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予什麼都沒問,找醫生要了藥膏。
冰涼的膏體塗在臉上,原本火辣辣的臉頰瞬間清涼,十分舒服。
塗完藥膏,樓予遞給我一面鏡子。
「你看一看。」
我好奇地照鏡子,只見我臉上有兩坨綠色的藥膏鋪開,像是塗了綠臉蛋的福娃。
我一下沒繃住,笑出聲。
樓予也跟著我笑,將藥膏塞進我手裡。
「一天兩次,很快就會好的。」
我有些怔愣:「你不問我原因嗎?」
樓予笑了笑:「每個人都有秘密。」
我低下頭,鼻子有些發酸,感嘆這個人真是溫柔。
「謝謝你。」
一下午的時間,我就在病房裡看書學習。
我和樓予只是偶爾交流,但氣氛卻沒有絲毫尷尬,窗台上的玉蘭花輕輕擺動,安靜柔和。
太陽西落,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和樓予道別後,他看著我校服上的校徽,突然問我道:「你是一中的學生?」
我點點頭:「怎麼了?」
樓予搖頭:「沒什麼,你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我愣了一下,很想說我缺錢,但終究沒臉說出口。
於是我問道:「以後可以經常來找你嗎?」
樓予笑著:「非常歡迎。」
7
這天后,我經常去探望樓予。
從一開始只是蹭飯,到後面慢慢熟絡,逐漸聊天和開玩笑。
在樓予這裡,我不用顧及他人的目光,可以隨心所欲。
這間單人病房,是我的避風港,休憩地。
「喬星,你在學校都幹些什麼啊?」
我一愣,有些驚慌。
我低頭假裝一邊寫卷子一邊回答他,但筆尖只是一個勁地在空白處畫圈。
「就上課、學習唄,高中生不都這樣?」
樓予盯著我:「那下課呢?」
我張了張嘴:「上廁所……」
樓予嘆了口氣。
他沉默片刻,突然說道:「我第一次生病那天,流了很多血,把很多同學都嚇壞了,出院回到學校後他們把我當瓷娃娃照顧,我很不習慣覺得他們看不起我。」
「我開始努力表現得正常,我不喜歡那些同情或異樣的目光。」
「但後來我明白一個道理,我們不應該僅因為他人目光就放棄自己本來想做的事。」
「大膽去走自己的路。」
「或許等你抬頭,就會發現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多人注視你。」
第二天上課。
我按照樓予的話,鼓起勇氣抬頭。
周圍並沒有一個人關注我,大家全都埋頭做題,教室安靜至極。
我心裡一震。
這些天夢中、現實里,折磨的我寢食難安的目光和竊竊私語,根本就不存在。
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最在意那場鬧劇的人只有我。
被困在裡面的人也只有我。
從這天起,我的狀態逐漸恢復。
第一次期末考試結束。
我得了全年級第一。
班主任將我叫過去的時候,滿面紅光。
她拍著我的肩膀道:「喬星,只要你繼續保持這個成績,清北不是問題。」
我點點頭,也很高興。
但班主任話語一轉:「喬星,放假後學校全面封閉,所以宿舍你不能再住了,你想好接下來怎麼辦了嗎?」
我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剛才的高興湯然無存。
自從我奶來學校鬧過後。
學校不僅給我發了獎學金,還審批過了我的免費食宿申請。
「獎學金我還沒用呢。」
「那就好。」
離校後,我幾經猶豫,還是回了家。
我在樓下躊躇許久,才走上去敲門。
開門的是我奶奶。
她看見我愣了一下,隨即陰陽怪氣:「這不是我們家最有本事的高材生嗎?怎麼回來了?」
我低著頭:「學校放假,宿舍關門,我想回家住。」
我奶冷笑一聲,使勁掐著我的胳膊。
「這時候想到家了?早幹什麼去了?」
她狠狠地推了我一下。
我猝不及防向後倒去,後腦勺磕在扶手上,差一點就要滾下樓梯。
「小賤蹄子,不是能耐麼,有本事就別回來求我啊!還敢算計我,讓我丟臉,當初你媽生下你的時候,就應該給你溺死在尿盆里!」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我不禁攥緊拳頭。
我看向門後的我媽。
我媽避開我的目光,此刻屋裡正好傳來嬰兒的哭聲,她被我奶掐了一把,罵道:「死人沒聽見我大孫子哭,趕緊滾回去喂奶!」
我媽立刻轉身離開。
我徹底失去希望。
我不想用那筆獎學金,但我也知道,如果踏進這扇門,以後可能就永遠出不來了。
於是我轉身就走。
我奶還在身後咒罵。
我捂著耳朵跑出去。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著我的臉,腳下積雪咯吱作響,眼淚滑過臉頰帶著刺痛。
下一秒,我踩上冰面滑倒。
渾身的骨頭放仿佛摔散架了,好久都爬不起來。
我望著灰白的天空,雪花飄落。
眼角熱淚滾燙。
我不懂生活為什麼這麼難。
8
天黑前。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醫院。
我正要推開病房門,卻聽見裡面的爭吵聲。
一道帶著哭腔的女聲質問。
「他是你弟弟!」
「你就這麼恨他!」
樓予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對,我就是恨他!」
「恨不得他去死!」
「我一生病,你們就迫不及待地生下他,我算什麼,棄子嗎!」
我有些呆愣。
我從沒聽過樓予用這種語氣說話,如同一頭困獸,在絕望地掙扎、嘶吼!
女聲沉默良久,哽咽道:「小予,媽媽從來沒想過拋棄你,但是……你先休息吧,媽媽改天再來看你。」
腳步聲漸近,我想躲開已經來不及,只能順勢靠在牆上。
所幸女人憂心忡忡,並未注意我。
我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這時裡面傳來樓予沙啞的聲音:「喬星,你進來吧。」
我一愣,走進去,關上了門。
樓予背對著我坐在床上。
我這才發現他的背影很瘦,像是一片紙,風一吹就飛走了。
我心裡驀然一疼,走向他。
樓予的眼眶很紅:「你都聽見了?」
我點點頭。
樓予看著窗外:「我生病後,我爸媽立刻就給我生了個弟弟,他們嘴上說著最愛我,但實際上,他們早就放棄我了。」
「其實他們也沒做錯什麼,但我就是恨他們,我也恨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憑什麼我的人生走向衰落,他卻擁有光明的未來?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喬星,我是不是很卑劣?」
我聽著他的話,心裡很難受,像被用手攥住心臟。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樓予。
於是就像很久以前,我媽安撫我那樣,輕輕抱住他。
「沒有,你在我心裡就是最好的。」
「那天沒有你,我就餓死了。」
「其實你比我還好一點,至少你的爸媽還是在意你的,我爸媽根本不關心我,在他們眼裡我是死是活都沒關係。」
「活著浪費糧食、死了還占土地……」
我越說越傷心。
本來是安慰樓予的,我自己先哭起來。
然後就變成了樓予安慰我。
他差點氣笑了。
「別哭了,怎麼就變成我安慰你了?」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鼻涕差點蹭你他的身上。
樓予有些嫌棄地給我擦。
他突然看見我手上的淤青:「你身上這些是怎麼弄的?」
他又扒拉我的頭髮,後腦勺鼓起一個包,被他一碰,我疼的幾乎跳起來。
樓予臉都黑了。
我將事情說給他聽,他氣的要找我奶討公道。
我好說歹說攔住他。
樓予氣哼哼地給我擦藥。
病房裡很安靜,只有我「嘶嘶」的吸氣聲。
「喬星。」
「咋了?」
「你沒地方去的話,住在這裡吧,我給你加一張陪護床。」
我仰頭,正好能看見樓予低垂的眼睛,很深邃,像漩渦似的,能吸人魂兒。
我猛地低頭,正好撞到樓予的鼻子。
他「啊」了一聲。
我沒空看他,訥訥地說道:「好、好吧,謝謝你。」
我在樓予這裡住了下來。
白天去市圖書館學習,晚上回來陪樓予。
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同吃同住。
我也發現了一些異常。
比如樓予日漸消瘦的身體,以及遍布雙臂的青紫針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