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是個騙子,靠一張嘴活到今天。
好不容易編了個清白身世,混進沈家當高等丫鬟,結果還沒享上福,沈家一夜之間就被抄家滅門。
混亂中,我聽見管家跟人說:「沈家只是配合公主演戲,你們別傷及無辜。」
我腦子一轉,抱起沈家痴傻小姐就跑。
忠僕救主,這戲碼可比當丫鬟划算多了!
1
牢里陰冷潮濕。
我撲到牢門前,聲音哽咽,眼眶瞬間紅了。
「老爺!夫人,你們受苦了!」
我花二兩碎銀買通了獄卒,牽著痴傻的小姐,探望下獄的沈家老爺夫人。
兩人原本頹然坐在角落,聽見動靜猛地抬頭。
夫人踉蹌著撲到柵欄前,久別重逢,激動地摸著沈遇姝的臉:
「遇姝……娘的心肝啊……」
沈遇姝怯怯地躲在我身後,攥緊我的袖子,小聲叫我:「阿姐……」
「別怕。」我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她的小臉,露出一個寬慰的笑:「你忘了嗎,他們是你阿娘和阿爹。」
沈遇姝很乖巧,脆生生喊:「阿娘,爹爹。」
一聲阿娘把沈夫人喊得肝腸寸斷。倒是沈老爺,臨危不亂,狐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眉頭緊皺:「這是……」
我屈膝跪下,眼淚恰到好處地滾下來:
「那日抄家,官府連老幼都沒放過,奴婢情急之下,將小姐塞進背簍偷偷逃了出來。」
我壓低了聲音,露出幾分惶恐:
「怕官府認出小姐,奴婢斗膽,讓她喚我一聲阿姐……」
「我們藏得好,沒人發現。」
夫人抬手擦了擦眼淚:「好孩子……你在我府幹活麼?你叫什麼?我怎麼沒見過你?」
我低著頭,聲音輕輕的:「奴婢元巧。」
「奴婢家境中落流落街頭,是夫人心善,每月都在城隍廟布施,若不是夫人,奴婢早餓死了。」
「所以奴婢在城隍爺面前發過誓,這輩子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夫人救命之恩。」
我說得情真意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夫人聽了,更是悲從中來。
沈家蒙難,沈家大郎君下落不明,那些親朋好友全部避而遠之。抄家那天,奴僕逃的逃,走的走,生怕被株連九族。
只有我,忠心耿耿。
我的一番說辭無懈可擊,老爺夫人疑慮全無,熱淚盈眶。
沈夫人拉著我的手,千恩萬謝:「好孩子,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啊!」
一炷香後,獄卒催我快走。
我重重磕了個頭:「老爺夫人放心,奴婢會照顧好小姐的。」
我悄悄抬眼,飛快地看了一圈,沈老爺和夫人雖然身陷囹圄,但衣著依舊光鮮,連個褶子都沒有。
角落裡的飯菜有葷有素,還冒著熱氣。
我心裡一樂!
我賭對了,這場抄家,就是個幌子。
2
我是個大騙子,從小謊話連篇,狡詐成性。
我娘是個青樓女子,懷了恩客的孩子想從良,恩客玩了她六年不給名分。她不願養我,就在上元節那天將我騙出門丟在河邊。
不過,嘻嘻,我也騙了她,出門時順走她藏起來的銀子。
街頭的老賴頭用一個肉包把我誆走,我成了他手下的一名小扒手。
我故意的。
因為跟著他,有吃有喝,還住大房子。
他養了一群孩子,就屬我學得最快。下手時專挑小郎君偷,若是被發現,我就嚎:
「哥哥我錯了!阿妹再不跟你搶糕點了!你別賣我去青樓!」
我頭磕得響亮,一張懵懂小臉很會騙人。
等小郎君被看熱鬧的大娘們指指點點的時候,我就縮在賣炊餅的大娘懷裡發抖大哭,順便再摸一個錢袋。
我一手偷術練得出神入化,老賴皮數著銀子,一口黃牙贊我:「小畜生,真像老子親生的!以後你就是我傳人!」
我端上茶,嘴甜舌滑:「師父!」
他掐著我的臉:「小乖乖,看你聽話,過兩年再帶你去青樓。這小臉蛋,准能賺大錢!」
我裝作聽不懂,又啃了一隻雞腿。
我從不失手,不會像阿毛一樣,屢屢失手被他打斷手腳,丟到街角討飯。
但並不妨礙老賴皮喝多了酒,也把我打得皮開肉綻。
十二歲那年,終於找到機會以牙還牙。
我們地頭來了只大肥羊,老賴皮千叮萬囑我們不能動手。
但我去,還成功了。
把錢孝敬給了毫不知情的老賴皮。
當我帶著那人回破廟時,老賴皮正拋著金線荷包玩,我搖著那人的手,天真一笑:
「阿叔,我看見了,是他偷你荷包。」
那人是城裡窮凶極惡的賭坊老闆。
亂棍交加之下,老賴皮痛得跪地求饒,我掄起棍子補了一記,送他歸西。
鮮血濺在我鞋面,解氣得很!
然後卷了財物,遠走高飛。
又編得可憐身世,在書院門前賣身葬父,進了書院當洒掃丫頭。
書院的先生學子喜歡乖巧聽話的,我就收起尖牙利爪,裝良善軟萌。
嚼著油汪汪的肉塊時,朗朗讀書聲傳來:「凡出言,信為先,詐與妄,奚可焉。」
我笑笑。
仁義道德都是說給那些吃飽了撐的有錢人聽的,我這種小螻蟻,在這世道里,想活,就得放下良心。
在書院牆根蹲了三年,學了些門道,日子久了,也裝得三分書卷氣。
然後拿著這點文墨去京城給大戶人家的小姐當丫鬟,陪小姐們吟詩作對,繡花描畫,伺候到小姐嫁得如意郎君,我丫鬟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
俗話說,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
再把身世一改,混進了沈府當高等丫鬟。
再無人叫我妓子、偷子,都喊我一聲元姑娘。
3
沈老爺是出了名的清官,老夫妻對下人一向寬厚,月錢比別家多兩倍,逢年過節還發銀子。
京城窮苦人家,削尖了腦袋想把孩子送進來當差。
我摸著剛領的衣服,美滋滋地想:這好日子終於給我盼到了。
可不曾想,好日子還沒過兩天,就遇上抄家。
外頭瘋傳沈家捲入了科舉舞弊案,可能要滿門抄斬,下人逃得比誰都快。
我沉下心。
等到抄家那日,沈府亂成一團,我趁火打劫,翻箱倒櫃找值錢Ṱũ̂₍東西。
風浪越大魚越貴,我裝了鼓鼓囊囊一袋子東西。
經過後院時,聽到管家的聲音:
「大人,請手下留情啊!沈家幫公主剷除奸黨,只是配合一場,你們記得不要為難家中無辜……」
話沒說完,刀光一閃,管家的腦袋就滾落地上。
那人擦了刀,殘忍一笑:「抱歉,不演全了,怎麼騙得過外人,委屈先生了。」
轉頭一看,井邊蹲著沈家那個痴傻的六歲小姐,沈家人的心頭寵。
我咬了咬牙,心裡飛快盤算,一點銀子物什算什麼,若是這場抄家真是做戲,日後沈家翻身,我救了小姐,那就是大功一件!
這麼想就這麼干!
我飛快地將沈遇姝塞到簍里,逃出了府。
富貴險中求,我一向敢賭。
4
從獄中出來時,沈遇姝後怕地搖著我的袖子喊:「……阿姐,餓……」
我心情好,捏著她肉乎乎的小臉:「走,阿姐給你買肉吃。」
她拍著手傻笑,說我是個大好人。
這可是我金主,我得喂飽咯。
舞弊案牽連很大,城裡風聲鶴唳,到處都是抓人的官差。吃完飯後,我帶著沈遇姝出了城。
我花著從府里順出來的財物,耐心等待機會。
一邊東躲西藏,一邊留意著沈家動向。
這日我們在茶肆歇腳,遠遠看見一隊黑衣人朝這邊走來,神色肅穆,不像普通人。
我不敢冒險,把沈遇姝藏在茶肆後的空水缸里:「妹子,阿姐跟你玩捉迷藏,別說話哦。」
她乖巧地點頭。
把她藏好後,我才繞回前面,那幾人已坐到我原來的位置上。
我面無表情,端了水碗挪到一邊,卻被人叫住:「姑娘,等等。」
那人出聲將我叫住,眼下一顆小痣灼灼,目光銳利:
「姑娘可見過一個跟你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帶著一個六七歲的痴兒?」
我眨眨眼,謊話信口就來:「大人是說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子,穿青衣的那個嗎?」
隨手往西邊一指:「剛往那邊去了。」
幾人不再停留,抄起配刀翻身上馬。
等他們走遠,我把遇姝撈出來,拔腿就往反方向跑:「遇姝,快走!」
可沒跑多遠,就聽見馬蹄聲折返。
接著,後背猛地挨了一記狠踹,我抱著遇姝滾了幾圈才停下。
疼死了!
「敢騙老子!」
鋼刀破空劈下,我瞪大了眼,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
「住手。」
一道冷冽的嗓音驟然響起,刀鋒在鼻前三寸處硬生生停下。
沈遇姝從我身後躥出,笑著撲向說話的人:
「大哥哥!」
5
「老爺!夫人!我把小姐帶回來了!」
我領著沈遇姝進府時,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是疼的,是激動的。沈家不僅平反,還立了大功,往日的風光又回來了。
而我一個小丫鬟,也不可同日而語啦!
老爺夫人圍著沈遇姝親親抱抱了好一會後,感激地過來拉我。
扯到後腰的傷,疼得我抽了口冷氣,「嘶……」
「這是怎麼了?」夫人緊張問。
我慘白著臉,鬢邊冒著冷汗:「奴婢沒事。」
沈遇姝拽著我的袖子不放,誠實道:「大哥哥打阿姐了,阿姐疼不疼?遇姝給你吹吹。」
青年站在一旁,聲音淡淡的:「孩兒不認識她,以為她要害小妹,下手重了些。」
我賭對了。
我雖沒見過沈家大郎,但聽說他眼下有痣,長得芝蘭玉樹,在人群里跟明珠似的。
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飛快地權衡完利弊,上演了一出忠僕護主的戲碼。
這一Ţũₜ腳,值了!
老爺夫人心疼壞了,當即要斥沈遇年。
我垂下眼,惶恐搖頭:「奴婢只是下人,要打要罵都是可以的,老爺夫人就不要責怪大郎君了。」
「元巧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們的恩人!啟容你亂打殺的?」
「若不是你,你妹妹已經死了!」
我以為他們要給我銀子,結果老爺夫人當場收我為義女。
「救命之恩就是再生父母,從今往後,你就是遇姝的姐姐!」
「我們沈家的小姐!」
我伏在地上,響亮地磕了幾個頭,激動得掉淚,這回不是裝的。這潑天的富貴,終於輪到我了!
只是擦淚時不經意瞥過沈遇年,他看著我,面沉似水。
6
我也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夫人還請人教我繡花彈琴,真把我當正經小姐養。
就在我以為終於能過上好日子時,小丫頭輕聲稟報,新管家來了。
老管家死在抄家那日,這位置便換成了沈遇年的心腹。
劉管家笑得殷勤,說大郎君怕我住不習慣,在府里沒個知心人,特意從牙行買了個熟人來伺候我。
熟人?
梳發的手一頓,我的熟人應該死光了才是。
他轉頭朝外喚道:「進來吧。」
接著,一個粉色身影抹著眼淚撲進來:「元巧,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嚇死我了!」
我瞪大眼,不可置信:「阿紫?」
劉管家看著我。
我紅了眼眶,兩姐妹久別重逢,抱頭痛哭,哭得淒悽慘慘。
劉管家看了看,才慢悠悠關門離開。
門一關,我倆臉色雙雙一變。
她挑起眉,得意極了:「怎麼樣,我演技不錯吧?」
7
阿紫跟我一樣,都是老賴皮收養的孩兒。
以前我從不失手,靠的是技術,但阿紫靠的是不要命的狠辣。
一堆孩子裡,就數她最狠,偷不到錢時,就偷其他孩子的,專挑體弱的搶,搶不過就下黑手。
我虎口一道疤痕,就是當年我們互毆時,她用燒紅的鐵燙的。
她的出現,我就知道沈遇年懷疑我了。
沈家的家風嚴苛,連個洒掃丫鬟都要查三代。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我當初可是花了大價錢才讓牙婆給我編了假身份混進來。
沈老爺清廉寬厚,夫人性子軟和,小姐又痴傻無害,府里上下全靠這位沈遇年一手把持。
他這個人,最恨別人騙他。
若被他知道我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我的榮華富貴就沒了。
阿紫嬌笑一聲,抄起我的君山銀針就灌:「好茶!」
「聽說你當上小姐了?」她翹著二郎腿,順手打開我的妝奩。
「你也真是的,當年一把火就把我們老窩燒了,來京城發財也不帶我們兄弟姐妹們,你不厚道啊。」
她陰森一笑:「你說……若是大郎君知道你出身妓子,當過扒手,殺過人……」
知道我過往的人不多,阿紫是其一。
她可真會拿捏我。
說著,金釵玉鐲叮叮噹噹往袖裡塞。
ťůₙ我笑得純良,任由她拽走腕上的翡翠鐲子:「阿紫姐姐說什麼話,我們姐妹從小相依為命,自然是有福同享的。」
「這裡誰都沒有我們親。」
她得意一笑,覺得我太上道了。
她吃著我的糕點,吃一口吐一口,眼角眉梢都帶著一股囂張得意。
離開時,再順走我髻上的步搖。
我望著她的背影,恨得牙癢。
我命可真苦,幾乎把命都賭上了,潑天富貴還沒捂熱乎呢……
就有人來找死。
8
阿紫仗著捏著我命門,有恃無恐。在外人面前裝得恭敬,關起門來原形畢露。
我院裡有什麼好吃的好用的,她隨手就拿。
廚房做的雲片糕,進我屋的第一刻就先進她嘴裡,夫人賞的蜀錦,二話不說就抱到自己房裡。
我一句話不說,只是笑著。
有道是: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喂飽物慾之後,她開始思淫慾,看上了沈遇年。
沈遇年去了鄠縣公差半月,回來時一襲墨色錦袍還帶著風塵,但依舊深眉俊目,清俊出塵。
阿紫痴痴看著,眼角含春。
之後的每天,她換上了桃紅襦裙,濃妝艷抹,總是借我的名義去堵沈遇年,爭得與俊俏郎君搭話的機會。
可惜,沈遇年襄王無夢。
她魂不守舍地找上我:「我命令你,我要嫁給大郎君,你想個法子。」
我抱著沈遇姝喂她吃棗糕,真想給她翻個白眼。
見我不語,她哼了一聲,掐著沈遇姝的臉,毒蛇般陰森:
「以前老賴皮啊,最喜歡拐這些細皮嫩肉的小孩兒。把腿折了,再挖一個眼珠子,丟到街上,可惹人憐了,最是賺錢。」
「好小姐,你想賺錢嗎?」
說罷,阿紫挑釁地看向我。
這種事,她真的做得出來。
沈遇姝聽不懂,笑得傻乎乎:「遇姝想賺錢!可以買好多糖葫蘆!大哥哥一根,二姐姐一根!」
阿紫嘻嘻一笑:「叫我嫂嫂。」
強忍著掐死她的衝動,說:「可是,我只是半路出家的義妹,他也不聽我的啊……」
阿紫從袖裡掏出個瓷瓶:「這可是最好的盪春,我就不信他忍得了。」
「下月宴客,是個好機會。」
這藥我知道,青樓里最猛的藥,男人吃了,連他娘都不認得,壯如公豬。
她可真夠狠的。
她眉眼彎彎,翹著蘭花指說話:「等我當了少夫人,嫂嫂定給妹妹找個好人家。」
我抿抿唇,咧開小虎牙,笑著應下:「姐姐想得周到,我等著阿紫姐姐當我嫂嫂。」
「我們親上加親,沈家就是我們的了。」
「姐妹,上道!」
阿紫扭著腰肢往外走,故意邁著小碎步,想學那些高門夫人的姿態,卻是扭捏作態。
我心裡暗笑。
這蠢貨把心思都攤開了,可不就是把刀柄往我手Ṱüₕ里送麼。
9
宴客那晚,我偷偷下藥,下到了……阿紫的茶水裡。
等到沈遇年醉酒離席時,我就依她吩咐去通風報信,「阿紫姐姐,到你了。」
阿紫羞澀一笑,換上清涼抹胸襦裙,摸黑進了沈遇年的院子。
一炷香後,我端著醒酒湯往沈遇年院裡走,數著步子,估摸著藥效該發作了。
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推開門,只見床榻上兩具白花花的身體纏作一團。
「大郎君,我給你送醒酒湯來了……」
我佯裝懵懂,天真地笑著撩開紗帳。
滾下來一個男人。
衣衫半敞,不是沈遇年,而是駙馬齊鈺。
這天宴客,是沈家為感謝公主的提拔之恩而設的,公主沒來,駙馬代為出席。
酒酣飯飽後,主客都喝多了,沈遇年專門把自己的主院讓出來給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