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那老婦已經帶走了蓁蓁,為什麼還要把地魂引到泥人里,難道單純只是為了咬我一口?」
上午我斷掉她的勾魂鏈,她應該已有所察覺,所以來報復我?
那這報復未免也也太弱了……
我搖搖頭:「這裡面肯定有不對的地方。」
「有啥不對的。」白頭舔了舔爪子,「要我說你就是太優柔寡斷,反正現在孩子也沒了,咱就直接殺去那玩意兒的老巢,管他什麼妖魔鬼怪,正好飽餐一頓。」
我擋住他:「你想,既然已經破了黑狗局,這地魂泥人為何一點也不傷害王員外夫婦,只是嚇了嚇他們?」
「沒來得及?難不成那性惡的地魂還能對他們有感情啊。」
我也想不明白,看看呆滯的王員外夫婦,嘆氣道:
「之前還能靠蓁蓁的胎光魂和肉身引路,現在別說她了,這倆人的爽靈還不知道被嚇到哪去了,看著呆傻樣,沒有人魂,剛才發生了什麼也問不出來,更別提——」
眼光瞥見王員外,我突然一頓,渾身的毛利劍般聳立起來。
「怎麼了?」
白頭注意到我的異樣,也立馬警覺起來。
王員外方才一直盯著床上的牆看,而不知何時——
他的頭轉了過來,正在死死地盯著我看。
6
我腳下那灘泥,竟如沸水般翻湧起來,不斷變換出各種奇怪的形狀來。
白頭被嚇了一跳:「好傢夥,這年頭泥都能成精啊。」
「這應該不是普通的泥土。」我腳下用力,把它壓得更緊了。
「白頭,你鼻子比我好使,你仔細聞聞,這泥咱是不是在哪見過?」
「老子雖然叫天狗,但不是真的狗!」
白頭嘴上罵罵咧咧的,但還是湊上去又仔細嗅了一圈。
「嗯……微甘,還帶點鳥糞的腥臭味,是有點熟悉。」
「總感覺我好像在哪吃過這種……我知道了,這玩意兒是沃壤!」
「傳說能自主繁殖豐產的沃壤?」
「對,來自鳳凰棲息地沃之國,不過我只聽過女媧用五色土造人,不知道這沃壤也能捏泥人啊。」
聽到這兒,我腦中已有些眉目。
「沃壤無需種植便可豐饒,內含精華靈氣。不但能產糧食果蔬,還可孕育生命。」
「民間供奉註生娘娘,或叫送子奶奶,就多以沃壤塑泥人,將那些流落在外的棄嬰靈體、或是意外夭折而不能投胎的幼童魂魄收在其中滋養。」
「難不成,蓁蓁那天遇到的那個老婦,是本地的註生娘娘?」
我搖了搖頭:「應該不是,人家是正兒八經的神仙,怎麼會幹這種事呢。」
白頭卻不以為然:「也許是這兩口子沒說實話,那老婦說什麼你拿我一個,我也拿你一個。是不是他們先偷了人家什麼東西?」
「你離開不過個把時辰,有十數陽犬守門,這麼容易就給破了,還能把兩個陽氣正足的大人嚇掉了魂。」
「尋常的鬼怪哪有這麼大本事,你我以惡靈為食,一般的躲都來不及躲呢。」
他說的也有道理,我點頭道:「事到如今,看來只有先替他們夫婦收魂,喚醒問個清楚,才能知道事情原委到底如何。」
7
找了一整圈,整個王家竟然就只剩下一個管家沒跑。
找到他時,他正躲在帳房的桌子底下,嘴裡不斷念叨著什麼「阿彌陀佛元始天尊觀音菩薩」。
一見我,他就跟看見救命稻草似的趕緊從裡頭鑽出來,哭喪著臉向我伸出手,被我躲開了。
「嗚嗚狸貓大仙你可回來了……」
我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管家見我不給抱,又將手伸向白頭,被他翻了個白眼。
他只好害怕地抱緊自己,心有餘悸地開始回憶:
「從你走後我就和家丁們守在院子外頭,一開始什麼事也沒有,直到酉時一刻,外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我一開始還以為是你搬救兵回來了,可轉念一想,大仙你也不用走門啊,肯定是那些邪門玩意兒來搗亂的,就抄起傢伙堵在門口,想著它要是敢硬闖,我們就和它拼了。」
「那敲門聲很古怪,發出聲音的位置很低,大概就比我腳高一點,聲音也是輕輕重重的。」
「我有點害怕,但一群人都看著呢,就壯著膽子問是誰,結果你猜怎麼著?」
「那敲門聲果然停了,緊接著就傳來我家小姐的聲音,一邊哭一邊拍門,說要回家。我們就慌了神了,想難不成是小姐的魂已經被搶了回來,被我們堵在外面進不來?」
白頭搶先問:「所以你就開門了?」
但它的聲音在凡人耳里只是「榴榴」的鳥叫,管家被嚇了一跳,聽不懂他說什麼,繼續道:
「但我記得大仙你臨行前的囑託,怕外邊的小姐是那玩意兒變的,所以任憑它一直哭喊,也不敢開門。」
我說:「所以你們沒開門,但它還是進來了?」
他欲哭無淚道:「是啊,真不是我放進來的。我們幾個一直守在門口,可過了沒一會兒那哭聲就停了,也不敲門了,我鬆了口氣以為沒事了。」
「誰知道那東西好像很熟悉府里似的,還知道哪邊牆角底下有塊磚鬆了,化成一攤泥水就流進來了!」
他似乎想起什麼恐怖的事情來,表情也有些難看:
「它當著我們的面就化成人形站了起來,又是哭又是叫的,一會兒學小姐說話要找夫人,一會兒又像個嬰兒似的開始啼哭。」
「我們一群大老爺們,被嚇得沒一個敢上前的,全都往後跑,不知道誰撞了我一下,給我摔了個狗吃屎,我坐在地上一抬頭,差點把魂都給嚇沒了。」
聽到管家說狗吃屎三個字,白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被迷了魂了,我一抬頭,就看見院牆上面站滿了和它一樣的泥人,全都歪著腦袋,低著身子朝裡面看我,那場面,別提多嚇人了……」
「再然後的事情我就不太記得了,但我似乎聽見院子裡傳來夫人和老爺的哭聲,好像是說小姐回來了,還說什麼女兒把女兒帶回來了,我也沒太聽懂。」
女兒把女兒帶回來了?
我和白頭對視一眼,繼續問道:「王員外除了蓁蓁,還有其他孩子嗎?」
聽到這個問題,管家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
「沒、沒有……」
我不做聲,獨目靜靜地盯著他看。
很快他就亂了陣腳,猶豫了半天又改口道:
「這是府里的禁忌,誰都不能說的……」
「其實在蓁蓁小姐之前,老爺和夫人還有一個女兒。」
8
王夫人和王員外是表親,成親當年,生下一個左臉有紅色胎記的女兒,取名芸兒。
芸兒不僅面部有缺陷,還從娘胎裡帶了弱症,生來左耳失聰,說話不清楚。
而且隨著年歲增長,王員外夫婦發現,芸兒似乎有些痴傻。
別說讀書識字了,就連搶她的東西她也不惱。
大人們講笑話逗她,她也不會樂,只是睜著大眼睛看你。
反倒是沒人的時候喜歡對著窗外的鳥,院子裡的花咯吱咯吱的笑個不停。
難不成生了個傻子?
王員外夫婦開始發愁。
本想著再生一個健全的,可直到芸兒五歲,王夫人都沒能再懷上。
老人們說這是因為王員外夫婦命里就這一個,子女宮已經被占上了。
若是還想再生的話,可以去城頭奶奶廟求一求。
次日,王夫人帶著女眷去奶奶廟上香,回來後不久便懷上了蓁蓁。
只不過蓁蓁出生的那天,芸兒就發起高燒,當晚不治而亡。
外頭有人傳閒話,說是蓁蓁剋死了芸兒。
王員外一概不許人提這事,漸漸地,芸兒的存在也成了府中秘辛。
說到這兒,管家嘆了口氣。
「芸兒小姐雖然生來痴傻,但可喜歡笑了,和蓁蓁小姐一樣。」
「她夭折的時候,也就蓁蓁小姐的年紀,才五歲。」
我沒接著往下問,而是將他帶進內院。
更多的事,還得當事人親自解釋。
「你家老爺夫人大名叫什麼?出生年月知不知道?」
「老爺叫王駱生,聽說老夫人當年是在駱駝背上生的他,才取了這麼個名字。夫人本名杜舒詞。只知道老爺生辰在每年八月十七,屬猴,夫人是正月初九,屬馬的。」
正說著,他一進屋看見呆滯的王員外夫婦,忙上去抓著搖晃:「老爺你怎麼了,你可不能出事啊!」
「沒事,就是被嚇掉魂了。管家,你跟王員外多久了?」
「我十一歲被賣進王家時,老爺還沒出生,如今他四十有二,我就跟了他四十多年。」
「那好,待會兒你就在門口喊他大名,喊王駱生回來。他剛受驚嚇不久,人魂還在這附近。」
管家雖仍心有餘悸,但還是按照吩咐,站在門口扯著嗓子大喊了幾聲王駱生回來。
窗沿底下一個接雨的大水缸里,有東西一閃而過。
「開窗!」
管家聽聞立馬照做,一道煙霧狀的人影從外面倏地飛進來,鑽進王員外身體里。
同樣的辦法,王夫人的人魂也在裡屋一副掛畫後頭給找到了,只不過她和管家牽絆不深,叫起來比較費時間。
「老爺夫人你們可算醒了!」
我躍上書桌擠開管家,趕緊問正事:「蓁蓁呢?」
王夫人看著懷裡的紅衣服愣了下神,開始抽噎起來。
王員外則靠在床上,一臉懊悔道:「都怪我,那東西假扮出芸兒的聲音,我就亂了心智了……」
「蓁蓁本來還昏睡著,我一開門,她居然跟好了似的,從床上一下子跳到地上就往外跑。」
「等我和夫人追出去的時候,卻看見滿院子都是泥人……」
「會爬會跑的泥人……」
王員外似乎回憶起什麼恐怖的事情來,聲音有些發抖:
「然後蓁蓁,蓁蓁也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泥人,混在裡頭,分辨不出來……」
聽出他話里的恐懼,白頭把爪子底下往後藏了藏。
我的目光卻一直盯著王夫人。
察覺出我的注視,她的眼神有些躲閃。
我平靜地發問:
「王夫人,芸兒是怎麼死的?蓁蓁又是怎麼來的?」
9
王夫人支吾了半天,看著懷裡蓁蓁的紅衣,最終還是道出了實情。
那日她在奶奶廟裡,看著供台上那一排排栩栩如生的小泥人,忍不住向廟祝說了來意。
可那廟祝卻仔細打量了王夫人,擺手拒絕了她的請求。
「子女緣分,既然投胎來便是命里註定,有無病災或開智天資如何,不應強求。」
王夫人被碰了一鼻子灰,回府後連著幾日茶飯不思。
那一排小泥人,捏的可都是健健全全的孩子。
她再拿一個又能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