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班主任的意思——她擔心我和江序秋早戀。
可是問題就來了,我和江序秋的相處或許還不如從前和周既明親密,更多時候是在一起自習。
班主任為什麼會忽然覺得我們是在早戀呢?
只能是有人故意說給她聽的。
江序秋是我見過最聰明、最優秀、最溫柔、脾氣最好的人。
哪怕不為了繼續和他做同桌,我也不能讓別人誤會他。
解決這件事的辦法也很簡單,只需要我和班主任說,等這次考試成績出來,我有自信能獲得很大的進步。
但是我還想知道是誰編造出來的謊言。
於是我問道:「老師,那你要把我換到誰的旁邊呢?」
班主任渾然不知我在想什麼:「你和周既明不是從小就認識嗎?他主動說要辦一個複習小組,還專門針對組員制訂了複習計劃,已經把你加上去了,你就和他坐同桌。」
——周既明。
是他去找老師告狀。
我覺得荒謬。
(08)
這節課是體育課。
走出辦公室,我看見周既明站在江序秋面前,和他說著什麼。
江序秋表情淡淡,臉上總是帶著的笑容都有點降溫。
他看上去有點不開心了。
而周既明眯著眼,有些不屑的樣子。
我幾步上前直接擋在了江序秋面前,警惕地看著周既明:「你要幹什麼?」
周既明一頓,驚愕地看著渾身緊繃的我。
他扯了扯唇角,像是想笑,可最後沒笑出來,陰仄仄地反問:「我能幹什麼。」
我看了眼身後的江序秋,對周既明說:「我們聊一聊。」
江序秋微微皺眉,可看見我的表情後,他很輕地嘆口氣,溫聲說:「那我先進去了。」
周既明一言不發地和我來到天台。
「是你去辦公室告狀,編造一些不明不白的謠言,」周圍沒人,我直接說,「周既明,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謠言。」他冷笑兩聲,「你捫心自問,那是謠言嗎?」
這怒髮衝冠的樣子讓我有些困惑:「是不是和你有什麼關係?」
「溫南星!」周既明好像忍無可忍,「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我:「……」
「你接近江序秋,你故意不理我,不就是想氣我嗎?」周既明有些挫敗地說,「我承認,你確實做到了,但是鬧脾氣也要有限度。」
我:「……」
他的話逐漸變得難以理解。
「如果你想要我道歉,因為那次藥和粥的事情,可以。」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彆扭,「但這次之後,你就徹底和江序秋斷絕來往,以後我不會對你那麼不耐煩了,我……」
「等一等,你到底在說什麼?」周既明越說越離譜,尤其是還提到江序秋,簡直觸及了我的底線。
我的耐心一直很好,現在卻忍不住打斷了他:「周既明,江序秋是我同桌,他也幫了我很多,你和我只是普通同學,你憑什麼連我交朋友都要管?我沒有故意氣你,你嫌我煩,我不想再跟著你了,我也不會聽你說的話,我們就繼續之前那樣互相不理對方不可以嗎?」
周既明聽著我說的話,表情一點一點變了。
「普通同學。」他不可置信,「你說我們是普通同學?誰不知道你以前喜歡我——」
「我不喜歡你。」我看著他,「周既明,我一點也不喜歡你。」
喜歡這樣的情緒,對以前的我過分難懂。
可我知道自己並不喜歡他,只是在那個並肩在傘下的雨夜,有過瞬間的動搖。
我以為他把我當朋友。
可是沒有。
僅此而已。
周既明聽我說完這句話,不可置信地、茫然地、滿臉空白地看著我。
我也安靜地讓他看。
周既明仔細地端詳我的表情,觀察我是否有說謊的痕跡。
可是沒有。
我沒有說謊。
他忽然笑了,沒有任何溫度:「你是不是喜歡上江序秋了?」
我心臟一緊,否認要脫口而出。
可周既明好像從我的眼裡得到了答案。
他一字一句地問:「溫南星,我們青梅竹馬十年,江序秋才出現多久,你就滿眼都是他——這些年朝夕相伴,你一直跟在我身邊,等我習慣了你的陪伴,你又可以毫不留情地走開,再也不理會我,公平嗎?」
天台的鳥被他聲嘶力竭的反問驚得飛起。
「你告訴我這公平嗎?你對我公平嗎?」
我安靜地看了他許久。
那些屬於過去的、綿密的、無力的悲傷好像又一點點蔓延了上來,如同深不見底的海水,讓人窒息。
我說:「周既明,那不叫朝夕相伴。」
幸好,幸好,我沒有那麼在乎他。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你嫌我笨,嫌我麻煩,不願意帶我玩,一起玩捉迷藏的時候讓我待在廢棄的小木屋裡,你讓我等你,我等了你一天,你都沒想起我,最後是我的哭聲讓附近的保安叔叔找到了我。」
「長大了一點,你一直都是最聰明的小孩,你不想有我一個成績這麼差的朋友,你在別人面前說我蠢,說豬都比我聰明。」
「再長大一點,你經常和我生氣,那次你兩周沒理我,忽然發信息讓我去 KTV 接你,我以為你要原諒我了,高興地跑過去在那裡等了你一晚上,你第二天告訴我,那是你的朋友借你的手機發的。」
「我喜歡吃的東西不重要,我想做的事情不重要,你可以肆無忌憚地用言語傷害我,命令我和朋友絕交,命令我做一切我不想做的事情。」
小時候我很笨,哪怕他傷害我再多次,只要他露出一個笑臉,我還是會繼續和他玩。
長大後我疏遠了他,可是我父母離世了,他媽媽對我很好,出於感激,周既明想要我做的事情,我都會幫他做到。
上高中後他成了我的綁定者,我想完成爸爸媽媽的心愿,我想變得聰明,所以我聽他的話,默默跟在他身後。
我慢慢地說著,語氣很平靜:「周既明,你沒有給過我尊重,也沒有給過我平等。你聰明,你厲害,哪怕你認為我喜歡你,你也在踐踏我的感情。我在你眼裡不是一個獨立的人,相伴是互相的,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朝夕相伴,一直都是我跟在你身後。」
周既明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白,直至最後,變成了紙一樣的慘白。
他望著我,他想開口辯解,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輕聲說:「我們是認識了十年,但我們連朋友都不是。」
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我拉開了天台的門,頭也不回地往下走。
有人靠在樓梯口的牆邊看書,聽到聲音後抬頭看我。
他對我笑,春日復甦,滿目舒朗。
心口忽然湧起悶悶的情緒。
剛剛那句沒能脫口而出的否決被掩埋其中,好像成了說不出口的秘密。
我說:「江序秋,你在這裡等我啊。」
「我剛剛去找了老師,」他合上書,語氣狀似無意,「班上好像成立了複習小組,小組長會幫忙制定複習計劃,我也申請了一個。」
我想了想:「那我們組有誰呢?」
江序秋思考了幾秒,語氣無奈:「可惜我能力不夠,暫定只有你一個組員。」
我想藏住自己的情緒,可笑意還是從唇邊的梨渦里溢了出來。
我語氣輕快:「明天考試,我不會給組長丟臉的。」
大概是天氣太熱了。
他的耳尖又冒起了紅。
江序秋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依然是一觸即離。
他說:「你本來就不會讓任何人丟臉。」
(09)
月考成績出來了。
我第一次進入了全年級的前一半,不再用倒數來計算,而是正數。
為此,班主任特意在全班面前表揚了我,換位置這件事當然也不了了之。
小統告訴我,我現在的「智」已經開啟到了正常人該有的水平,哪怕不需要再靠近第一名,只要繼續努力,考個大學肯定沒問題。
我也已經想好,如果需要再次換綁到周既明,我就不「開智」了,靠自己。
但是江序秋依舊是斷層年級第一,甚至比上次的分數還要高。
我這才相信他上次說的「太久沒考試了,有些生疏」居然不是凡爾賽,而是真話。
與之形成對比的,就是周既明。
他從年級第二退步到了年級第十九,對他來說簡直是一落千丈。
後來他被班主任約談了一次,再下次考試,就又回到了第二名。
我並不意外,但也不在乎。
周既明沒再主動來找我,偶爾會看著我的位置發獃,被我發現了就收回目光。
我們又回到了互不理睬的狀態。
高三的時間是緊迫的,除了略顯輕鬆的江序秋,所有人都很努力。
其實我知道江序秋原本也不用來學校,更不用參加考試。
但是我也知道,只要江序秋參加高考,就意味著我們學校會多一個 700 分,說不定還能奪取全省狀元。
他願意參加高考,是為學校爭光,沒有人會阻止他。
所以他上課不聽講,拿著大學的課本翻閱,老師都視而不見,還會關心他最近的身體怎麼樣。
在江序秋的身邊,我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聰明,所以也越來越努力。
直到有天學習到太晚,早自習趴在桌上睡著,醒來時發現身上蓋了件校服。
江序秋在看我。
神色專注,唇角彎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我呆呆地看著他,還沒反應過來,他卻好像驟然回神,站起身說了句「我去打水」,步伐卻好像比平時要快許多。
小統告狀:【江序秋這一頁看了半小時,一直在偷看你。】
我還在看江序秋挺拔如竹的背影。
微風都眷戀他,吹起一縷頭頂的黑髮,金色的光濺躍其中。
我有點走神。
小統話里話外都有些得意:【果然這個世界沒品位的人還是很少的,喜歡我們星星簡直人之常情。】
我終於回過神,認真反駁它:「小統,你不要亂說。」
【好啦好啦,我不說。】它哼哼著,【我看高考完他說不說。】
我接收情緒一直很慢。
所以直到這一刻,加速的心跳和滾燙的體溫裹挾著奇怪的情緒洶湧而來,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面前掃來一陣微涼的風。
打完水回來的江序秋已經不見剛剛的慌張,舉著小風扇到我面前,有些擔心地說:「是不是太熱了?」
我想說沒有,但覺得這話似曾相識。
小電扇是江序秋挑的,扇葉像是四葉草,圍著一顆星星轉動。
我們並肩坐在只有沙沙落筆聲的教室里,吹著嗚嗚的風。
沒有人說話。
可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
(10)
第一次衝進年級前一百這天,梁阿姨邀請我去她家吃飯。
梁阿姨是周既明的媽媽,她一個人帶他長大。
從前我們兩家是鄰居,三個大人都工作忙碌,其實關係淡淡。
但是梁阿姨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自從父母因為意外離世,梁阿姨時常照拂我,為數不多回家的時間,也會喊我過去吃飯。
我和周既明鬧翻很久了,這是第一次同坐一桌。
梁阿姨顯然看出了不對勁,可她什麼都沒說,只在周既明出門倒垃圾的時候,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說:「南星,聽既明說你現在學習進步很大,阿姨祝你考一個自己心儀的大學。」
我認真地道謝。
她又說:「阿姨希望你一直過得幸福,自由。」
梁阿姨又讓周既明送我回家。
我們一前一後,都很沉默。
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以前不管我和周既明說什麼,他好像都不太感興趣,還會笑我蠢。
路邊的老爺爺撒了一地橘子,我幫忙撿起,周既明陪我一起撿。
他忽然開口:「我記得以前,你在車站看見一個急得哭的女孩,她說自己買車票回家的錢掉了,到處找人借錢。」
拙劣的騙局,周既明想。
沒有人理會風雪夜裡哭泣的那個女孩,只有溫南星跑過去,傻乎乎地借了錢。
他那個時候就覺得她愚不可及,怎麼教都教不會,這樣無用的善良只會害了她自己。
周既明說:「其實那一年,我去看過,那個女孩每天都在車站,她就是北城人。」
老爺爺一個勁地道謝,送了一個圓滾滾的橘子給我。
我握著橘子:「那很好啊,她沒有回不了家。」
周既明驟然沉默。
很久很久,他忽然說:「對不起。」
從很早前,周既明就被一顆屬於傲慢的子彈瞄準了心臟。
其實無數次他可以改變那顆子彈的軌道。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子彈貫穿心臟,將他打得狼狽不堪,頭破血流。
明明他是很珍惜的。
明明他想過要好好保護溫南星。
可他覺得她反應慢,覺得她的善良太過蠢笨,覺得她應該長些記性和教訓。
他選擇蠻橫地命令她,綁縛她,試圖把她鎖在自己身側,做一切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他覺得她好呆,什麼都做不好,所以就應該乖乖聽自己的話,才不會受傷。
可是,如果溫柔一些,坦誠一些,尊重她一些,是不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變成無話可說的陌生人?
周既明想起那些兩小無猜的時光,好像都是上一輩子的事情。
他看著我:「對不起。」
那些悔恨和痛苦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他,提醒他自己的可笑。
溫南星離開後,他終於意識到對方對自己有多重要,就像一個親手把金山拱手讓人的守財奴,每晚都悔不當初。
他說了很多很多遍對不起。
我只說了一遍沒關係。
「沒關係。」我很輕易就原諒了他,「以後不要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