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口中說出這兩個字,多麼諷刺。
「那沈芝芝呢?你曾經向她承諾,只要我生完孩子,就立馬跟我離婚,然後娶她,你現在跟我說這些,你跟她怎麼交代?」
「你……怎麼知道?」
我冷冷哂笑,「你還記得嗎?沈芝芝回國那天。」
沈芝芝回國那天,沈驀接到消息的時候,我們正在從機場回市中心的路上。
得知沈芝芝乘坐的航班降落,沈驀將我趕下車,驅車折返。
深秋的郊外,衣著單薄還處在懷孕初期的我因為打不到車,沿著公路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回到市區。
當晚,我便發起高燒,被救護車緊急送進醫院。
整整三天,高燒不退,差點就要燒壞腦子。
沈驀不明白為什麼我會突然說起這個,但是臉上的神情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我便繼續回憶道,「還她生日那次。」
那是我第一次先兆流產,內褲上的血跡把我嚇壞了。
毫無經驗的我只能祈求沈驀送我去醫院,他卻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讓我自己打車去醫院。
而後我才知道,他嘴裡所謂的,很重要的事,只是因為,那天是沈芝芝的生日。
當晚,蘇城江邊突然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煙花秀。
當我在江這邊的醫院接受藥物治療,備受煎熬時。
沈驀和沈芝芝就在江對岸,蘇城最奢華的空中餐廳里,看著這場沈芝芝專屬的盛大煙花秀。
我不顧沈驀越來越蒼白的臉色,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冬至那天早上,你說你想吃餃子。」
那是沈驀自從沈芝芝回來後,唯一一次,說晚上會回家和我一起吃飯的時候。
為了他口中隨口一提的要求,我忍著懷孕的不適,一個人跑到附近的菜市場擠在人群中採買食材。
然後折騰了一天,和面,剁餡料,包了好幾種餡的餃子。
只因為他太挑食,多做幾種,總不會錯。
然而直到零點,也沒等到他回來的身影。
只有零點前,沈芝芝用陌生號碼發來的照片。
照片上,沈驀穿著女款的圍裙,身上臉上沾著白色的粉末,正從煮鍋里盛出一碗湯圓,旁邊的沈芝芝對著鏡頭在做鬼臉。
「從沈芝芝回來的第一天起,你們每天在一起,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我一清二楚,不是我刻意打探,而是我想不知道這些都難。」
6
沈驀終是聽不下去了,抹了把臉,眼眶紅得厲害。
「對不起。」他啞聲道。
「以前是我鬼迷心竅,是我錯得太過,我以後我不會再犯了,嘉南,你給我一次補救的機會好嗎?」
「那沈芝芝呢?」
我並不相信他會真的改過自新,因為但凡他是這樣的人,我們之間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等她生下孩子後,我會給她一筆錢,讓她從此不再打擾我們。至於孩子,我會領回沈家,就當是咱們的孩子,你也不用再受懷孕的苦了。」
這般說辭,竟然和當初沈芝芝說給我聽的,如出一轍。
我苦笑。
當年那個在月光下破窗救下我的男孩,終究是無聲無息地,爛掉了。
無論我怎麼表示,我不會再和他糾纏下去了。
沈驀卻突然轉性了一般,咬死了不會放棄這段婚姻。
見狀,我也懶得再理會,不一會兒,他說出去買吃的,便離開了病房。
晚上,單人間的馬桶突然壞了。
為了解決生理需求,我只好來到病房外的公共廁所。
轉角的時候,兩道熟悉的聲音猶如陰魂不散般傳入我的耳膜。
「沈驀,你別想糊弄我,你今天跟她說的那些話什麼意思?你真想這麼對我?」
「我要你馬上跟她離婚!否則我肚子裡的孩子你也別想要了!」
「你說什麼呢?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人?」
「你也不想想,現在動靜鬧得這麼大,我爸媽都已經察覺到什麼了,這種時候你讓我跟曲嘉南離婚,你是生怕我爸媽不知道你已經回來了?」
「什麼?他們……我,我不知道會這樣,那該怎麼辦啊……阿驀,我真的不想再回A國了……」
「先別哭了寶寶,現在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忍住好嗎?就當曲嘉南是咱們的擋箭牌,等我穩住她了,我會去找你的,嗯?」
「嗯……知道了。」
從廁所出來,兩人已經走遠。
我來到樓梯間,撥了個電話給遠在南方的家人。
電話一響,聽到那端傳來的嗓音,我的鼻尖便止不住地發酸,「大姐……」
三歲那年,我被人販子賣到遙遠的山區,給人當童養媳。
因為常年吃不飽穿不暖,整個人又瘦又小。
等到親生爸媽找到我的時候,哪怕我已經十多歲,看起來卻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十六歲那年,我遭遇校園霸凌,被幾個女生鎖在老教學樓的教室。
曲家急瘋了,連帶著發動了作為世交的沈家,讓沈驀跟著出來找我。
也是那一晚,當沈驀聽到我的哭聲時,他毫不猶豫砸開了教學樓的窗戶,那一幕,猶如一個中世紀的騎士,披著月光降臨。
自此,我走上了一條名叫「沈驀」的不歸路。
幾年前,沈家父母上門,詢問我有沒有意向嫁給沈驀,也好親上加親,當時的我,想也不想地應下了。
退了休的父母原本要帶我去南方海島扶持大姐和二哥的酒店產業,為此,也只好作罷。
怎料,卻在前往的途中遭遇車禍,雙雙去世。
聽到我被人欺負,火爆脾氣的大姐拉著二哥當天晚上就買了機票,飛速趕來。
7
次日清晨,沈驀還沉溺在他貼心丈夫的角色扮演里,買了好幾種早餐,說是給我補充營養。
「沈驀,我爸媽把南南交給你,你就是這麼對她的!」
伴隨著大姐尖銳的嗓音由遠及近,沈驀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抓住肩膀掀翻在地,緊接著兩個狠辣的耳光麻利地扇在了他臉上。
向來從容穩重的二哥此刻也失了態,將沈驀從地上拎起,朝著他的腹部便是兩拳。
像是不解恨,抬腿又是一腳。
「狗東西,以後還敢來找我妹妹,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沈驀被打得發懵,躺在地上悶哼不止,猶如一灘爛泥。
大姐和二哥把屬於我的東西收拾好,二哥抱起我直達地下車庫,大姐則去為我辦理了出院手續。
車子剛開出醫院,我的淚水便再也止不住地決堤了。
兩人出聲安慰了好一會,我才緩過來。
他們問我以後什麼打算,我說想去南方跟他們團聚,再也不回來這裡了。
兩人皆是應聲支持我。
飛機起飛前,我編輯了一條簡訊。
【客臥床頭櫃的第一個抽屜裡面,有你簽過字的離婚協議。沈驀,願我們再也不見。】
發送完畢,我拉黑了所有和沈驀有關的人的聯繫方式,準備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臨近春節的濱城,氣候宜人,太陽不毒不烈,正是舒服的時候。
在家人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身體很快恢復了健康。
春節這天,大姐和二哥從百忙中抽空,陪我吃了年夜飯,又嚷嚷著要我包餃子給他們吃。
吃完餃子後,兩人像長輩一樣,給我發了紅包,祝福我歲歲平安,我被逗得又哭又笑。
過完年後,他們鼓勵我出去走走看看,跟我說,濱城是座很美的城市,值得探索。
我參加了環島騎行,身心感到從未有過的愉悅。
就這樣漸漸地,我以為曾經的陰霾終於遠去。
這天,我照常在沙灘上曬日光浴。
頭頂上方突然籠罩了一片陰影。
察覺到異樣,我從沙灘椅上坐起身。
就見沈驀摘下墨鏡,有些侷促地站在椅子旁。
「南南……」
他臉上有幾處還沒消散的淤血,以及數不清的結痂了的傷口。
看起來實在滲人。
過去的經歷讓我立馬警惕起來,我擰眉問道,「你來幹什麼?」
我切斷了所有和沈驀有關的人的聯繫,自然不會知道,我走後他經歷了什麼。
但看他現在的樣子,想也知道不會太好。
「南南,你還在生我的氣嗎?」他聲音很啞,細聽之下夾雜著一絲委屈。
我只覺得莫名其妙。
「你別生氣了,我爸媽已經知道我做過的蠢事了,我爸為此還打了我一頓,我已經知道錯了。」
「他勒令我必須獲得你的原諒,否則,我不配再進沈家的門。」
「南南,你如果消氣了,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們再辦一次婚禮,你再嫁給我一次,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辜負你。」
我算是聽明白了,原來是沈父出手了,沈驀沒辦法,才會到跑到這裡騷擾我。
8
「你們的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沈驀,我早就和你劃清界限了,你能不能不要再來打擾我?」
說著,我都忍不住氣笑了,為眼前這個男人的厚顏無恥。
大概是我臉上的不耐煩太過明顯,沈驀一時間有些窘迫,過了好一會,他像是認命般,嘆了口氣。
「嘉南,事到如今,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在乎了,但是有些話,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
「曾經我以為我並不愛你,因為打心底覺得你配不上我,但是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和你結婚後,我享受了你一切的好,卻對你的付出毫無察覺,直到失去這一切後,我才明白我失去了什麼。」
「我錯誤地以為,和芝芝在一起時,那種既新鮮又刺激的感覺才叫愛,但那不過是年少時求而不得,又在多年後重新擁有的一種衝動,這也是為什麼,我看著她,偶爾會感覺空虛,可是看到你,我會覺得安心。」
「我想,我真正愛的人,其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