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裴璟和溫瑤在成禮了。
裴璟一襲大紅喜袍,用金線繡著蟒袍暗紋,在燭光映照下熠熠生輝。
他思緒有一時恍惚,曾經那個喜歡纏著他的小姑娘,總是說想看他穿婚服時的樣子。
今日他穿上了,賓客中卻尋不見江詠絮的身影。
席間敬酒時,他低聲詢問小廝,「江家妹妹怎麼沒來?」
見小廝一臉茫然,裴璟皺起眉,臉上隱隱帶著一絲不甘。
「她那麼在乎我,得知我成親定會來看的。也不知現在躲在哪個角落裡偷偷哭。」
一旁與尚書府交好的李夫人恰好聽到了。
她愣了一下,尷尬地開口:
「裴將軍不知道嗎?今兒是江家大小姐進宮為宮嬪的日子啊,她被皇上看重,是這批秀女里位分最高的……這會子馬車估計都進皇城了。」
裴璟只覺得腦海中轟的一下炸開了。
第2章
手中的酒盞也砰然碎裂,溢出鮮血,是被他生生捏碎了。
他緊緊抿唇,盯著李夫人問:
「你說什麼?絮絮去參加選秀了?」
「為什麼我不知道?」
他近來的確聽聞,聖上在殿選時龍顏大悅,對一個官宦世家的才女青睞有加。
可他從未想過那人會是江詠絮。
這幾年,絮絮雖然到了選秀的年紀,卻一直在叔父的安排下稱病躲避,怎麼會突然同意去選秀?
裴璟攥緊了拳,「胡說!是不是絮絮故意讓你這麼說的?她一介女兒家,怎麼能拿自己的清白玩笑!」
碎瓷濺起的聲音驚住了在場的賓客。
溫瑤也怔住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成親的時候,他還要想著那個江詠絮?
李夫人瞬間白了臉,結結巴巴道:
「我,我也是道聽途說的,我不知……」
「李夫人的確是醉了,在信口雌黃,本將軍絕不相信!」
可為時已晚,裴璟眸底猩紅,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拋下一切策馬追了出去。
5
嬪妃入宮只能從偏門進入,我在傍晚時分入了宮門,住進了棲梧軒。
好在,棲梧軒雖然偏僻,但並沒有主位,免了與人打交道的困擾。
一進寢宮,一眾宮女太監齊刷刷向我行禮。
「小主今日舟車勞頓,不如先好好休息,等待皇上傳召。」
我點點頭,抬眸望向束縛住我這四角四方的天。
家中沒有兒子,以後庇佑家人的重擔,就落到我肩上了。
只是宮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白日裡分明是晴空萬里,入夜卻下起了雨。
遠遠的,我似乎聽到紅牆碧瓦外有人在喚我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連珠,你可曾聽到什麼聲音?」
連珠茫然地搖了搖頭,「只有雨聲啊,小主,興許是您太累了。」
裴璟和溫瑤應該在成禮了。
我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發覺自己竟已經麻木到覺不到痛。
心死了或許就是如此。
當今聖上並不是個色令智昏之人,十分勤勉於政事,甚少進後宮。
新進宮的宮嬪都是雨露均沾,按順序侍寢。
進宮數日,今夜輪到了我,避無可避。
敬事房嬤嬤提前來講了侍寢的規矩和禮儀,已是傍晚,我回到廊下,坐在慕影沉沉里,看著院落里的梧桐樹開了。
累累初綻的淡紫色花朵,大片大片,如煙似霧。
「花開滿枝,今天輪到小主侍寢,必然是好兆頭。」
花香醉人,可我心裡沒有半點歡喜可言,只餘下惶恐。
一直到傍晚,我沐浴更衣完,都沒有鳳鸞春恩車抬我去甘露殿。
卻見宮外走來一道威儀的身影。
當初只在殿選時遙遙見過一面。
蕭景彰比我想像中要高大許多,眉目疏朗清俊。
我低低地恭請聖安,他只看著我笑。
「朕知道你,你便是那個知書達禮,有詠絮之才的秀女。」
原來他還記得,殿選時我對上了他的詩題。
他伸出右手在我面前,只待我伸手搭上。
「仰傾城之貌,懷蕙質蘭心,果然是朕的福氣。」
「臣妾慚愧。」
我將手搭上去,隨著蕭景彰一步步拾階而上,心中瞭然等待我的將是什麼。
四下寂靜無聲,靜得能聽到銅漏的聲音,錦衾極滑,猶似不真實一般,痛的我無時無刻不在清醒之中。
「絮絮,替朕生一個皇子。」
蕭景彰二十又六,雖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但是子嗣稀薄,後宮中只有兩位皇子活了下來,卻一個頑劣,一個體弱多病。
我知他想要繼承人的心意,低低依言。
「臣妾自少時,就幻想著與自己的夫君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如今遇見了陛下,必然可以實現。」
他的唇吻上我的唇,「你可知,你的凡俗願望,朕視如珍寶。」
良久,帝王在我枕邊沉沉睡去。
我望著窗外滿月如霜,心卻忽然冷靜下來。
這世道女子卑微,得不到心儀男子的真心,則會被棄若敝屣,受人恥笑。
既然天下男人都是一樣的,不若依附於一個最有權勢的人。
從此,我再也不委曲求全,讓步於人。
6
自召幸之後,蕭景彰連續翻了七日我的牌子。
進宮不足三月,在新人里可謂盛寵不衰。
那一日,我又因意外在御花園救下爬樹掉下來的小公主,摔傷了腿,蕭景彰大為感動,直接晉封我為元嬪。
而我也知曉韜光養晦的道理,在棲梧軒里自稱風寒,撤掉了綠頭牌整整一月,暫避風頭。
這一日,我正在後院百無聊賴地喂錦鯉。
小太監打了個千兒上來。
「陛下命內務府拿來江寧織造新進來的綢緞,請小主先挑。」
聽到江寧織造,我的心沒來由一顫。
江寧織造的手藝天下無雙,專供皇家御用,年少時我曾無數次幻想能穿上那兒的衣服。
及笄後,裴璟更是曾向我許諾。
「一襲霞帔錦繡成,風姿綽約美紅妝。」
「絮絮,等我們成婚的時候,我一定要讓江寧織造為你織一件最美的嫁衣。」
後來,他果真費盡心思,從江寧織造定做了一件極美的嫁衣。
只是不是為我。
思緒逐漸飄遠,我看著端上來的布料,見識到了傳說中下雨也無法沾濕的浮光錦。
碧波粼粼,美得攝人心魂,不似人間物。
卻再難燃起年少時的歡喜。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遁入耳邊。
「絮絮,為了見你一面,我等得好苦。」
我猛然抬起頭,身旁的連珠也錯愕住了。
四目相對,裴璟眼神隱忍,一瞬不瞬地看著我。
心頭划過千言萬語,終究歸於寂然。
院落內除了連珠,只餘下我們二人。
我沒有想到,裴璟會不惜冒著死罪,偷偷潛入內宮找我。
他說,我入宮那天他來找過我,可宮門已經下鑰,他只能隔著一面紅牆呼喚我的名字。
「我聽說,你已經侍寢,可是真的?」他眼眸猩紅。
「絮絮,在沒親眼看到你之前,我絕不相信,你會背叛我們的青梅竹馬之誼。」
我回過神來,只是蹙起眉。
是他先另娶她人,憑什麼控訴我背棄情分?
「你可以移情別戀,我為什麼不能入宮選秀?」
「裴璟,那日退婚,該說的話我都與你說盡了。」
裴璟喉結一滾,似是極痛,「跟我回去,我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你可假死……」
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卻被我掙脫開。
「隱姓埋名,回去當你的小妾嗎?」
裴璟薄唇翕動,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然而囚籠之下,燕雀難飛,他就算再說什麼,也已經遲了。
「絮絮,我娶她是有逃脫不了的責任和使命,你為什麼不能理解我呢?」
裴璟向我坦白了溫瑤的過往。
原來,她被拐走六年,在賊窩裡受盡折磨,身子有殘,再也不能生育了。
「那夜是她主動引誘了我,後來我才知她已經和恩師相認。」
他急於辯解。
「當日,我不得已跟你退婚,也只是因為答應了溫學士,要補償給瑤瑤一個尊貴體面的婚禮。」
「可我並非對你無情,想著過上一年半載,再以她膝下無所出為由,迎你為平妻,在我心裡,你早已是我的夫人。」
裴璟再也無法按捺自己的情緒,嗓音都在發顫。
「我的孩子只能是從你腹中生出,瑤瑤的存在,不會影響我們之間半分……」
說來可笑,在他眼裡,我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執念和瘋狂。
那些冷漠,那些絕情,仿佛都不是出自他的所作所為。
原來只有永遠失去的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搖頭退卻了幾步,「將軍說笑了,在這裡,至少還有我想要的榮華富貴。」
「這些料子本宮都不喜歡,拿下去吧。」
裴璟垂下的手握緊成拳。
「絮絮,年少情意,我悅你之心,從未變過。」
眼底驟然間酸澀無比,遲來了太久的答案,竟能在從未想過的時刻得到。
可是還有意義嗎?
他不甘地想來拉我,被連珠急切擋住,厲聲呵止。
「放肆!你看清楚了,這可是聖上親封的元嬪娘娘!」
這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冷冽的聲音,一道明黃的身影從天而降,氣宇間不怒自威。
「朕倒要看看,是誰敢肖想朕的元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