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工作後,我拒絕上交工資卡,被爸媽告上法庭,要求我一次性返還他們把我養大的費用。
從我出生時用掉的尿戒子,到一個月前我回家時在家裡吃過的三頓飯,每頓飯都要 AA 制算錢,無一遺漏。
林林總總,要 57 萬 4 千 8 百 23 塊 6 毛錢。
我本以為法庭不會受理這樣荒唐的訴求,可是昨天,我卻接到了法院的傳票。
打電話諮詢後我才知道,爸媽把我告上了斷親法庭。
1
電話掛斷後,我趕緊上網搜索斷親法庭的相關資料。
【斷親法庭專門處理家庭成員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矛盾,上了斷親法庭,意味著雙方擺脫家人關係,以陌生人的身份對簿公堂。
所有的付出和犧牲全部量化,最終以金錢的形式進行結算。
法庭一審即為終審,當庭宣判,原被告雙方都必須服從判決。
審判結束後,雙方不再有任何瓜葛】
除此之外,我得到的信息寥寥無幾。
只有零星的網友說,斷親法庭是非常公正的。
對此,我表示十分懷疑。
若真是個公正的法庭,又怎麼會受理這樣荒唐的訴求?
就在我查閱資料的時候,電話響了。
「關寧,你收到法院傳票了吧?」我媽的聲音里儘是得意,「一旦上了斷親法庭,從小到大我對你的付出可是都要算錢的,你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大學生,還得起嗎?」
「欠債不還,我是能申請強制執行的,到時候,你的信用黑了,連現在的工作都保不住吧?」
「我看吶,你還是把工資上交給我保管,我每月給你發生活費,我還能虧待你不成?」
「你要是想明白了,我現在撤訴還來得及。」
我想都沒想,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
大學畢業後,我找了份月薪七千的工作。
我媽要求我把工資交給她保管,她每個月給我一千五的生活費。
她說:
「我養你這麼多年,供你吃供你喝,還供你上學,現在你工作了,應該給我回報了。」
她說得理直氣壯,我聽得直翻白眼。
一個月一千五,我去喝西北風都喝不飽!
何況一旦我上交了工資卡,她每個月能給我 500 就不錯了。
我媽聽到我的拒絕,立刻火冒三丈,在電話那頭沖我嚷嚷道:
「我又不是要你的錢,就是怕你亂花錢而已,等你結婚,工資自然不用上交了。」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要是等判決生效,再加上利息,你這輩子可能都翻不了身!」
我默不作聲,無聲地表達著我的決心。
因為我知道,一旦我的工資卡上交,我所有的收入都會被我媽拿走。
手心朝上找她要錢的日子,比在沙漠中取水還要艱難。
這些錢,當然是要報答他們的生養之恩,然後他們全部拿去補貼弟弟。
我寧可讓法庭一次性判決我要返還多少錢,也不想一輩子受原生家庭的裹挾。
母女之間再次談崩,我媽惡狠狠地罵我:
「不知感恩的白眼狼,當初我就應該把你送人!」
呵呵,好像我很想活在這樣的家庭里一樣。
我厭煩地掛了電話,忐忑地等著命運的審判。
很快,開庭的日子到了。
2
「斷親法庭 C-7342 案,現在正式開庭!」
法槌敲擊的聲音像是骨頭斷裂一般清脆,帶著難以自抑的痛苦。
主審法官的聲音從擴音器里傳出來,吐字一板一眼,音調毫無起伏,微微摻雜著金屬的嗡鳴。
「原告關山、李蘭,被告關寧,你們是否清楚,一旦本案開始審理程序,你們在法律以及倫理上的一切關係都會被抹除?也就是說,你們不再有父女母女關係。」法官嚴肅地問道。
我爸媽,不,應該說關山和李蘭,他們一邊惡狠狠地盯著我,一邊憤恨地說:
「法官大人,關寧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不知感恩,不懂孝順,我們寧可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這樣的女兒,我早就不想要了!」
我微微低下頭,聲音一派堅定:
「清楚,法官大人。」
李蘭聽到後,食指虛虛指向我的鼻尖:
「果然是個畜生!烏鴉反哺,羔羊跪乳,你連畜生都不如!」
「我本來還想對你手下留情,可你竟然不知好歹!」
「我真是瞎了眼把你養大,現在我就要把你欠我跟你爸的通通討回來!」
法槌一敲,法官要求他們保持克制。
「安靜!」
庭審正式進入審理階段。
「原告關山、李蘭訴被告關寧一次性返還撫養費一案,現在開庭!」
「原告主張被告返還金額為五十七萬四千八百二十三塊六,依據法庭程序,本庭需對該數額進行有效核算。」
「請原告將手放置到你們面前的金屬感應器上,以便本庭讀取你們的相關記憶。」
3
法庭中央的全息螢幕亮起,一幀幀畫面閃過。
第一幀畫面是我出生時醫院的收據,關山拿著收據抽著煙撇著嘴:
「花了這麼多錢,到頭來是個丫頭片子!」
外婆撕扯著一塊塊布頭丟進大鍋里煮軟,好拿來給我當尿片。
七歲腸胃炎,我媽在醫院交錢時嘴裡的抱怨:
「這麼多孩子,就你嬌貴,吃個飯都能吃到醫院裡來,燒錢的貨!」
小學開學時他們的猶豫:
「上個學一年要六百多呢!」
「女孩子早晚都是別人家的人,要不不送她去上學了吧?」
「省錢不說,還能在家裡看著他弟弟!」
我要兩塊錢買作業本時,央求了好久,他們才施捨一般把兩張一塊錢扔在地上。
吃飯時李蘭不斷地敲著桌子訓斥我:
「吃吃吃,就知道吃!」
「一個女孩子吃那麼多,是想吃成豬嗎?以後嫁不出去砸家裡怎麼辦?」
初中四年的學費、書本費。
高中帶我買衣服的錢。
……
大學時,我因為兼職工資延發,跟他們借過的 300 塊錢。
……
甚至包含上個月他們喊我回家,想逼迫我交出銀行卡時,我在家裡吃的三頓飯。
每頓飯,都要 AA 算錢後記到我的頭上。
每一個鏡頭,都是他們為我花過的錢。
每一個鏡頭,都是我要還的錢。
4
畫面剛剛顯示的時候,關山和李蘭還因為對我不好被展現在人前而不自在。
他們嚷嚷著解釋為什麼會出現那些情況:
「我們家四代單傳,我想要個兒子繼承香火怎麼了?」
「我們村裡多少女孩子都沒讀過書,我就是說了兩句,最後不還是送她去讀書了嗎?」
「要不是我送她去上學,她能有今天?」
「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
「我不讓她吃那麼多還不是為她好?女孩子身材多重要?」
「……」
「吃飯當然得算錢,沒錢哪來的飯?」
「關寧從小就能吃,比男孩子都能吃,你們知道把她養大我花了多少錢嗎?!」
法槌輕輕一敲,仿佛敲到我的心坎上。
「肅靜!」
法官看了一眼明顯不服氣的兩個人,好心解釋了一句:
「你們花的錢,不會因為你們對待被告的態度而打折扣。」
關山和李蘭頓時鬆了一口氣。
法官又提醒道:
「而且,這麼多年的通貨膨脹也會在結算的時候被考慮到。」
他們更加喜不自勝。
而我,微微低著頭,為自己將要背負的債務數額忐忑著。
哪怕影片片段越閃越快,也足足播放了三個多小時。
這些,還只是部分片段。
用來展示記憶提取系統的強大和真實。
由於我跟關山夫婦都表示對記憶提取系統的認可,在徵求雙方同意之後,法官決定不再播放剩餘片段。
時間也來到中午,法官宣布庭審暫停,下午繼續開庭審理。
5
回憶著法庭上的記憶片段,我難受地吃不下任何東西。
跟我相反的是,關山李蘭夫婦都十分高興。
我蹲在法院門口,他們睥睨著我,不咸不淡地說著風涼話:
「百善孝為先,這要在古代,不孝的東西就應該被打死!」
「不撞南牆不回頭,沒想到法庭上會計算得這麼詳細吧?」
「就連我忘了的,沒寫在帳本上的,都要算進去呢!」
「關寧,你現在有錢還給我們嗎?」
「好心給你指路你不走,現在自食其果了吧!」
「活該!」
「走,老婆,我們將要有好大一筆進帳,中午吃大餐,就當提前慶祝了!」
他們的歡樂顯得我更加淒涼。
我蹲在路邊,掏出手機看著自己大學四年拚命兼職外加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存款。
2137 塊錢。
怕是,都不夠還款的零頭。
我深深地絕望著。
為什麼我的命運要是這樣子的呢?
我努力,我上進,我只是不想被裹挾。
我錯了嗎?
父母養了我小,我自會養他們老。
哪怕,在這個家裡我並不受待見。
哪怕,我在家裡過得十分痛苦。
我也會盡到我的責任。
可是為什麼要這麼等不及呢?
我剛剛畢業,正是不穩定的時候,他們還年輕力壯,遠不到需要我養老的年紀。
我不同意上交工資,就要到斷親法庭來逼迫我。
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呢?
沒人回答我的問題。
再痛苦,午休時間也過得飛快。
下午兩點半,又要開庭了。
6
重新出庭的關山和李蘭格外興奮。
他們頭頂慘白的燈光灑下來,沒有溫度,將原告席上兩張臉照得十分可怖。
就像是太平間裡冷凍著卻忘記蓋上白布的屍體。
偏偏他們臉上還帶著收穫獵物的興奮,如同沉睡中聞到血腥味剛剛睜開眼的殭屍。
他們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牢牢釘在我身上。
只等著法官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像飢餓的獵狗一樣衝上來撕咬我,直到我血肉模糊。
那眼神里沒有親情的餘燼,只有債主盯著欠債人的算計。
算計著怎麼才能讓欠債人多償還一點兒利息,再多償還一點兒利息。
「庭審繼續。」
「下面,進行庭審的審計階段。」
法官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狠狠敲在我的心上。
我全然沒了當初拒絕李蘭時的理直氣壯。
甚至腦海中還滋生出一絲絲後悔。
這種情緒正隨著全息顯示屏上的數字疊加一點點被放大。
一行行冰冷的數字開始滾動,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
【關寧待還款帳單】這幾個字懸在顯示屏的最頂端,像待宰牲口耳朵上的號碼牌。
下面的條目瑣碎又詳盡。
錙銖必較的程度幾乎讓我緊張到要當場吐出來。
生活類:
【尿片:舊蚊帳布自製,水電費,洗滌人工費,共計 3843.75 元】
【購置衣物鞋履等:共計 1901 元】
【……】
飲食類:
【奶粉及母乳:折價共計 18117.13 元】
【嬰幼兒時期喂養輔食:稀飯,水,糖果等共計 7892.30 元】
【中學前餐食費:含家庭飲食均攤及外食均攤等,8521.40 元】
【上月探傢伙食費:包含人工費,82.5 元】
【……】
醫療類:
【七歲急性腸胃炎門診費:53.6 元】
【十二歲冬季重感冒輸液:288.5 元】
【生病或其他事件導致原告誤工費用:3137.13 元】
【……】
教育類:
【九年義務教育費用:國家減免部分已扣除,3245.6 元】
【……】
其他:
【損壞財物賠償費用:包括但不限於打碎的碗等,共計 1128 元】
【冬季取暖費:均攤制,4567 元】
【……】
【共計,63117.2 元】
看到最後一行,我愣了!
關山和李蘭夫婦也愣了!
他們大聲質疑著這個結果: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7
「我們養了關寧二十多年,怎麼可能只花了六萬塊錢!」
「你們一定是偏向關寧,她是不是買通你們了?」
「對,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的!」
「我的帳本上就有五十七萬多,你們應該只多不少,怎麼可能算出來六萬塊錢?!」
關山夫婦大聲咆哮著,法官勒令他們安靜。
法官拿著他們自己寫的帳本,一板一眼地說道:
「這份帳本里,你們把未來關寧的彩禮也算進去了,30 萬。」
「一旦站上本庭,關寧跟你們就是陌生人,你憑什麼算計別人的彩禮?」
「更何況,這根本是沒影兒的事兒。」
「還有,生育補償,原告李蘭主張關寧應當支付剩餘補償金 20 萬,本庭不予支持。」
「孩子是你們要生的,是你們自主意識的表現,關寧被迫來到這世上,不應該對你的身體負責。」
「至於別的,你們可以再回憶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
「法庭審核的帳單有明細,如有遺漏,隨時可以向本庭核實。」
他們還想繼續鬧,法警已經站到了他們身邊。
我在被告席上終於反應了過來!
我本以為,法庭會統計出一個天文數字。
沒想到,竟然只有六萬多塊!
我從小到大,竟然只花了家裡六萬多塊!
過去這麼多年,我總是聽他們說為了養我他們做出了什麼樣的犧牲,花掉了家裡多少積蓄。
可是事實上,我只花了六萬多!
也就是說,我只需要花不到一年的工資,就能跟原生家庭撇清關係!
他們再也沒辦法吸我的血了!
我激動得臉頰微微泛紅,連呼吸都急促了。
關山和李蘭早已沒了之前的趾高氣昂,正抓著頭髮絞盡腦汁地回憶,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在我身上花過錢。
8
李蘭先急吼吼地說道:
「關寧做過闌尾炎手術,當時花了四千多,有沒有算進去?」
書記員默默調出當年手術費的明細,以及醫療花費里這一項的花費計入。
李蘭不死心,接著說道:
「她還曾經崴過腳,摔斷過胳膊,也花了不少錢,都算進去了嗎?」
書記員再次打開相應的明細讓她過目。
我花過的大錢本身沒幾樣,李蘭開始琢磨別的小錢:
「初中三年級,她學校里組織什麼比賽,要求統一訂購服裝的一百二,算進去沒有?」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她回家還是我去學校接的,來迴路費也有八十塊呢,算進去沒有?」
「對了,上大學的時候,我還給過她一百塊錢,你算進去沒有?」
書記員拉出所有李蘭提過的消費記錄,表示這些都加進去了。
李蘭蔫兒了,胳膊肘捅了捅關山:
「你呢?你再想想,你肯定給關寧花過錢吧?」
「你趕緊想想,看還有什麼遺漏的?」
關山擰著眉毛想了半天:
「初中二年級的時候,關寧考了年級第一,我帶她出去吃過一頓飯,我還記得點的是毛血旺,那頓飯你們算沒算進去?」
書記員似乎翻了個白眼,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全息投影上出現了「共計消費 80 元,關寧記 40 元」的計算記錄。
關山也不肯死心,繼續說:
「她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我開心,給她五毛錢讓她買阿爾卑斯棒棒糖,這個算進去沒有?」
「肯定沒有吧?是不是這些小錢你們都沒算,今天五毛明天八毛的,這麼多年加起來也是不小的數字呢!」
話音剛落,全息螢幕上就出現了當年那五毛錢的計算記錄,以及當年他給我五毛錢對應的畫面。
關山像是被卡住脖子的大鵝,瞬間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