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河州重生兩次都沒能擺脫娶我的命運。
第三次時,他認了。
他不再為了先救姐姐,把我忘在荒郊野嶺。也不再嫌棄我眼尾的胎記,說這是上天讓他認出我的記號。
他意志一如既往堅定,從貧民窟爬出來,滿身霜雪摔在我面前,等我像前兩世一樣扶起他,帶回家。
但這一回上天垂憐,扶起他的是姐姐。
我則撿了另一個比他更狼狽的小乞兒,笑著說要養這一個。
崔河州怔怔望著我越過他的手,大概太高興,高興得像要哭了。
1
落雪的陰天,鉛雲凝結。
前方報信的人回來,說黃河凍住了,走不了。
姐姐嘆息,在馬車裡摸了摸我睡迷糊的臉,掀簾對外面吩咐:「先在附近尋個客舍住著吧,真兒也睏了。」
我從她膝上爬起來,趴在窗邊望。
雪真大,雲都被凍住了。許多乞丐蜷縮在破棚里瑟瑟發抖,有好心的商家拿客人吃剩下的殘羹冷炙過去。
乞丐們立刻如螞蟻般哄搶而空。
只有兩個人沒去搶。
一個仿佛是不屑,另一個大概太瘦了,起身的力氣都沒有,蓬頭亂髮縮在角落。
姐姐湊過來,捂住我額頭往後拉,讓奶娘拿兔毛抹額來給我戴上。
「這時候的風正陰邪呢,吹病了不是好玩兒的。」
直待把我裹成粽子才拉我下車。
不想剛落地,一個人就摔在我面前,揪住我的披風,力氣之大,險些把我拽倒在他身上。
「誒呀!」姐姐急忙抱住我,蹙眉望向地上昏迷的人。
奶娘看了一眼,驚嘆:「好可憐的哥兒,身上全是被虐打的痕跡呢。」
姐姐信佛,見不得苦難,瞧著此地如此多流民,拿錢叫人設粥棚,然後扶起還一直死攥著我衣裳不放的少年。
我一直沒伸出手,靜靜望著。
忽然,我問:「姐姐,你要養這個好髒的乞丐嗎?」
少年閉緊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姐姐無奈笑著擰了下我嘴角,「真兒,說話要尊重,無論那人身份如何,明白嗎?」
她思索一番,道:「正好舅舅軍營里最近在招收少年流民進行培養,既然有緣,何不帶此人回家,也算積德了。」
我仗著年紀還小,不聽姐姐囉嗦,掙開她的手,跑到破棚里的乞丐堆,指著那個乾瘦瘦的小乞兒,覺著好玩兒一樣彎眼笑。
「姐姐養了一個,我也要養,我就要這一個!」
眾人沒注意,我看到了,那個在姐姐身邊原本緊閉雙眼裝昏迷的少年,聽到我的話,猛然睜眼,難以置信望向我。
2
暗暗細觀那少年的神情,我便確定他就是這幾月頻繁出現在我夢裡的那個叫崔河州的人。
那夢斷斷續續,似乎是講一本書里的故事。
我在夢裡是個討人厭的妹妹,眼尾有胎記破相難看不說,還任性驕縱,喜歡什麼都要搶,包括姐姐的心上人,崔河州。
從小被我黏著的崔河州,重生兩世也沒能擺脫娶我的命運。
那兩世他無論怎麼對我壞,把我一個人丟在荒山野嶺險些被野狗吃了,或是幾次三番嘲笑我的容貌,讓我自卑,貼花鈿掩藏胎記,輕信虎狼醫亂敷藥弄得肌膚潰爛,成為眾人眼裡的笑話。
我死活都要嫁給他,仿佛被下了降頭。
兩世的愛恨在夢裡糾纏來糾纏去,每個人、每個場景我都太熟悉了。
因此當我聽到小廝說出熟悉的話,說黃河凍住,咱們被困在這個大雪漫天的鎮子時,我立刻清醒過來,往外望。
果然瞧見了少年時的崔河州。
我天生是個貪玩、喜愛聽志怪神魔和輪迴故事的人。叫我撞見這樣夢與現實交織的時刻,我不但不害怕,反而躍躍欲試起來。
夢裡我那麼蠢,蠢到去愛一個不尊重我的人。
那麼現實我便讓崔河州的第三世什麼都落空。
我望著床榻上那個剛被我撿回來的小乞丐,他喝了藥還在昏睡,似乎有些不安,枯瘦手指顫抖著。
於是我伸出手,握住他冰涼指尖,他似乎得到溫暖,緊皺的眉頭緩緩散開。
我輕輕笑了。
看我如何把崔河州未來的對手養得比他還威風,然後姐姐肯定就會喜歡這個叫周客的人。
屆時崔河州的心上人不愛他了,錢權也爭不過別人。
一定會哭得很好玩。
3
說是要把周客養好,其實我不太會。
我養不好活物,每一次撿回來的貓兒狗兒,最後都是姐姐看不下去幫我養。
唯一養得不錯的,只有綢緞做的娃娃。
因此這回我下了大決心,擼起袖子,要親力親為!
不想一開始就亂七八糟。
「哎喲我的姐兒!沐浴這事兒就不用你來了!他是男孩子呀!」
奶娘端著盆回來,見我按著浴桶里惶恐的少年,舉著梳子要給他梳頭髮,奶娘急得不知怎麼才好。
我不覺得有什麼,理所當然把他當我的娃娃,可以隨意擺弄。
認真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
做什麼都可以。
說著,我捧住少年濕潤僵住的臉,湊近,望進他漆黑的眼睛。
「你叫周客,以後我就是你的小姐,你要永永遠遠聽我的話。」
浴桶邊沿,少年手指緊緊扣住,泛白。
我任性說:「快點頭。」
他望著我。
然後點頭。
我滿意笑了,舉起梳子:「好啦,現在我要把你亂糟糟的頭髮梳得很漂亮,你不要動。」
周客努力放鬆自己身體,濕透了的衣裳漂浮在水面。
但我高估了自己,才梳了兩下,忽然瞄到頭髮里有東西在動,我嚇得丟開梳子,重重把他推到一邊。
「啊!有虱子!好噁心!」
奶娘把我抱開,「我的嬌嬌姐兒,你哪裡是干這種髒活的人。好啦,玩一玩就丟開吧,我來。」
可是不知奶娘說的哪個字刺激了周客,他好像很怕我厭棄他,看到浴桶邊籃子裡的剪刀,一把抓來,對著自己頭髮急慌慌亂剪。
好幾刀,把側臉都劃出了血。
我和奶娘都愣住了。
髮絲和血飄落,水面狼藉,他緊握著剪刀,一頭短亂髮,仿佛離群的小狼,因為不知怎麼討好才對,只能無措看著我。
姐姐聽到聲響,趕過來,看到這一幕也怔了一下。
她看著少年手裡的剪子,有些擔憂,哄著我過來,笑道:「真兒喜歡自己養一個小玩伴嗎?姐姐給你換一個,好不好?」
門口,收拾得很乾凈的崔河州看著我,還對我溫柔笑了一下。
我有些莫名其妙。
正想開口說他不配,身後響起腳步聲,我忽然被人從姐姐懷裡扯出去,用力按在一個濕淋淋乾瘦的薄胸膛。
少年音被損壞過,沙沙的,執拗的。
「小姐。我的。」
崔河州目光陰沉一瞬。
我轉過頭,敲了下周客的額頭。
「笨,應該說——我,小姐的。」
他眼睛好像也被敲亮了。
「嗯。」
他點頭。
4
因為這一次回老家祭拜父母耽擱太久,要趕著回舅舅家過年,河一解凍,姐姐就帶著我們啟程了。
我顯得鬱鬱寡歡。
因為我知道,只要回到舅舅家,我就變回像夢裡那個不受人歡迎的表二小姐了。
我不像姐姐,她漂亮端莊,做什麼事都合時宜。大人喜歡她,表哥們也喜歡。父母亡故後,她還擔起照顧我的責任,十分能幹,京城無人不夸。
可我,眼尾醜醜的胎記天然叫人難以心生喜愛,何況性子也壞,誰惹著我一點半點,我必然要睚眥相報的。
礙著姐姐的面子,他們才勉強搭理我。
但我後來也想開了,只要有姐姐就夠了。
她對我那麼好,我也要把世上最好的東西給她。
我望著車廂內正在認真幫我給姐姐雕生辰禮的周客。
他短髮被我在側邊編了小辮,末尾墜著藍寶石珠子。臉上養出了點肉,剪刀弄的傷也只剩下薄薄的一層紅。眼睛生得格外漂亮,仿佛日暮將出的月亮。
可見日後長大定是個美丈夫無疑。
他抿緊唇,靈活的手將玉石做的佛像用小刀剔得精緻圓滑。
旁邊匣子裡還有好幾個做廢的。
雕好了,他遞給我,似乎這一個是最好的。
我滿意轉著看了看,「嗯,這個最好看,給姐姐。」
他卻搖頭,硬要我戴著。
我教訓他。
「說了多少遍了,姐姐是排第一位的,你要把她放在我前面。」
我讓他收起來,他側過身裝沒看見,繼續拿起刀雕佛像,簡短道:「她有人,對她好。」
崔河州嗎?
我嫌棄撇嘴。
「他算什麼呀,你比他不知好到哪裡去,以後你會把他踩在腳下,叫他只有哭的份。」
周客愣了愣,抬眸,目光複雜。
「你討厭他?」
我點頭。
周客卻扯出一個怪怪的淡笑。
「可他好像很喜歡你,喜歡到恨不得把我弄死。」
聞言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匪夷所思地說周客想多了。
窗外凜冽冬風嗚嗚地吹,車鈴叮噹。
快到京城了。
我縮進姐姐給我繡的小毯子,有些睏了,閉眼嘀咕:
「除了姐姐,沒人會喜歡我……」
周圍靜了許久,快要入睡時,似乎聽到一個有人低聲呢喃——
「是麼?」
「可我覺得喜歡你的人有點太多,多得我想殺人……」
我翻了個身,以為自己聽錯。
5
天剛亮時,馬車進了城門。
白家早早派了人在等。
「姑娘可趕上了!大人和夫人念了好幾回呢,唯恐您困在并州,不能回來過年。」
舅母的近婢秋媽媽幾步上前,殷勤扶著姐姐下車。
姐姐攏了風帽,仰頭呼出一口冷氣,「不想京城也這樣大的雪……」
她回身,朝落後幾步的我伸手。
「真兒過來,回家了。」
白家人如同掠過空氣一樣掠過我,目光定在崔、周二人身上,有些疑惑。
姐姐見我沒動,上前拉過我,笑說了收留二人的緣由。
崔河州是姐姐明面上收留的人,白家人自然不多說什麼,只是看向我身邊周客時,目光冷淡了幾分。
這樣親疏分明的態度我是習慣了,不過……
我回頭看了看周客,他仿佛沒有察覺周圍的刻意冷待,沖我微微笑。
一行人越過影壁,穿過數道垂花門,來到內宅的暖閣。
舅母親自出來把姐姐牽了進去,愛憐地揉搓她冰冷的手,「我的兒,一路勞累了吧。」
她一如既往看不見我,只對姐姐道:「你舅舅出門前還跟我說呢,日後怎麼也得把你父母的墳遷回老家來,落葉歸根,這樣年年往北邊祭拜折騰,人辛苦了不說,也不成個體統。」
二人進了暖閣。
我在後面看到姐姐搖頭,輕聲說:「爹爹和娘親半生戍邊,葬在北地是二老遺願,做女兒的未能在他們生前好好侍奉已是大過,豈可違尊者願。」
舅母拉著姐姐走到上榻,嘆氣,意有所指,「還是你懂事……」
我坐在一旁,神遊天外。
忽然身邊坐了一個人,喊我:「欸,郗真,外頭廊下那個短頭髮怪模怪樣的是你撿回來的?」
我轉頭,看了眼外頭的周客,再看向舅母的小女兒白韻。她最喜歡和我對著乾了。我不理她。
她笑嘻嘻攤開手道:「送給我吧,我拿這對金釧給你換。」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不給。」
女孩一聲冷笑。
「你以為你學著郗玉觀裝菩薩心腸,到處撿乞丐回來,爹娘就會多看你一眼了?」
白韻湊近,「告訴你,只要你在我家一日,就沒人會把你放在眼裡。」
她彎彎眼。
「就一個撿來的玩意兒給我怎麼了,至少你還換了點實處,不像以前巴巴給爹娘和哥哥們做衣裳、鞋討好,結果白白被他們丟給婢女小廝穿,碰都不碰。」
我終於肯分她眼神,笑不達眼底。
「好啊,只要你能馴服他,讓他願意跟著你。」
「這有何難,再烈的馬我都馴得了!」白韻爽快褪下金釧給我。
之後白韻將周客帶走,原封不動轉述了我的話。
周客似乎有些傷心。
我掩眸,沒看他的眼睛,自顧自把玩那對金釧。
6
我不太相信周客。
他在我面前太乖了,和夢裡那個與崔河州針鋒相對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怎麼會有一個人這麼快就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忠誠交付給另一個人呢。
我不相信。
他需要考驗。
姐姐不同意我的做法,「他既然把自己交給你,你也應該給予相同的信任。他是你的玩伴不是嗎?」
我說等他通過考驗,我就會信任他了。
姐姐按住我的頭頂,像神女教化愚笨的世人,「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你違背了諾言,把他拋棄。真兒,你不是在考驗他,是在傷害他。」
我不明白,但姐姐說的總是對的。
翌日一大早,我匆匆梳洗好,跑去白韻的院子。
正艱難走在還沒清好的雪徑,裙擺濕噠噠,迎面遇到穿一身勁裝的崔河州。
「真……」他一頓,「小姐。」
我沒應。
他想來幫我,「雪積得太厚不好走,扶著我吧。」
啪。
我打開他的手,渾身豎刺般尖銳,「滾開。」
崔河州一愣,手指蜷縮,垂落。
「……我就這麼不討小姐喜歡,不知哪一點惹著小姐了?」
我踢開雪,腳底冰冷刺骨。
「你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讓我喜歡,讓開,少擋路!」
崔河州扯唇,「是麼。」
他看著我一腳深一腳淺踩在雪裡,忽然伸臂,一把將我撈起來,夾在臂彎,徑直大步走過雪道,放在游廊下。
「放手!」
我把他抓得一臉紅印。
站穩了,狠狠推了他一把,瞪著他。
不想他和夢裡冷情刻薄的態度不一樣,反而笑著彎腰,一雙眼很深情似的。
「多吃點飯吧小小姐,等你長大,長大就會喜歡我了。」
痴人說夢。
他說完還蹲下用袖子給我擦乾腳尖的濕雪,這行為太怪異,倒讓我一時怔住了。
崔河州沒有久留,舅舅在校場開始挑選充進親衛後備隊的流民了,他要趕緊去。
這很重要,周客也不能錯過,我得去叫他。
我搖搖頭,暫時把崔河州的怪異拋之腦後,提起濕了的累贅裙擺,跑進花園左邊白韻的院子。
本來以為白韻這個懶豬肯定還沒醒,正好方便把周客帶走。
不想才進院子,就聽到她崩潰的大呼小叫。
「本小姐讓你跪你敢反抗?!」
7
檐上雪驚落。
撲簌簌落在少年清瘦肩膀。
他被好幾個健仆壓住,另一隻膝蓋卻死死不肯落地,指骨間攥著一根布滿倒鉤的鐵鞭,鮮血緩緩溢出。
那雙在我面前乖順溫潤的眼睛黑得嚇人。
「我只跪死人。」
白韻氣極反笑,她自小跟舅舅學武,野慣了,此時鬆開手,叫人拿刀來。
「那蠢丫頭真是撿了個硬骨頭回來,好,本小姐就看你今日能硬氣幾時。」
刀被人捧出來。
竟是舅舅上戰場的重刀。
「表姐!」
我趕緊走出去,第一次服軟,叫她:「我反悔了,你把人還給我吧。」
白韻像耳朵出問題了,匪夷所思望過來,「哈?」
我把金釧塞在她懷裡,不由分說直接推開周客身邊的僕人,把周客拉起來,擋在他面前。
為了堵白韻的嘴,我還搭出去兩隻玉鐲子,另外答應幫忙給她抄女夫子的課業兩個月。
白韻才勉強放人,拿著輕易得來的玉鐲子嘀咕我腦子出問題了。
送周客去校場的路上,他一直沒說話。
我想,姐姐說得對,我把他傷害了。
從來都是別人先傷害我,這一次我也變成那種施威高高在上的人。這感覺並不好。
我答應把他納入羽翼下,卻沒有保護他。
就像舅舅在娘病逝前的床邊發誓會照顧好我,他沒有做到。我也沒有。
臨到校場,周客垂眸從我身邊走過,用一種刻意的恭謹語氣。
「多謝小姐相送,屬下先進去了。」
我不知道怎麼了,心如同被一團破棉絮濕重堵住。明明一開始只是想利用他給崔河州找不痛快,沒必要真把他當玩伴啊。
真論起來,他只是一個乞丐,一個僕人。
我給他衣食,讓他有前程,已經是大好人了。
但心裡不舒服。
細想,可能是我身邊除了姐姐,再沒人像他那樣無理由地對我好,把我放在第一位。
我太自私,不想失去這珍貴的一點點偏愛。
冬光遲遲,侷促成一團,暗淡落在腳邊。
周客離去的腳步一頓,他往下看,袖子上多了兩根僵硬的手指。
「……對不起。」
我小小聲。
「以後不會了。」
四下瀟瀟霜風,靜靜拂過。
一夜過去仿佛又消瘦了的少年,眉骨鋒利,睫毛濃密,低眸的瞬間看不清目光,只聽到他沙啞的聲音。
「這是你說的,第二次了。再把我推出去,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他略低了身子,抬眼直盯著我。
「我生氣的樣子很可怕,小姐,我會吃掉你。」
像被同伴背叛的餓狼一樣。他說。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他是笑著的,瞳仁純黑乾淨,很無害。
於是我也笑了。
8
周客進了校場。聽人說,本來舅舅不打算要他,不知是因為他看起來太瘦,還是因為我帶回來的緣故。
但在場上他不要命的表現實在太引人注目,舅舅收了他。
眾人說得血淋淋,我去看周客,他卻看起來沒怎麼受傷,收拾得很妥帖,笑著請我出去過元宵,說自己也是有餉銀的人了。
元宵節是白家人最團圓的時候,一家子都出門逛燈會、走百病,儘管姐姐會努力分出心照應我,但簇擁她的人太多,牽我的手總是會不慎鬆開。
最後留我一個人在原地看著熱鬧與她離我越來越遠。
和周客在一起就不會出現這樣的落寞。
他的眼裡只有我,牽我的手,人潮再擁擠也沒有放開。
到御街,兩廊下,看蹴鞠、踏索,仰頭是燈山結彩,紙糊百戲人物,飄動如仙。
周客從市井長大,知道很多新奇的東西。什麼張鐵人吞劍、小孩子傀儡的戲法,都能給我說出其中偽裝的關竅。
「重要的是眼睛。」
他清亮如黑丸的的眼望著我。
「很多詐術的完成都是眼睛在幫騙子說謊,揭穿並不容易,因為你自己的眼睛就先背叛了你。」
周客有時候總說這樣像大人的話。我不太懂。
游魚龍的燈船划過,金碧輝煌,我被吸引,趴在橋欄杆上看。
9
富人家的消遣總有很多,過了元宵,便是春獵。
其實今年春天來得晚,時不時落雪,草也還沒長好。
但白韻吵著要去郊外山上玩,家裡人只好依她。
我望著山上紅衰綠減的景色,想起夢裡也有這樣的場景。夢裡我很任性,非要騎姐姐的馬,還要崔河州給我執轡。
但我騎術不精,恰好那日忽降風雪,馬兒迷了方向,把我帶到深林荒僻處。崔河州本來跟著我,可後來聽到姐姐找我的呼喚,他便把我丟開了。
我被野狗攻擊,受到驚嚇,那次後,我脾氣更乖戾,不等及笄便逼著姐姐去找舅舅,讓我和崔河州定親。
天邊陰沉沉,微微冷風,不太好的天氣。
我若有所思看向不遠處的馬廄。
就算夢裡我的性格與本身有差異,但我和姐姐的馬是一樣的。
為什麼非要換呢?
白家兄妹帶著姐姐在選馬鞍,白韻更是殷勤,親自幫姐姐套好了馬。
我走過去,發現崔河州也緊跟在姐姐身邊。我放心了些許。
儘管他對我不好,但對姐姐是沒話說的。
如果有危險,他一定會保護姐姐。
但心裡隱隱的怪異,像根小刺扎在肉里,卻找不到。
看著姐姐即將騎上馬的一刻,我腦子忽然一閃。
白韻什麼時候對姐姐這麼好了?
她明明最討厭家人對姐姐的偏愛,連她這個親生的都比不上。
我心裡一緊,踏出去時,已經選擇相信夢裡的自己。
相信——
哪怕我再壞,也會保護姐姐。
我跑過去,拉住姐姐的韁繩,仰頭道:
「姐姐,我喜歡你騎的這匹馬,和我換!」
10
話一出,幾雙眼睛都看向我。
姐姐是縱容笑著,崔河州目光複雜,而白韻……
她飛快地垂下眼眸,我抓到一絲不甘心的意味。
這馬果然有問題。
看起來崔河州也意識到前兩世不是我故意任性,非要搶姐姐的馬。他走過來,似乎想幫我執轡。
但手伸到半空,被人搶先。
周客淡淡隔開他,托著我上了馬。
一陣風,馬兒跑起來。
周客緊隨其後。
我有些緊張,握住韁繩,看著眼前風雪越來越大,馬兒開始失控。
但我有了底氣。
大概因為……
我回頭。
身後有個人跟隨,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放開我的手。
「過來!」
周客單手策馬,另一隻手把我從失控的馬兒身上抱到他那裡。
天旋地轉,漫天雪雨,我望著少年堅定繃緊的下頜。
賭對了。我想。
但我們還是摔下馬,衝擊太大。周客抱著我在地上滾了幾圈,他的背砸在石頭上,悶哼一聲。
「周客!」
我想扶起他,耳畔陰風卻夾雜著野獸的低鳴傳來。
幾雙綠陰陰的眼,慢慢逼近。
野狗。
這麼快就來了。我沒料到。
周客勉強支起身子,推了我一把,「往後邊跑……」
他想自己幫我引開野狗。
我二話不說立即轉身,周客的手僵了一下。
他搖搖晃晃地站住,似乎早習慣了先被放棄的現實。
但就在他想以一己之力對抗撲過來的惡犬時,一塊石頭從他身後砸向惡犬。
惡犬撲地,掉落了什麼,我飛快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