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死吧。」
空氣靜默一瞬。
緊接著尖叫此起彼伏,四散逃亡。
5.
一起死是不可能的。
說出來爽爽而已,實踐還是算了。
基地防禦像爛肉似的支離破碎,漫天血瀑傾瀉而下。
一串臟器甩在玻璃外壁,滑落。
群魔亂舞,猶如煉獄。
宿舍低層逐步淪陷,我拖著宋立的後領把他丟出走廊,關門。
捂著傷口強迫自己鎮靜。
這張牌還沒想好如何兜底就用上了……
好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逃?藏?
哪條路都是九死一生。
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有溫兮在也很不方便。
想起她,無名火衝上天靈蓋,心臟深處卻又夾帶些複雜的滯痛。
沒用的東西,連反水都做不好,還讓人宰了。
鬼怪竄牆而上,躍起到半空,撞碎玻璃進來。
骨節反折,蜘蛛般慢慢逼近。
門後,宋立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號,摻雜進牆壁抖落的灰塵中。
環境嘈雜混亂,身體隱隱作痛,我心緒不寧,耳鳴得厲害。
——嗒、嗒。
兩記叩門聲,萬籟俱寂。
「姐姐,兮兮回來保護你了。」
呼吸凝滯一瞬。
視線範圍內所有鬼怪停止動作,跪伏在地。
情況不明,但劫後餘生的狂喜真切實在。
我雙腿發軟,順著牆滑坐在地,才意識到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呆呆地看著溫兮半跪,捧起我的臉,親昵地額頭相貼。
「說吧,說你需要我,你離不開我。」
「我需要你……」
「叫我的名字。」
氣息灑在耳廓,溫兮口中的詞彙晦澀難懂,辨別不出是什麼語言。
我只能盡力模仿發聲。
她臉上浮起病態而興奮的紅,瞳孔變化成狹窄豎縫。
手指貼在我胸口,五指在心臟處慢慢收攏。
「在跳動,真神奇。」
「你想做什麼?」
「結下契約,我不死,你就不會死。」
我的臉被她按在頸窩,視覺不起作用,觸覺便敏感起來。
冰冷濕滑的觸手攀上四肢,纏繞腰身,勒住脖子但不窒息。
黏液帶有某種迷醉效果,如同許多舌頭在舔舐皮膚。
我打個激靈,下意識咬住她頸動脈的部位。
那裡沒有動靜。
面前是不同於我的非人生物——這個認知變得清晰而具體。
「不要緊張。」
她學著母親安撫嬰兒的動作,輕拍,搖晃。
大概不理解這個行為的意味,所以學得一板一眼。
只明白人類的恐懼會在母親懷中消散。
「乖孩子。」
我無力地扇了她一巴掌。
「誰允許你學我說話。」
結契過程十分漫長。
我不太會罵人,搜腸刮肚只有翻不出花的那幾句。
溫兮聽不懂,殺傷力直接降低為零。
想抬手,卻見她雙眸中止不住的喜悅。
真是越來越會得寸進尺了。
6.
契約達成,我的傷徹底痊癒。
她躺在旁邊,拿下我嘴裡的煙,好奇端詳。
學著抽一口,被嗆皺了臉。
「人類怎麼喜歡這種東西。」
「提神,幫助思考。」
「那你現在在思考什麼?」
我不著痕跡地移開眼神。
「在想你到底是什麼。」
與其他鬼怪依賴本能不同,溫兮顯然具備更多智慧和理性。
她難得有些茫然,解釋不清。
「換個方式吧。」
坐起來,拉過我的手放在她的腹部。
那裡有所感應,裂開深邃的豎口。
邊緣翻卷,連著半截胳膊完全吸拽進去。
剎那間虛無和陰冷竄上脊髓,扭曲混沌的黑暗中,無數黏著物包裹上來。
溫兮舒服地眯起眼,神情饜足,發出一聲喟嘆。
牽引著我的手臂上移,口子也隨之向上開裂。
漸漸竟連肩膀都要吞食。
我猛然回神,迅速抽離,帶出一聲驚恐的喘息。
溫兮緩了緩神,又恢復到往日乖巧的模樣。
「有了解到一些嗎?」
「很抽象,說不清。」
「我和世界同時誕生,在人類誤入前一直獨身存在,沒想過這個問題。」
「獨身?那些鬼怪是什麼?」
「你的同類。」
答案猶如雷擊。
人類長期生活在這裡,會被瘴氣侵蝕,產生不可逆的異變。
也就是所謂的「同化」。
從無例外,僅時間問題。
我絞盡腦汁撐下來的五年像個笑話。
糟糕透頂。
騷亂之後清掃殘局,食物本就匱乏,基地一半被炸毀陷入癱瘓,更是雪上加霜。
倖存者狼狽不堪,圍抱一團。
我蹺著二郎腿坐在高處,滿臉壞相。
「還反嗎?」
幾人打著哆嗦,面面相覷,最終低下頭。
「雨姐,您說得算。」
突襲市區的計劃,這次以全員振臂高呼收場。
我覺得聲音小,又讓他們重複幾次。
聽得身心舒暢。
市區的組織多且雜,我讓溫兮留在基地看守其他人,自己開車先行觀察踩點,擬定計劃。
耗時幾天後,終於出動。
搬空基地所有火力,拖家帶口到達目的地。
不慎全員被俘。
這些紛爭在溫兮眼裡只是過家家,想反抗易如反掌。
但礙於我被人拿槍指著腦袋,一顆子彈兩具屍體,不好輕舉妄動。
這邊的地頭蛇叫金四。
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光瞧著就是不好惹的主。
溫兮伺機而動,但金四毫無破綻,防備處處都在重點上。
這下任誰都能看出不對勁。
「幾天前我就已經知道你們全部計劃了。」
他大笑出聲,非常得意。
威脅溫兮拉開距離,槍口在我太陽穴戲弄似的敲打兩下。
「御下不嚴啊,出了叛徒都不知道。」
「我們就想討口吃的,沒必要趕盡殺絕。」
「只要聽話,不動你們。」
金四甩出一沓資料,上面全是關於溫兮的分析信息。
目的明確,惡狠狠道:「你能操縱這個世界,就一定有辦法把我們送回去。」
久久得不到答覆,金四耐心耗盡,手指摸向扳機,情況更加焦灼。
「不想放我們走?也行,那就拉你倆墊背,誰也別想好死!」
我皺眉,「溫兮,趕緊想辦法。」
千鈞一髮之際,溫兮無奈地看著我,舉手投降。
天空隨她的動作驟然坍縮,裂成碎塊,傾出大量漆黑黏液,扭動融合成連接天地的巨大門扉。
她做出「請」的姿勢,笑意不達眼底。
「現在能把她還給我了嗎?」
金四挾持著我慢慢挪到門前。
臉上兇狠退去,小聲問:「你教我的都說完了,還有別的嗎?」
計劃順利收尾,我長舒一口氣。
看向溫兮,心裡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快活得意。
「長個教訓吧,下次別再被騙了。」
我抽身而去,她一怔,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踉蹌著跑來。
右手奮力伸出,想抓住我的衣服。
最終還是沒來得及。
那雙眼裡浮現出從未有過的悲切和委屈,無聲哀求我別丟下她。
7.
睜開眼,是日思夜想五年的臥室。
猶如漫長的夢境終於結束。
我拿起手機,距離入睡時間僅過去五小時。
拉開窗簾,晨光熹微,鳥雀呼鳴,微風習習。
我乾了件壞事,但並不後悔。
溫兮只保證我能活著,可沒說作為人還是鬼怪。
自己的命說到底還是要由自己負責。
生活重回正軌。
講完上午的金融課程,我撥通手機里的號碼。
「大學南街的火鍋店,出來吃個飯吧。」
「好,我這邊結束後給你發消息。」
知道溫兮身份時,原本麻木的大腦活泛起來。
只要可以回去,就利用一切能利用的。
在異世界最後那幾天,我打著去市區踩點的旗號,實際選定金四展開合作。
也偶然得知他竟然和我生活在同一城市。
可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傍晚,金四姍姍來遲,疲憊地癱坐在椅子上。
「很忙?」
「嗯,今天南北高速連環追尾,急診室快塞不下了。」
「看新聞說是首車急剎引起的?」
「問題是造成急剎的原因很匪夷所思。」
金四捻著眉心,面色凝重。
「司機到醫院時情緒不穩定,一直在喊天破了。」
我放下筷子,用力朝他肩膀懟一拳。
「別草木皆兵,以她的身份,不一定能脫離那邊。」
「就算行,世界這麼大,沒有錨點,哪就能輕易找到咱們。」
金四深呼一口氣,直起腰,夾菜塞嘴裡。
「你說得對,之後讓司機去精神科鑑定一下。」
我沒當回事,到家換好家居服坐在電腦前批改作業。
不多時,門被敲響。
突兀的聲音不斷擊打著寂靜的空氣。
可視門鈴上面漆黑一片。
電視廣告還在重複播報這款門鈴的升級紅外功能。
我心中隱隱不安,將防盜門從內反鎖一道,抱起電腦回臥室。
工作告一段落,睡意昏沉間,敲門聲再度響起。
我依舊沒打算搭理,卻在半分鐘後猛地睜開眼。
這個聲音,不是防盜門。
是臥室的門。
我喉嚨發緊,拖過椅子斜放,卡住門把手。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輕,到最後聽起來像指甲輕輕剮蹭木板。
一股濕冷游過腳掌。
低下頭,順門縫鑽進來的黑色黏液已積成一灘。
眨眼間拔地而起,朝我撲來。
我猛地從床上彈起,窗外蒙蒙亮,身體安然無恙。
昨晚種種異象似乎只是和金四聊天引起的噩夢。
我灌下半杯冰水醒神,照常上班。
結束當天所有課程後,沒急著回家,在操場悠哉散步。
聽著來往學生的嬉笑打鬧聲,內心復歸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