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如夢完整後續

2025-07-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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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還好,本公主名喚長安,真要萬不得已,你就進宮來,做本公主的侍衛。

「從今以後,你危我危,我安你安。本殿下不才,總算也還護得住你。」

我生平頭一回不精緻漂亮,穿著小太監衣服,被大雨淋得落魄,等回去就發了高熱,昏睡幾天,醒來又遭母后禁足。

等再得到謝危消息,只聽說大軍有意隱瞞消息,深入蒼山腹地,已將匪患一掃而空。

至於謝危本人,已經被南平王強拎著去了蜀地。

山高路遠,我們諸事纏身,又各自長大,知道男女間要避嫌。

再後來,我迷戀上衛錚,謝危的書信也就漸漸不再來了。

此刻阿蘿一聲驚呼,我跟著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再顧不得其他,橫出一聲:「謝危——!」

只見謝危便被東夷武士一掌擊落,如同斷線風箏一般滾到台邊,沒了聲息。

原本因為謝危上台起了些騷動的觀席徹底靜了下來,東夷武士已在大聲吆喝新的對戰者上台。

多年鑽營,在劍術一道上,我也算是頗有些造詣,這三五招細看下來,已覺察出,那東夷武士招數多是以雙掌劈、砍,他素日該是慣用重劍一類的武器。

絕對力量面前,再靈巧的招式也只能算花架子。只是有一點,那武士出招時左腕總略內翻些,約莫手上有舊傷。

這大抵是一個突破口。

我能看出,自然別人也能看出。

觀席上又緩緩站起一人,眉飛入鬢,端肅清貴,正是衛錚。

他風神綽約,不似凡人,就連那東夷武士也禁不住多看了幾眼,正欲抬手請他上台,忽聽得背後一聲輕嗤。

謝危已強撐著站了起來,歪頭挑眉,抹去唇邊溢出的一點血漬,雙眸明亮好似火焰:

「勞駕排個隊,我這裡還沒打完。」

5

沒人知道謝危是怎麼贏的。

又或者說,在場的每個人都看見謝危贏了,卻不敢相信謝危能贏。

他明明被擊倒摔落那麼多次,嘔出那麼多的血。

他贏得慘烈,東夷武士沉重的身軀,像小山一般轟然倒下,謝危也就跟著輕飄飄地躺倒下來。

兩敗俱傷,父皇面上仍是喜怒莫測,他不動聲色同東夷使者打著機鋒,大家相互客套,可東夷千挑萬選出來的武士輸給大靖一個「護衛」,明面上,是東夷顏面大失。

傷者被醫官帶走醫治,觀席的人盡數隨聖駕撤走,一時之間,偌大演武場只留下我和幾個侍女。

我走上前去,一踮腳,瞧見台上開著大片黑色的花。

那是謝危的血。

其實長安城裡有很多姑娘都喜歡謝危,張揚恣意,驕傲自負,又生得明眸皓齒,漂亮得不像話。

我閉上眼,想起謝危被人抬下去時,近乎破碎的樣貌——不漂亮了。

我慢慢地想,一個人,竟然能流出這樣多的血。

我欠他天大一個人情。

我去太醫院瞧了謝危,他渾身纏滿細布,只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太醫說,看得見的都是皮外傷,便是肋骨斷了也算小事,如今最怕,是他器髒受損。

他重傷在身,不便搬動,我也就在太醫院尋了處隔間置上一張小榻。院子裡的海棠花都謝乾淨了,我折來蓮池裡開得最好的睡蓮。

謝危一睡兩天,第二個夜晚發起高燒。太醫說,只怕他熬不過,菡萏花香清淺,我把他額頭上滾燙的帕子用冷水重新冰過。

我們有言在先,他危我危,我安他安。

如今我既好端端坐在這裡,他也該好端端醒來。

上天總該庇佑他。

照料傷者其實是一件無趣的事,謝危總在昏睡,渾身上下,又只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烏黑兩簇睫毛,被雪白細布一襯,格外惹眼。

前世嫁與衛錚,他曾贊我一句,說我不似一般小女兒嬌俏,只知風花雪月,閒下鬧著要數什麼睫毛。

閒來無事,我把謝危的睫毛數了一遍。

謝危在第三個黃昏醒來。

昏黃日光被窗紙細細篩過一遍,給紫韻睡蓮鍍了一層柔和的金。幾個太醫給他診過脈,阿蘿跟著去煎藥,屋裡一時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他身上細布拆了些,望去滿是觸目驚心的傷。

「謝危,你知道麼,你有一百五十七根睫毛。」

少年喝水的動作一滯,似乎沒想到,他醒過來,我同他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

少頃,他輕咳一聲,若無其事問:「是麼?算多算少?」

我攤開手,搖頭笑笑:「不知道,沒數過別人的。」

6

謝危回京述職,本待不了幾天。

可是遇上傷重,父皇給他准了病假。

他這個人,明明渾身上下都是傷,偏生嘴皮子上下一碰,說出來的話,又叫人聽了想打他。

他說我:「繡的虎紋像只猴。」

我說:「嗯,配你這隻猴。」

於是謝危就在榻上僵硬地撲騰起來:

「啊……給我的?小爺頭昏看錯了……仔細一看,分明是虎虎生威,栩栩如生,堪稱仙品!」

我平靜道:「不是給你的。」

「那是?」

「給猴的。」

「……」

難得見他吃癟,我心情大好,笑盈盈諷他:「聽聞外面喜歡你的姑娘很多,本公主想著,她們大概是跟你接觸少了,不曉得你生這樣一張討人厭的嘴。」

謝危忽然變了臉色,捂著心口,說是好像傷口裂了。

他那傷口早已結痂,此刻衣襟嚴嚴實實攏著,又是玄色,倒也看不出血痕,唯有捂在心口那隻手青筋暴起,像是真疼得厲害。

我一時情急,丟下針線去看他。

不妨被他一把摟住,摁在懷裡。

剛想要掙扎,一顆蜜餞就頂破牙關被喂進來,融在舌尖,化開絲絲纏繞的甜。

謝危單手枕在腦後,唇邊掛著惡作劇得逞後的笑,漫不經心道:「中午問送藥的小藥童要的,你們宮裡的人也忒小氣,只給一顆,說是吃多了上火,跟藥性犯沖,小爺自己都沒捨得嘗。

「外面喜歡我的姑娘多,李長安,你可是吃醋?」

唇邊好像還灼燒著他指尖的熱度,我頓在原地半晌,而後惱羞著,一字一頓道:

「世子爺,你的傷不是沒好,怎麼身手這般靈活?」

謝危「哎喲」一聲,蹙起眉心,軟綿綿地躺倒下去:

「許是迴光返照,快叫太醫來瞧瞧,怕是不成了。」

他裝模作樣,浮誇做作,我簡直沒有眼看,伸出手去打他,卻被他捉住,倏爾用力,緊緊攥在心口。

喜鵲停在窗欞上叫得歡快,屋內睡蓮早已換成合時節的金桂。香氣浮動,謝危閉著眼,蹙起的眉頭舒展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懶洋洋地笑:

「李長安,我打贏了,你沒有去和親。

「還好,還好,你還在這裡,小爺沒把你弄丟。」

掌下是他心跳,沉穩可靠,一下一下。

我慢慢地數,忽略自己心也漏跳一拍。

等到宮裡的楓葉火一般紅,母后便重新議起我的婚事。

這年我十六,按說年紀也不算太大,只是母后被這次的事情弄得心有餘悸,東夷虎視眈眈,難保哪天又派了使臣來提親,到時候真不好說了,親事還是早定下的好。

其實世家王侯里,本有幾位公子是母后心儀的。可經歷過上次那一遭,緊要關頭,母后屬意那幾個人,居然無一人肯站出來,母后也難免意冷。

簪纓世族遇事總是權衡太多,上次站出來的,除卻一個已經退過婚的衛錚,只剩個謝危。

可惜我們自幼不對付,即便成婚,恐怕將來也是一對怨偶。

母后一番考量我盡數聽過,直到此刻才開了第一句口:

「謝危其實很好。」

「很好?若是你願意的話——」

母后聞言便歡喜起來。

我們身份、地位相配,若是能成婚,再好不過。

眼看一樁喜事就要敲定,我搖搖頭,同母后慢慢說:「謝危確實很好,可是我不嫁他。」

母后愕然。

對我千依百順如母后,此刻也終於忍不住埋怨,衛錚不喜歡,謝危又不要。如今已落到這番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境地,我竟然還在挑挑揀揀,真是早些時候把我寵壞了。

我悶聲聽著母后數落,心中一片酸澀。

謝危很好。

他那樣好。

長安城裡喜歡他的姑娘那樣多,可是長安城裡最顯赫有名望的那幾家,是不會把家裡的好姑娘嫁到別人家裡去做續弦的。

是的,我是說,續弦。

我是活不過十八歲的,謝危值當一個從最開始就能陪他走到白首的好姑娘,要是長安城裡數得著好的那種才行。

關於我活不過十八歲這件事,恐怕整個皇城裡,只有我父皇一人知曉。

遇見衛錚之前,我是皇城最嬌蠻跋扈的公主。

女紅課業一塌糊塗,整日想著爬樹摸魚,總是變著法子偷溜出宮去玩。

如今想來,那時愚蠢,卻也生機勃勃。

所謂父母之愛子,為其計深遠。

我父皇坐擁四海,他難道不曉得,身為女子、一國公主,學識伴身,自當端莊嫻雅麼?

可他依舊選擇把我養成一副不知世事的天真模樣。

因為我註定短壽。

詩書經文,騎射琴棋,費了力氣去學,學了又用不到,又有什麼意思。

不如做他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安心玩耍,痛痛快快去活。

故而,我為了衛錚轉性時,父皇曾沉甸甸發問,我變得刻苦努力,懂事又識大體,他也不知是好是壞。

母后懷我時,被後宮錯了主意的嬪妃下毒,不過七個多月就早產。她生我生了兩天兩夜,只知道生下來的嬰孩渾身青紫。人人都道,是胎兒在腹中憋了太久的緣故,殊不知,那時的我就中毒了。

太醫院院正為我施針封毒,叫我與尋常嬰孩無異。此事甚秘,就連母后也一直被蒙在鼓裡。

父皇替我起名長安,又寵我最甚,我一直以為,以國都為名,是為重視。

直到前世毒發身亡,我才頓悟,長安,長安,說的是一個父親不能宣之於口的祈盼。

若非如此,又怎會縱容我到,連賜婚聖旨都可以改回的地步。

前世我徹夜苦讀,整宿寫字,頭痛難眠時,還曾自嘲過,暗笑自己被養得太嬌,連這一點苦都不能吃。

殊不知……殊不知……這就是毒發之兆。

7

謝危定下回蜀地的日子是在九月初。

本該離去的人卻出現在我的粥棚,接過一旁侍女手中的木勺,一言不發地站在我身邊盛粥。

他性子張揚,慣穿明亮顏色,明明是個俊俏如玉的小郎君,偏生沉著臉不說話,一副恨天恨地快來哄我的模樣。

我有些心虛,分出一個手指戳戳他腰間軟肉。

那人後退半步避開,抿著嘴,還是不高興,半晌方道:「李長安,我要走了,你竟也不來送送。」

我說:「今天是初一。」

「所以?」

「初一我都要施粥的。」

謝危長長拉了一聲:「哦。」

到底是我對不住他,我喚來阿蘿替過手中的差事,拉著謝危去了後面的涼棚:

「你嘗嘗今日這粥,一大鍋都是我親自熬的。昨夜都只睡了半宿。」

「所以?」

「所以你喝過,彆氣了。」

謝危喂到嘴邊的瓷碗立馬放下,他說:「那不喝了,小爺要氣的。」

我覺得好笑,又有些理虧,乖覺拉了他的袖,小聲問:「你要怎樣才不氣?」

他扭過頭去,狀若隨意,唯有耳邊攀上的一點紅痕透露出緊張:

「李長安,蜀地有趣的東西多,吃食像你的脾氣一樣辣,山川靈秀,芙蓉花開得最好。你如今既然不喜歡衛錚了,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我就大大方方朝著他笑:「好啊。

「謝危,本公主偷偷告訴你個秘密,前幾日母后找我,說是怕東夷再打歪主意,要把我早早地嫁給你。」

少年驟然回身,高高束起的馬尾在風中劃出一道弧線,一剪眸光垂下來,眼裡跳著雀躍:

「你怎麼說?」

「我啊……我說我不嫁。

「母后的話提醒到我了,皇室適齡的公主只我一位,要是嫁給你了,下回東夷再來,怕是只有從宗族過繼一位姑娘替我去和親。」

我撐著臉看他道:「別人家的姑娘也是姑娘,該被好好愛著的,我自己的責任該自己擔,你說是不是?」

謝危默然片刻,而後嗤道:「你怕別人嫁去東夷吃苦,所以要等著,一直等到東夷不再打歪主意。」

「李長安,你這又是什麼歪道理?」

「倘若東夷一直不來說親,你就一直等著,等上三四十年,皇室有了新的適齡公主,到時候你七老八十——」

我睜大了眼睛望著他:

「到時候我七老八十,嫁給別人怕是嫁不掉了,謝危,你還娶不娶我?」

少年譏諷的話頭猛地截住,烏黑的羽睫垂下來,半晌,慢條斯理撫平衣袖上的一點皺褶,長長嘆了一口氣:

「李長安,你真是沒有良心。」

「那就是要娶?」

我眉開眼笑,捧起他剛剛放下的白粥,美滋滋地嘗了一口,繼續道:「其實我去和親也挺好的,到時候你做個將軍,我做個內應,咱們裡應外合,大靖一統天下指日可待。他日名留青史,你我二人,也算是長長久久了。」

謝危冷哼一聲,臉色壞得不能再壞:

「誰教你的,長長久久這麼用?」

「我自學的呀,這個叫家國大愛,你的境界不要那麼低。」

謝危沒個好氣道:「小爺在蜀地這麼些年,不是叫你去學什麼天下大愛的。」

他這樣說,不經意透出一點少年的得意。

關於他在蜀地那些事,其實我也常聽到。

制連弩,改戰甲,當地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陳年卷宗給他翻出來,起白骨,查冤情,連破奇案,還得當地一片清明,年少驚才,是不少人心裡的青天大老爺。

如今宮中羽衛所用機栝,其源頭就是謝危改制的連弩。

這一年他十六歲,不過是同我一般大。

但這些,比不得謝危此刻,從懷裡摸出一支金簪,來得震撼。

那是枚蝴蝶簪,形狀款式,一如當年,他嘲我賣糖畫時所戴。

一共十二枚,西南戰事吃緊時,已被我盡數捐贈。

如今卻又好端端在他手心。

謝危略抬手,那發簪就穩穩噹噹落在了我髮髻上:

「李長安,你聽好了,你歪理一套又一套,小爺是一點不認得。

「東夷咄咄逼人,不過是欺我西南戰事將平,大靖國力空虛。休養民生,不在一時,非我之力能及,不過於錢糧道上,我卻能盡一份薄力。我已請旨前往兩江,追繳戶部虧空,試行新政,最多三年,定還你個國庫充盈,無人敢欺。

「當首飾這樣的事,絕不會再叫你做了。以後你要護你那什麼天下萬民,想想你身後,我護著你。」

我怔住,心跳一下一下,震得頭暈目眩,有如雷擊。

三年……那是我的十八歲以後了:

「要是等你回來……我已經……」

我深吸一口氣,把原本到嘴邊的話拐了個彎:

「要是等你回來,我已經成了東夷太子妃……」

謝危輕輕笑了,翻轉手腕,毫不掩飾身上的殺意:

「天涯海角,不死不休,李長安,我追你回來。」

我安靜看了他許久,而後伸出手,理了理他被風吹亂的碎發:

「兩江水深,護全自己。你且放心去,不管多久,我一定等你的。」

8

謝危去了兩江。

他雖是南平王世子,但官場關係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

推行新政,追繳虧空,他動了太多人的利益。

很多人想殺他。

他也殺了很多人。

但那些明槍暗箭,血氣淋漓,他同我隻字未提。

寄來的書信只道:「江南好,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來日海清河宴,與卿共賞。」

我也終於繡出不像小雞的仙鶴,規規整整的麒麟。針線一一寄去,他問:「幹嘛做這麼多,一年四季穿不完。」

我也就笑嘻嘻提筆回他:「不多做些,怎能督促世子爺清廉,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你且留著慢慢穿,能多穿些年歲最好。」

許是我命好,東夷國君突然中風,半邊身子癱了。正是奪嫡的緊要關頭,沒哪個皇子想不通,要來娶個異族王妃。

我得以有時間,做了滿滿一箱子針線,等著日後留給父皇和母后。

近年關,宮裡按舊俗,到渭川狩獵。

我見到久違的衛錚,他只射中一隻鹿,我曉得他的箭術,能百步穿楊,定是藏拙了,無意去爭頭彩。

果不其然,夜裡又在營地見到衛錚,他手裡提著兩隻大雁。

我道:「好巧,衛將軍收穫頗豐。」

他說:「不巧,問了太子妃你在何處,特意來等你的。」

我奇道:「小將軍找我何事?」

從來端正清明的人,此刻卻身形蕭瑟。

他明明望向我,又好像透過我,望向某處不知名的虛空。

他說:「我這裡疼。」

我望向他胸口的位置,眨眨眼,有些莫名其妙:

「要不……請個太醫瞧瞧?」

「是心病。」衛錚微微笑起來,「長安,是心病。」

衛錚垂下眼睛,面色很難看,他說得艱難,像是在回憶什麼痛徹心扉的事情: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們成婚,後來鬧到和離。那和離書我也沒有來得及寫下,你死得突然。

「你走時我雖震驚,但也沒有覺得多難過。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北地新來了個督軍,以前做御史的,為人尖酸刻薄又小氣,最喜歡一邊吃飯一邊問你軍情。

「衛家家訓嚴,自小教的就是食不言寢不語。我常暗想,他一邊吃飯一邊問話,一炷香時間都吃不完一頓飯,為何不快快地吃完,再好好做事。

「這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與我自幼習慣相左,我總覺得彆扭,偏生又不好與人說明。

「我那時突然就想,要是長安你還在就好了。夫妻夜話,你會偷偷罵他——哪裡來的老學究,臭石頭一樣,氣到我家夫君了。

「那是個夢中夢,我太想你,於是就真的在夢中夢見你。我把委屈一一向你訴說,可是你那樣冷漠。你同我說,老先生一點小習慣沒有惡意,他也是一片真心為萬民,我該多體諒他,

「我說我自然知道要體諒他,我只是同你訴訴苦,我委屈。

「你很冷漠地問我,有什麼委屈?你說以前我都是這麼勸你的,叫你多識大體。

「然後夢到這裡就醒了,長安,我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衛錚站得離我很近,卻好似隔著萬水千山。

營火噼啪作響,大抵是燒到飛蛾,空氣里瀰漫著一股焦味,霧氣朦朧。

我安靜聽完,本該心中快意的,可是聽到他後面過得也不好,又快意不起來。

許久之後我開口,慢慢同他道:「我啊,我這個人,素來比較喜歡玩。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大概就是要痛痛快快玩一輩子了。可我畢竟遇見你了,一直沒同你說,其實我不喜歡竹笛、不喜歡刀劍,也不喜歡兵法,那都是裝著喜歡來騙你的。

「但我喜歡你送我的孤本,也很喜歡點燈讀書冊的那些時日。書里有山河遠闊,有好的道理,我在京郊設置粥棚,哪怕只填飽過一個人的肚子,想來也是善事一件。

「如果我在夢裡說,受過你許多委屈。那我們兩清了。因為喜歡你這件事,把我自己變得更好了,我該謝謝你。」

衛錚,我們兩清。

衛錚的臉色卻是一點也沒有變好。

他提起那兩隻大雁,澀然問:「倘若我不想兩清?」

我搖搖頭,輕聲道:「我不能收。」

「是因為謝危麼?」

我想起那個毒舌又討人厭的傢伙,唇邊不自覺綻開一點笑:

「嗯,是啊,他嘴上一直都欺負我,但是仔細想想,又唯獨偏愛我一人。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想來日後我們不會相敬如賓,大抵是要熱熱鬧鬧,做一對歡喜冤家。」

謝危在兩年半後回來。

是個晴天,四月, 春日最好的時候。

我正在花架下小憩,被一個嘰嘰喳喳聒噪的人吵醒。

「喂, 李長安, 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

「哦, 現在流行瘦美人。」

「揚州瘦馬也沒有你瘦啊!」

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瘦什麼馬, 你到底去兩江幹什麼了?」

「啊……疼……疼……疼……姑奶奶,您輕些, 自然是去籌銀子,填國庫,沒日沒夜幹活去了,要不然,小爺怎麼能提前這麼久回來,還不快置辦一桌好菜, 給小爺接風洗塵。」

「還沒吃飯?」

「自是第一時間就來看你了。你怎麼睡在外面, 風多大。」

我揉一揉眼睛, 忽然就有點委屈:

「謝危, 你總算回來, 等你好久,我頭好痛。」

「頭痛?被風吹的吧,你看我就說。」

少年嘴上半點不饒人,身體卻很誠實地半蹲下來。

我跳上去,身下那人托穩了,嘴上還在絮絮叨叨, 小老頭一般:

「你怎麼老是頭疼?太醫怎麼說?誒?江南有個名醫, 不行的話, 蜀地也有許多好大夫, 咱們回去好好看看。這次回京, 小爺要好好休息段日子,咱們那大婚,你可有相中的喜服料子了, 若是沒有,我替你相中好幾匹蘇繡, 全帶來了, 等你回頭慢慢試……」

我趴在那人背上,一一應過, 花香襲來, 我朦朦朧朧睡去。

又有一點好遺憾。

「謝危啊。」

「嗯?」

「你把我背穩了,待會兒別掉下去。」

「嚯!你看不起誰?小時候偷喝酒,哪次不是我背你回去。李長安,你也太輕了,回頭小爺親自盯著你吃飯。」

「那我們說好, 你一定把我背回去。」

「行啦!放心吧!我給你帶了整整三馬車的東西,吃過飯,背你回去看, 唔……有個小水車, 你大概很喜歡……還有花糕, 小爺闊綽,全部口味都買了,你吃吃看……」

我把頭貼緊少年脖頸, 使勁蹭了蹭:

「謝危,今天這太陽,真暖和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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