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紫桐花與白雪紛紛墜落,我孤坐冰面Ťũ̂ₕ,頹然撒手。
老天爺,你是要玩兒死我啊。
我呆坐了一會,搖搖頭,不肯認命。十天鑿不開,那就二十天,我就不信了,這個家我回不了!
正當我拿石頭鑿得手酸僵冷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縹緲女聲。
「姑娘與此地塵緣未盡,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我一愣。
凍出幻覺,王母娘娘顯神了?
回頭仰起下巴看,卻是兩個穿道服的樸素女冠,佇立岸上,前面一個倒還罷了,面容瞧不出異樣,也沒有神光,看起來是人。
可後面那個,月光把此女沉靜的面容照現,我瞪大眼睛。
分明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12
京城的雪夜,也不平靜,充滿糾葛。
玉娘被嵇澤清帶來京城後就被關在後宅,與兒子隔開。她的期待一點點落空,恐懼隨之溢滿。
鎖在後宅的這幾日,她想了很多。
這個嵇大人不是她的清郎,或許是寄生在清郎身上的厲鬼?還是別的什麼東西。玉娘說不清。
他那麼費盡心思找她,只是因為她隱藏的身份。
她姓玉,是曾經的封疆大吏、如今的叛軍首領玉忠慜的私生女。
其實這身份沒什麼大不了,玉忠慜雖無兒子,卻有嫡女,玉娘是不被認可的一個棄子。玉娘不知道嵇澤清拿她有什麼用處。
或許……
玉娘皺眉,嵇澤清是要兒子。兒子是玉忠慜的外甥,唯一的男丁血脈。
可嵇澤清是朝臣,有一個跟叛軍扯上關係的兒子,毀的不是他的官聲嗎?
玉娘要弄清楚,為了兒子的平安,她必須弄清楚。
她這些年東逃西躲,早熟悉如何引開看守、翻牆爬洞。
她逃不僅是賭氣躲清郎,也是因為玉家那邊也派人在尋她的兒子。玉娘心思通透,她母親早些年在玉府受的苦使她明白,玉忠慜就是個沒人性的畜生,兒子進了玉府,會被他教成小畜生。玉娘不願意。
憑著記憶,玉娘在後院找了一圈,沒發現兒子蹤影。她想了想,轉回去,悄然走向主院方向。
嵇澤清還住在莫微喜歡的東廂房,這裡從窗戶望能看到院裡的參天樹木,莫微從前總靠在那裡仰頭髮呆。
如今嵇澤清也靠著窗戶,聽玄六說,北邊已經如願攪亂了,玉忠慜有他在京城戶部的安排,左千帆軍里的糧草必然會拖延到他撐不下去為止。屆時京城以他為大,又有玉忠慜的軍隊支持,他們扶持一個沒出息的小皇子上位,取天下如探囊中物耳。
可這麼多好消息里,嵇澤清還是沒聽到他最想要的一條。
莫微還是沒有找到。
跟著去燕北的玄七就像吃乾飯的,傳到京城的最後一條消息是他被左千帆的人當姦細抓住,此後便再沒有消息。
左千帆再有本事也不能把一個人藏得這麼嚴實。嵇澤清看著窗外的樹,再看窗邊搭著的一塊沒繡完的鴛鴦帕子。
其實他那時看著莫微繡了很久了,不知為何,另一隻鴛鴦總沒有開始繡。
她經常沒精神,反覆做夢,說夢到自己回家了。
回家回家,一天就念叨她那個回不去的家。嵇澤清聽著就煩,因此冷落她。
但現在捕捉到記憶里的回家二字,嵇澤清觸電般指尖顫抖一瞬。
不可能吧。
這時,玄六話音一頓,往左邊看,「誰!」
13
玉娘被抓進來,玄六識趣退下。
嵇澤清乏味地瞟了她一眼,「挺有本事啊,怎麼不逃出府?」
明知故問,玉娘冷冷望著他,「把兒子還給我,他不是你爭權奪位的棋子。」
嵇澤清笑都懶得笑,撐著下頜。
「兒子?他是我嵇澤清的兒子才算得上棋子,不然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不然你以為你那個爹幹嘛非要找到他。」
玉娘聽著他把孩子當物件的語氣,心裡一痛。
她怨恨地抬眼,忽然看到男人身後窗台上的繡帕,那鴛鴦繡技生澀,一看就不是從小習女紅的人。
再觀整個屋子,都不是當初她在府里時,那個沉靜端莊的樊莫微所布置的ṱû₋樣子。她最後一面看到的樊若微,眼裡全是陌生,對她的撒潑哭鬧不知所措,還可憐她,不肯讓她跪。
嵇澤清則不同,對她了如指掌,對他們從前的細微往事通通知曉。
玉娘心裡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不自覺地喃喃出聲,「她不是這裡的人,你卻是……你與清郎不是同一個靈魂,卻是同一個身體,對不對……」
嵇澤清眼神驀然凌厲,手指散漫敲著桌面的聲音一頓。
他確實和古代的嵇澤清是「一人兩魂」,具體來說,就是他雖身在現代,卻能每每感知到古代嵇澤清的所作所為。
這個秘密,他從小就知道了。
所以當他進了大學,看見那個和他在古代的妻一個模樣的莫微時,他如覺電擊,就像一個夢變成了現實。
後來他猛烈追求她,和她結婚,再被陰差陽錯送回古代,一切都是天命。
天命要他權勢滔天,擁有愛妻。他是被眷顧的人。
可這些,沒必要跟一個瘋女人講明白。
嵇澤清煩了,倒了杯茶,讓玉娘滾,「安分點,否則你一輩子也見不著兒子。」
玉娘真瘋了,她嗤嗤笑起來,兩行淚就從那對美眸里淌落,她一邊搖頭一邊後退。
「你就是個鬼,你不是人!」
她指著這滿屋舊人痕跡,指著那塊未圓滿的鴛鴦繡帕。
「難怪你的妻寧願待在動亂的北疆,也不回到你的金屋裡。榮華富Ṫű̂⁼貴麼,錦繡鴛鴦……哈哈哈,可能還比不過她將軍的一張裹屍的爛馬革!」
嵇澤清扯唇,仰頸飲盡一盞茶。
啪!
茶盞四分五裂。
女人的頭髮被抓起來,狠狠對著花窗一撞,再扯起來,滿臉鮮血。
嵇澤清像看一個死人,烏眸陰森。
「我和你的狗屁清郎不一樣,我脾氣可不好,不搞憐香惜玉那一套。我叫你老實點,你就最好聽話,惹了我的下場你不會想知道。」
玉娘睜不開眼,那血便如淚一般從面頰淌下去,碎成幾瓣在受驚墜落的繡帕上。
滴噠。
14
我睜著眼,匪夷所思,對著面前一模一樣的女子,如鏡相照。
她說她也叫樊莫微,不過,在她還沒被算命的改名前,她叫樊音。
「師父說,你的到來是為了一場未盡的塵緣,因此我要避讓。聽說你落水被救回府後,我便從道觀出來跟著師父四方雲遊。」
觀她的說話舉止,我基本確認她就是原身。我以為自己跟嵇澤清一樣是魂穿,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未盡的塵緣。
和誰呢。
樊音也說不明白,搖頭,「我還是個俗人,師父也說此乃天機無法探明,時候到了姑娘自然就解了。」
可能是容貌相同的緣故,我瞧著她,天然覺著親切。她似乎也是如此,明眸倒映我的臉,被師父催促著要離開時,頻頻回頭。
仿佛在擔憂。
亂世將至,狂雪過境,百草凋零。
涼風蕭蕭吹汝急,恐汝後時難獨立。
我在風雪裡立了半晌,直到侍衛找到我。
車馬重新啟程,不料天氣太壞,一路走走停停,黃河也結了冰。
叛軍來得凶,幾路包圍,我終究沒能回到京城,而是被困在一個叫計陽的城裡。
計陽守城的是一位女將軍,玉橫天。傳聞中她雖是玉忠慜的嫡女,但自從她逃婚從了軍便和家裡斷絕關係,玉忠慜視她為眼中釘。
朝廷起初頗為忌憚,擔心她是玉家人,不肯放她出征。她一字不言,在朝上自斷小指,以示決心。
幾次在城下仰望她臨危不懼指揮城防,我都有些恍惚。原來哪怕在規矩重重的古代,也有女子毅然決然掙扎出來,爬上高層,成為不可撤下的那個唯一。
守城備戰的這段時日,玉橫天不放棄任何一個老弱婦孺,她給她們發放兵器,派人每日教她們基本的防身殺術。
對我,更是嚴厲。
「別想著你是左侯的人,便指望別人來保護你。」她大聲命令我不准因為手腕酸痛就放下刀。
「你便是公卿貴主,落到這地兒來,拿不起刀,就是一坨狗屎,累贅到別人踩一腳都嫌晦氣,知不知道!」
被罵得狗血淋頭,我這才有了點身處其境的真實感。
戰爭真的要來了,切切實實落在我的頭上。
15
我手足無措。
到處都是喊叫,煙塵、雪塵混合不清。
臉上不知是血還是水,多得擦不完,一日日,連洗臉的功夫都沒有。
守城的士卒抬下來一波,又送上去一波。我因為在現代讀醫科時上過基本的專業大課,想著去城牆上也是添亂,索性幫著軍醫一起給士兵包紮。
但終究不是外科醫生,很多斷腿殘肢看在眼裡,只能無力。
這日我看著一個小男孩,可能在現代才上中學的年紀,肚子被捅了一個大洞,被火燒裂開,躺在那裡,腸子都流了出來。
他連哭著大聲喊疼的力氣都沒有,望著我,小聲求我:「姐姐,救救我……」
我頭皮發麻,顫抖著給他把腸子塞進去,拿草灰捂住……但就是堵不住,血流啊流,把我大半身都浸濕了。
一個青澀的生命,就這樣像水ṭũ̂²一樣,在我手裡流失了。
我怔怔注視著他的死亡。我沒有傷害過他一刀,但沉重的愧疚與自責卻鋪天蓋地反噬而來。
如果當初我堅持自己的理想,不怕辛苦報了外科學,會不會今日就能為他減輕一點痛苦。
但是沒有如果。
上天的戲本里,這就是他的落幕。
玉橫天滿面血灰大步走過來,拽走我的衣領,「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你過來,我有事囑託你。」
她把我帶到後城荒廢的園子裡,要我擦乾眼淚,仔細聽她說。
「莫微,你是左侯信任的人,所以現在這件事只有你去做。」
她面容嚴肅,我不禁跟著肅穆起來。
「城裡能出去的暗溝都被外頭叛軍堵住了,唯一還有一條,太過狹窄,荒棄很久,只有你這樣瘦的女子才能勉強通過。我要你出去,拿著這密信找到左侯,讓他務必掉頭去宋州,千萬不要往計陽救援。」
她應該是收到什麼消息,得知叛軍從東線調虎離山,將主力分撥至宋州方向。
接著她把信用防水的牛皮裹住塞進錦囊,牢牢用針線縫在我裡衣里。
她掌間未癒合的斷指因連續拉弓洇出血,火燒般映在我心口。
這女子的狠,對自己尤甚。
「計陽守得住便罷,守不住大不了我跟著焚城殉國。可宋州不一樣,一旦丟了,江淮一線就沒了屏障,國朝百年打仗撐到現在都是靠那邊送錢送糧,沒了就真玩兒完了!」
我忐忑地聽著她把這麼天大的事交給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成,但等我回過神,我已經點了頭。
因為她望我的眼神,如此沉痛,幾乎是懇求。
16
通往外頭的荒溝窄得嚇人,我背著珍貴的一點乾糧,腰上一把玉將軍給的刀,肩膀磨得血肉黏在一塊,膝蓋也麻木。
在裡頭爬太久,甚至懷疑有沒有出口。
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著若沒出口,自己兩眼一閉,黃土一蓋,就地就能埋了,倒是方便。
或者有出口,出去一抬頭就被叛軍削了腦袋,跟打地鼠似的。
如此一想那情景,竟還慘兮兮苦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累傻了。
好不容易摸到點出口的跡象,我緊張舔了舔乾燥嘴皮,小心撥開結在一起的草根,聽外面聲響。
許久,只聽到一些風聲,我才敢動作大起來,從洞裡左扭右歪爬出來。
一看,原來是墳地。
難得不感到害怕,畢竟現在活人比死人可怕。
我謹記玉將軍的話:出去後不要停歇,立馬趁天黑往西走。
西……
我四下望了望,抬頭看天。
此刻雪停了,雲散開,漫天星斗,我虛著眼睛費力辨認,總算看到了黯淡的北極星。
我原地豎起食指。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好,找到方向了。
做得好,樊莫微。
你可以的。
我反覆給自己洗腦,用力抹了一把臉,抬起重如千鈞的腳,往西走。
四下榛莽森森,磷火幽幽。
若不是聽到自己的呼吸,可能真以為自己在黃泉路上。
身上太痛,只能分神想點別的轉移注意力。
於是便想到小時候在家時,阿公抱著我看荒野求生,我鬧著要看動畫片,阿公便嚇我,「現在多學點本事,說不定以後你還用得上呢!」
當時我不聽,現在我背著幾個干饃饃,仰天長嘆。
早知道多看幾集了。
這一路往西,兵火饑荒,豺狼亂如麻,比荒野還難求生啊。
唉。
艱險路,艱險路,殘山剩水,不知歸處。
17
一路上,我專挑人少艱難的荒路走,大多叛軍包圍在計陽,路上雖有流兵,我機靈躲過去,倒沒碰上大麻煩。
算算腳程,與左千帆往這邊來的隊伍大概是要碰到了。
但是現在擺在我面前最大的難題,是飢餓。
野果子吃過,生的白菜梗也啃過,豆屑雜糠、蓬實橡面果腹。與我相對的敵人不是軍漢,是那些同樣飢餓的老弱病殘。
這種時候,文明社會教導的尊老愛幼,那真是通通都滾蛋,餓急眼了,管你老頭老太,一點草葉子都得搶。
搶到就塞嘴裡,挨打也不吐出來。
但終究還是不敢太橫,畢竟還有點理智,知道餓了的人發狂起來惹不得,免得逼出「人相食」的恐怖情況。
所以大多時候還是忍著餓,藏起來。
晚上人少的時候去外頭晃蕩晃蕩,找找能吃的東西。
這晚,肚子餓得泛酸水,我遊蕩到郊外一片田壟里。
正抽出刀慢吞吞挖地里的殘薯根莖時,忽然聽到枯杆葉叢里氣若遊絲的哭聲。
豎起耳朵細聽。
一個男孩無力哭道:「爹,那是妹妹……不要……」
做爹的氣息不穩,怪異笑道:「好兒子,別擋路,你不餓嗎?」
我疑惑悄聲尋跡過去,握緊了刀。
扒開枯葉杆,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孩展開手臂擋在一個躺在地里的女孩子,女孩子露出的半截腿被剜去了一塊肉。他們的對面,是生他們的父親。
男孩瘦得腦袋比身體大,還是搖頭。他好像很困惑,他對人性太不理解。
他只能哭,重複,企圖喚醒父親的良知。
「爹,那是妹妹,是我的妹妹啊……」
男人搖搖晃晃,舉著鐮刀,還在往前走。
碩大無朋的身軀,是比鬼還恐怖的活死人。
男孩驚恐望著,手卻依然擋著妹妹,沒有出聲。
月亮高高照,慘澹白光。
噗嗤。
男人頓步,不再前行,他低頭,看著胸口不知從何處冒出的刀。
撲通。
他倒下了。
我抽出刀,抬肩蹭了蹭臉上的血,勉強幹凈的右手提著一把剛挖出來的番薯。
遞給男孩。
他顫抖著接過,下一刻,我的肚子就叫了。
男孩沉默。
過了一會兒,一對孩子,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蹲在一個屍體旁。
安靜分食了一個沾著泥土的番薯。
18
兩個孩子和我成為了朋友。
我們在流亡路上彼此艱辛照應。
這天,兄妹倆照常跑出去替我打聽左將軍隊伍的消息,等他們興沖沖回來,發現我被搶了。
本來就破破爛爛的小茅屋和我,更破了。
手還斷了一隻,為了護住懷裡的信。饑民以為是食物。
女孩小心翼翼過來不敢碰我斷掉的右手,她為我痛,「姐姐,好疼啊。」
我卻好像麻木了,搖頭。
男孩皺眉,他問:「你有刀,為什麼不用?」
我輕聲說:「因為他們沒有。」
亂世的殘暴饑荒或許會磋磨掉一部分的善良和文明,但心的本質該是怎樣就是怎樣。
我可以和他們搶食物,卻做不到單純泄憤的殺戮。
那樣和禽獸何異呢。
所幸孩子們帶來好消息。有一隊乞活軍要去歸順左千帆,我們能混在裡面一起前行。
不幸的是,跟隨隊伍的第十日,我斷掉的胳膊雖被人匆匆接起,但治療不妥當,當晚開始昏迷發燒,無法行走。
與此同時,叛軍隨之而至,逼迫知州,不歸降,便屠城。
……
「屠城?!」
連夜策馬在路上的嵇澤清愕然看著乞丐一樣逃出來的玄七。
玄七精疲力盡點頭。
「屬下從燕北出來,得知左千帆派人送夫人回京,困在計陽,我拿出爺的令牌,叛軍才讓屬下進城找人,找遍了也沒有,我便想應該是左千帆把人接出去,便順著往西的路,算腳程,夫人應該就在并州附近。」
可玉忠慜在東線沒討著好,左千帆在缺糧缺人的情況下,也打得他焦頭爛額。
他有些急了,一心想著兩線並進,打下宋州,再加快攻破并州城池的速度,不惜激怒天下人,遺臭身後名,連屠城都搞出來了。ţũ⁽
嵇澤清手背青筋一根根暴起,罵道:「蠢貨。」
玄七擔憂道:「爺,夫人可能在城裡呢。」
嵇澤清沉默。
玄七緊張望著他的這個主子。他知道,主子一向心狠,兒子都能當棋子去釣玉忠慜,換取利益。
自古梟雄,幾乎都拿妻子當玩意兒。
大業在前,他會心軟嗎?
19
嵇澤清猶疑了一瞬,當即決定趕往并州。
可就是他一瞬的猶疑,并州已經被差不多屠了個乾淨。
叛軍沒有久留,似乎被什麼人追在後面,匆忙逃了。
嵇澤清站在城牆上,咽了咽艱澀的喉嚨,許久才啞然找到聲音,「傳信給玉忠慜,他要做這種自掘墳墓的事,老子不陪他玩兒了。」
玄六、玄七對看一眼,趕緊下城樓去傳信。
可身旁一陣風刮過,有個人比他們更快跑下去,踩在幾乎無法立足的屍堆里,頗有些狼狽地彎腰找尋。
殘陽如血,垂楊暮鴉。
嵇澤清眼前一片血光,他幾乎快看不清誰是誰了。
他念念有詞,不知在祈求什麼。
「我之前嚇你的,那對母子我根本不放心上,我就想氣氣你,讓你有危機感,聽話點,少和我吵……我就是嚇嚇你……
「可是你別嚇我啊,樊莫微,我就你一個妻……」
同一個世界走來的人,躲過了權欲設下的一個岔口,兩個岔口,他們是在哪個岔口分道揚鑣的?
嵇澤清弄不清楚了。
在他回過神之際,身後已是一片屍橫遍野。
他悚然驚醒,掉回頭去找,這片他造成的修羅地獄,他翻開一具具殘肢斷體,害怕找到,又害怕找不到。
他無比希望現在樊莫微活蹦亂跳地衝到他面前給他一巴掌,跟他打,跟他吵,然後他們就和好,一起回家。
家裡沒了她,真是冷清啊。
可是眼前浮現的卻是雪地里,莫微那無比失望的一眼。
她好像在說:「你走吧,嵇澤清,你對我沒有意義了。」
無論你所謂的愛,還是你的傷害。
都沒有意義。
愛人反目不在一瞬間,而是鈍刀磨肉,各自執刃,避開致命,你割一點,我割一點,年年日日,這麼割過去。某日放在秤上一比,誰傷誰最多,贏家輸家都慘然。
彼此對視一看,白骨森森,不過是兩個骷髏在爭辯。
樊莫微不陪他玩兒了。
嵇澤清頹然跪在屍山血海里。
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再也抓不到她一片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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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是一腳踩空,又像是被一刀捅胸,猛然從噩夢裡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