嗎?
9
我蹲在地上,捂著臉低聲啜泣。
一雙手在我後背輕輕拍了一下。
李冬生粗糲的拇指胡亂抹掉我眼角的淚,神色認真地說:「蘭花,以後和我好好過日子吧。」
趙大娘說:「假的也好啊,省得去銷婚書麻煩。」
「那許斂鈺心眼子多,全使在你身上了,理他作甚!」
我點點頭,站起來在那假婚書上踩了兩腳。
我才不要繼續為他傷心了。
我要好好過我自己的日子。
我望著李冬生:「你什麼時候娶我過門?」
李冬生紅了臉:「待我去綢緞莊為你定做一身嫁衣,再置辦聘禮,租好花轎迎親,定酒席晏菜……」
這麼麻煩啊。
我聽了一半就急忙打斷:「不用不用!只要去扯兩尺紅布,買兩根紅燭就好了!」
「要的。」
李冬生看著我:「我攢了這麼久的錢,就是為了娶媳婦用的。」
趙大娘笑意盈盈:「要的要的,蘭花,願意為媳婦花心思花錢的男人,才靠得住呢!」
好吧,既然他們都這麼說,那一定有道理。
我摸了摸口袋,裡面只躺著少得可憐的二十個銅板。
這些年賺的錢,全給許斂鈺花了。
他睡不慣冷硬的床,我去買了上好的棉花和布料,自己縫了軟軟的被子給他睡。
可他只冷眼瞥了我一眼:「針腳粗布,比不上繡雲閣繡娘萬分之一。」
他吃不慣糙米,我給他做白面饃饃。
許斂鈺很嫌棄:「既不鬆軟,又不香甜,簡直難以下咽。」
他不知道,村裡人要逢年過節才能吃上白面。
我這些年光顧著對許斂鈺好,什麼錢也沒攢下。
可李冬生要做那麼多,我總不能什麼也不做。
我想了想,認真地說:「花轎不用去租了,阿爺柴房裡有一個壞掉的花轎,我修一修再裝扮一下就可以用了。」
「酒也不必買,我會釀酒,等我把家裡的米全部釀成米酒,不比買的酒味道差呢!」
我還要把之前給許斂鈺做的被子拆了,重新買紅布做一床喜被。
「是嘞,過日子就得這樣,夫妻齊心,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趙大娘又望了一眼我和李冬生,笑意盈盈地走了。
10
我又要嫁人了。
這次我穿上了漂亮的嫁衣,蓋上了繡著鴛鴦的紅蓋頭。
花轎的每一處我都細細修繕過,還採了漂亮的野花編成花環掛在轎子上。
釀好的米酒一半給村裡喝喜酒的人喝,另一半拉去京城碼頭給李冬生的朋友喝。
從今天開始,我就要離開村子,去京城碼頭過日子了。
鑼鼓聲響,請來的四個轎夫緩緩抬起轎子。
不知怎的,花轎突然又猛地落下。
我聽見外面人齊刷刷下跪的聲音,還有畢恭畢敬地叫道:「許公子……」
接著是許斂鈺憤怒的吼聲:「宋蘭花,你給我出來!」
我掀開蓋頭,探出頭。
一隻大手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拽出來。
我踉蹌了兩步,勉強站穩。
許斂鈺泄憤似的一腳踢在花轎上,身後跟著的四五個小廝見狀也湊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往花轎上踹。
李冬生想過去護著花轎,那些小廝的拳頭就落在了他身上。
雙拳難敵四手,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我急得快哭了,一口咬在許斂鈺手臂上,撲過去護著李冬生。
「你到底想幹什麼?!」
當初瞧不上我的是他。
厭惡我嫌棄我的也是他。
做假婚書,把我當猴耍的也是他。
現在又來毀掉我辛辛苦苦準備的婚禮。
我抹了抹眼淚,「我沒惹你吧……許斂鈺……我又沒惹你……」
為什麼就是見不得我過得好。
許斂鈺捂著被我咬傷的手臂,目光沉沉地看過來:「宋蘭花,我走了不過半月有餘,你就這麼恨嫁?」
「你就這麼缺男人,我說了休妻麼,你就去敢找別的男人?」
他朝我走過來。
李冬生將我護在身後:「蘭花是我娘子,官府登記冊上是有名的,名正言順的夫妻。」
「倒是你,你以什麼身份來質問她?」
許斂鈺腳步一頓,並不理他,只直直望著我:「你都知道了?」
我緊緊抓住李冬生的衣角,「對,我都知道了,你欺我不識字,做了假婚書騙我。」
「你明明知道婚書是假的,為何還要說我阿爺脅恩圖報,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賤我!」
許斂鈺明顯慌了。
和許斂鈺在一起這三年,他對我大多數都是冷若冰霜,或是嫌惡至極的表情。
有時候心情好了,也會對我笑笑。
可這卻是第一次,我在他臉上看到慌亂的表情。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