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貴妃是李澤川太子潛邸就跟隨在側的,自認與陛下年少情深。
我如今身居高位,亦要受此閒氣。
當日只是伴讀的兄長,又是如何呢?
兄長是這世間最溫和的人。
清新俊逸氣質如玉,每每打馬過街,京中貴女都會提前定下街邊商鋪閣樓,爭相觀瞧,再掩扇面紅。
每去山莊見我,兄長定要帶著許多新奇玩意。
我喚他阿兄,他會柔聲應和,一聲又一聲。
那樣太陽般耀眼的人,被慣以污名,倒刺庭杖活活打死的時候,該有多疼,死後得知連累全族被屠,怕是魂魄都要絕望碎裂。
小殿下拉我的手搖晃「孤要做新衣裳了~給少傅也做一身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就像是平日裡他有了什麼好吃的點心,新奇的玩意兒,他總會想著給我留下一些。
李澤川常打趣他「認臣作父」。他也會正經回「敬師如父」。
我蹲下身,替小殿下擋住大皇子那惡毒又灼熱的目光,柔聲道
「殿下的衣衫樣式,臣不能穿。」
越貴妃冷笑一聲「好一派師徒情深,太子如此看中少傅,生辰宴上少傅要多敬太子一杯酒水才好。」
生辰宴上陛下、太子酒水皆由專人查驗。
可若是我親手遞上的,沒人會驗,太子也一定會吃。
當晚黎恆又來找我,轉交我一包藥粉,見我痛苦神情,眼中閃過心疼
「嫣嫣若你不想,我帶你走。從此天涯海角,自由自在。」
我攥緊那包藥,緊閉雙眼不讓淚水湧出,忍到渾身發抖。
身負血海深仇,如何自由自在。
小殿下生辰那日,整個皇宮燈火通明一派喜氣。
李澤川也頗有興致多飲幾杯。
鄭將軍於下座周身肅殺,台上越貴妃時不時看玩鬧的小殿下,像是盯著獵物。
小殿下跑的滿頭是汗,依偎到我身側,就著我的手飲下滿滿半杯牛乳。
片刻後小殿下突然捂著肚子喊疼,奶媽言道怕是剛剛生牛乳貪涼多吃了幾口,請旨抱小殿下先去歇息。
大皇子趁機趕忙提出自己同去關照,一副兄友弟恭的做派。
李澤川醉眼朦朧,當下應允,還破天荒的贊了大皇子兩句。
「你與太子是血親,都是朕的骨肉,如此甚好!朕心安。」
這讓大皇子頗為動容,李澤川向來不喜他,大皇子只以為是偏心。
我卻知道,因為李澤川每每見到大皇子,總會想起自己在先帝面前也曾唯唯諾諾,保護不了自己想要護住的一切,毫無還手之力。
小殿下牽大皇子的手「兄長同去,大哥哥陪孤~」
大皇子眼中糾纏一閃而過,末了還是回握住那隻小手。
我冷眼觀瞧,飲盡杯中殘酒。
「難得今日歡慶,少傅別在那自己貪杯,也來助助興嘛~」越貴妃盯著我看。
「他一個男人,有什麼花樣,不如愛妃為朕舞一曲。」李澤川替我阻攔。
我放下酒杯「難得貴妃娘娘有雅興,臣願舞劍助興。」
席間亦有嗤笑,文臣舞劍,不過是為博天子歡心的把戲,不入流。
我持劍起舞,李澤川看我目光深深。
鄭將軍和越貴妃都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按照計劃我會一劍刺進李澤川的胸膛。
弒君投名,換山莊無虞。
鄭將軍甚至為我擊箸為節,節奏漸快,我仰身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在眾人叫好聲中,將劍身直刺入鄭將軍心口。
06
事發突然,席間眾人倉皇頓亂。
越貴妃驚慌起身,金簪相撞酒污羅裙,她聲音顫的不像樣「阮清安!你大膽!」
血飛濺我臉頰,溫熱腥臭,我持劍回身如地獄出來的鬼差。
單膝跪地朗聲道「陛下,鄭將軍通敵叛國,以被正法。越貴妃謀害先皇后、殘害太子,請陛下聖斷。」
越貴妃臉色慘白,跌倒在地,幾步踉蹌爬到李澤川跟前「陛下!陛下莫要聽信奸佞胡言!」
李澤川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越貴妃,面露寒光「鄭氏,朕本來想留你一命的,可你不該害皇后,更不該想害太子。」
鄭氏父女不知,從開始就是我與李澤川布好的局。
李澤川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鄭氏在李澤川身邊安插大監做耳目,我們將計就計,讓他們誤以為李澤川不知我是女郎,不明我的身份。
我是一步一步被他們逼至此處。
卻不知另一美人傳回去我在山莊與黎恆往事的情報,是我故意放在書房暗格的引子。
李澤川不僅多疑,且錙銖必報。
當年告發潛邸秘聞的鄭氏一族,李澤川怎會放過他們。
如今實證在手,那包毒藥。
先皇后突發惡疾暴斃,實則是中毒身亡,那毒與黎恆交給我的一樣。
「我沒有!」越貴妃雙目灌血,如利劍似將我貫穿「阮清安,你栽贓我鄭氏一族!我父親何曾叛國!」
「黎恆。」我輕吐兩字,目光看向鄭將軍身後一隨從「既來了,何不以真面目相對?」
那侍從一滯後輕笑出聲,他伸手將臉上人皮面具撕下,露出內里俊美容顏。
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到底瞞不過少傅的好眼力~」
黎恆本是敵國皇子,潛入多年,只待今日。
鄭氏用的毒藥,是敵國特有。
而黎恆最擅用藥。
當初我對小師姑炫耀自己如何摘下高嶺之花時候,小師姑取笑我「你以為你那點伎倆,能算計的了你師父?不過正中他下懷罷了。」
當初我給他下藥的那杯茶,又怎會覺察不出?
早就藏在宮殿內外各處的弓箭手,瞬間將箭矢對準黎恆。
他毫無懼色,只是看我目光似有眷戀,像是問我何時知曉他的身份。
白玉簪。
我曾在藏書閣內看到,簪上花紋是異國皇室獨有。
「黎恆。」我盯著他的眼睛,字字句句說的清楚「你不該勾結鄭氏…」
不該殺雲頂山莊眾人,不該殺師公,不該害我全家。
我派人去雲頂山莊暗查,裡面空無一人,只留幾處血跡。
黎恆早就勾結鄭氏,借帝王之手,剷除朝中我姜氏一族忠臣,師公發現他內里,可那時我已與黎恆…
師公不忍告訴我一切真相,逼黎恆賭咒發誓。
可黎恆心冷,斷不容這個秘密留在活人身上。
是黎恆殺了師公,滅了雲頂山莊。
後又想以雲頂山莊要挾,用我的手除掉太子,扶持傀儡大皇子,將我國土做他屬地。
我入山莊那年,他就知我底細,故意從師公身邊要走我,一步步要我愛上他,原本就是想要利用我以達到他擾亂朝局伺機入侵的目的。
只是後來鄭氏現得手,我變成了一枚廢棋。
黎恆搖頭淺笑「你不該淌進這灘渾水的,我明明要你走的。」
他步步向我靠近,言語一如之前柔和「少傅辜負我苦心…」
黎恆仍於人前叫我少傅。
李澤川沒等他把話說完,兩指一壓,萬箭齊發。
黎恆一把鐵摺扇毫髮無損,步步緊逼。
我咬牙持劍衝進箭雨,李澤川慌忙喊停,黎恆將我護在懷中,折斷我手中劍「你的功夫,是我教的,如何殺的了我…」
他話未說完,心口一痛,赫然插著那枚白玉簪。
黎恆面露苦笑,獻血從他嘴角湧出。
他溫柔擦掉我臉上的血跡,低語「嫣、嫣嫣出師了,答應我,恨、恨我也別、別忘了我…」
黎恆死時,不忘將鐵扇揮出,卻被李澤川身前眾多侍衛攔住。
越貴妃嚇得捂著頭尖叫,瘋狂咒罵著我。
知道宮人鉗制著大皇子出現,她一下變成了啞巴,徹底崩潰了。
她開始不住叩頭,對我,對李澤川。
一遍遍的懺悔認罪。
護子之心,讓她把所有罪過都攬在自己身上。
原來她也知人命關天。
李澤川說可以饒大皇子一命,只要他做越貴妃的施刑人。
他賜給越貴妃一條白陵,要大皇子親手將越貴妃絞殺。
當大皇子顫抖著再一次勒緊越貴妃頸間白陵的時,看著自己的母親瞪眼吐舌,雙手雙腳無措的掙扎如同待宰牲畜時,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哭著跪爬到李澤川鞋前,求李澤川饒他們一命,可李澤川只是冷漠的叫他滾去動手。
斥責他婦人之仁,難成大事,日後如何輔佐太子。
大皇子崩潰了,他似哭似笑,大罵李澤川不配為夫、為父、為人,
他奪過侍從佩劍,一刀戳死越貴妃,反手抹了自己脖子,毫無眷戀。
血濺三尺。
李澤川皺眉嘖一聲「可惜先死的是越貴妃。」
07
黎明之時,宮人已用冷水潑凈滿地血污。
除去鼻息間瀰漫的血腥氣,一切似乎都沒發生。
大殿中李澤川跪於佛前念誦。
為我死去的亡兄,仙逝的皇后。
他貪戀看我眉眼,喚我過去。
「先帝、鄭氏、敵國,如今朕終於為他們報仇了,你說,雲軒地下有知,該原諒朕了吧…」
姜雲軒,是我兄長名諱。
李澤川說會繼續讓我做太子少傅的。
他目光痴戀「本該如此,有朝一日朕登基,膝下最寵愛的兒子當為太子,要拜雲軒為師才好,你和你兄長真的很像……」
我點燃清香三柱,鄭重敬拜。
回身看李澤川「陛下,當初我兄長並不心悅於您,是您強行迫我兄長,您忘了?」
我兄長對李澤川只有侍君的敬重,再無他想。
越貴妃曾刺激過我,說我兄長在殿中如何被玩弄難堪,李澤川如何迫使他忍下次次難言。
「你胡說!」李澤川凶相畢露「雲軒於朕兩情相悅!朕如今為他報仇,他亦該心安!」
「尊嚴被你踩至腳下,牽連姜滿族被屠,如今還要看您在人間惺惺作態,叫地下有知,如何安心?!」
李澤川渾身輕顫「你懂什麼!生在帝王亦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