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兗州這天下起了雪。
嬤嬤剛帶著我走進一個小院子,我便看到了窩在角落裡的一隻小貓。
小貓冷得瑟瑟發抖,我上前將它抱進屋裡。
「嬤嬤,你看,兗州多好。」我將小貓湊到她跟前,笑盈盈道,「兗州有小貓。」
嬤嬤慈愛地看了看小貓,又看了看我,嘆了口氣:
「小姐,李公子他並非良人。」
我眨了眨眼,嘴角耷拉下來。
抱著小貓,一臉正色對她道:「嬤嬤,夫君他是個好人,你別再這麼說他了。」
嬤嬤沒再說話,又嘆了口氣。
等她將屋子收拾好了以後,我便興沖沖地抱著小貓去找李琰。
這套宅院比東宮要小很多。
我沒走多久,便看到了守在一間屋外的青山。
還沒等我走上前去,青山便將我攔了下來。
「夫人,」他低著頭,「主子發病了,別進去。」
我稍稍一愣,才想起來李琰那頭疼的毛病。
這一路上都安然無恙,我都快忘了。
我將手裡的小貓塞到青山手上,沖他笑道:「你幫我抱一下。」
趁青山愣神的工夫,我提著裙子便跑了進去。
屋裡沒有點燈。
一片漆黑。
只能借著外面的微光看到坐在中間頹敗的人。
聽到腳步聲,李琰抬起頭來。
眼尾一片猩紅,與那日一模一樣。
「夫君,」我跑到他身邊去,「我來給你揉揉腦袋。」
說完我照例繞到他身後,替他揉起腦袋。
青山抱著小貓站在門口,一副進退兩難的模樣。
李琰沒有說話。
一時間屋裡靜得仿佛只能聽到我們兩個呼吸的聲音。
「夫君,我今日撿到了一隻小貓。」我一邊揉著他的腦袋,一邊抬頭看向門口青山懷裡的小貓。
小貓似有感應般地叫了一聲。
閉著眼睛的李琰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門口。
「快進來呀。」我沖青山喊道,「給夫君看看可愛的小貓。」
青山格外彆扭地抱著小貓走進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在窗外一晃而過。
青山走到李琰身前蹲下,將小貓遞上前來,壓低聲音道:「走了。」
李琰微微點頭,伸手摸了摸小貓的腦袋。
那小貓眯著眼,一臉饜足的模樣。
看得我有些酸酸的。
「夫君,你頭還疼嗎?」我問李琰。
「不疼了。」
我連忙笑著也跑到李琰身邊蹲下,抬頭亮晶晶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愣。
我嘟著嘴將他放在小貓腦袋上的手拿下來,放在了我腦袋上。
他笑了一聲,手掌在我腦袋上揉了揉。
「媱媱真厲害。」他的聲音裡帶著清淺的笑意。
聽起來比窗外的雪色還有溫柔。
我心尖一漾。
這還是李琰第一次叫我的小名。
是這般好聽。
我得意地看了一眼青山懷裡的小貓,笑盈盈地問李琰:「那夫君今日能不能陪我一起睡覺?」
自那日離開破廟後,我便沒睡過好覺了。
我想了很多天,覺得還是李琰懷裡最好睡。
李琰放在我腦袋上的手一僵。
我眨了眨眼睛。
半晌才聽到他說:「好。」
我高興地跳起來,從目瞪口呆的青山手裡抱過小貓。
「夫君最好了。」我的臉蹭了蹭小貓。
「兗州也好,我喜歡兗州。」
09
我們到兗州第二日,家裡便來了許多客人。
聽嬤嬤說,來的人都是這兗州的官員。
他們有的白天來。
有的夜裡來。
李琰似乎比以往在東宮的時候,更忙了。
我抱著小貓坐在院子裡看樹梢的雪,嬤嬤從身後給我披了一件毛領披風。
「小姐,今日要不要出去逛逛?」
我眼睛亮起來:「可以嗎?」
「當然可以。」
兗州與京都不一樣,街上十分冷清。
除了幾個牆角的乞丐,幾乎看不見什麼人。
「這兗州天寒地凍。」嬤嬤領著我進了一間鋪子,「只能在暖和的屋裡做生意。」
我聽得似懂非懂。
這是一間吃飯的店。
門外安靜聽不見一點聲響,一進門卻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嬤嬤帶我在一張桌子前坐下,又點了幾個我平日裡愛吃的小菜。
我拿著筷子好奇地張望了四周。
只聽到一旁有人在聊天。
「城西那個白鬍子老頭的確有點本領,老王媳婦十幾年的頭痛病被他一服藥就給治好了。」
「真有這麼神?」
頭痛病?
我湊過去,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你們說的那個人,可以治頭痛病?」我問他們。
他們互相望了一眼,笑著看向我:「那是自然,那可是神醫。」
我眼睛一亮。
神醫。
前兩日我也聽到青山跟李琰說這兗州城裡有個無所不能的神醫。
找到他,豈不是可以醫好李琰的頭疼了?
「你們能不能帶我去看看?」我求他們。
兗州大抵都是好人。
聽到我的話,幾人二話沒說便要帶我去找那個神醫。
我回頭看了一眼,嬤嬤去如廁還沒回來。
「快點走吧,去晚了就找不到了。」有人催促我。
我只好點頭跟上去。
他們帶我走了許久,才在一家店鋪前停下來。
有人回頭看我:「這神醫很貴的,你有錢嗎?」
我自然有。
「這些夠嗎?」我掏出荷包給他們看。
他們又對視一眼,笑著領著我進屋。
那個神醫很厲害。
我只說了李琰頭疼,他便給我開了一服藥。
我將荷包里的錢全都倒給了他,興沖沖地便要往回走。
可還沒出門便被人攔住了去路。
「小娘子這就要走啊?」其中一人笑著上下打量我,「不陪我們哥幾個玩玩?」
我搖頭:「今日不玩了。」
我得趕緊回去,把藥給李琰吃。
「那可由不得你。」
一人嘿嘿笑了兩聲便朝我撲過來。
將我懷裡的藥打翻在地。
我生氣了。
「你們做什麼?」我趕緊撿起藥又護在懷裡,「我不喜歡你們,不想跟你們玩。」
見我生氣,幾人笑得更開心了。
齊齊朝我圍了過來。
原本給我開藥的白鬍子老頭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被他們逼得一直往後退,直到有人上前來將我的披風扒了下來。
又有人捉住了我的手。
藥又掉到了地上,我的手腕被他們捉得生疼。
我又氣又害怕,一時不知道怎麼辦。
就在我抬腳亂踢的時候,醫館的門被人一腳踢開。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李琰。
他身後的雪緩緩飄了進來。
冷得我一哆嗦。
可比漫天的雪還要冷的是李琰那張好看的臉。
明明沒有皺眉,卻讓我感受到了他的憤怒。
「你是誰……」捉住我的一個人話還沒說完,便被李琰一掌劈開。
擒住我的幾個人瞬間放開我的手便要跑。
李琰卻一個都沒放過,取出袖中的匕首將他們都殺了。
飛濺出來的鮮血落在他素白的衣袍上。
這麼冷的天,他竟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袍。
「夫君。」我抽抽搭搭地喚他。
他收起匕首轉身來看我,眸底都是惱意。
應該是嫌我太笨了。
我連忙撿起地上的藥,獻寶一樣給他看:「你看,我叫神醫給開的治頭疼的藥,他說吃了以後再也不會頭疼了。」
他垂眼看我手中的藥包,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哭得太累了,我剛想沖他笑一笑,卻腿軟往後倒了下去。
李琰連忙上前接住我。
他用披風將我裹住往外走的時候,正好碰上了趕來的嬤嬤。
嬤嬤看了一眼屋內的景象,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琰側頭看她,面若冰霜:
「你便是這樣伺候人的?」
我扯了扯李琰的衣襟,小聲替嬤嬤辯解:「不是嬤嬤的錯,是我自己跑出來的,你要罰就罰我吧。」
他低頭看我。
面上稍稍軟了一些,聲音卻還是有些冷:
「罰你日後都不許離開我半步。」
我一愣。
這好像是獎勵誒!
10
我被騙了。
那個神醫是假的。
給我那治頭疼的藥也是假的。
不過李琰倒是對此不在意,只要我從第二日開始便跟他一起待在書房,哪兒也不要去。
他還讓青山專門給我在一旁放了一個矮桌,又給我拿了筆墨紙硯。
剛開始我還玩得很開心。
可在我打了不知道多少個哈欠後,終於還是睡著了。
夢裡我正在吃甜膩膩的桂花酥,突然不知道誰來搶走了。
我剛想去搶回來,腦袋便沉了下去。
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了李琰近在咫尺的臉。
他有些無奈地用手掌將我的腦袋托起來,看了一眼我案上畫得亂七八糟的畫。
我一下子醒過來。
將其中一幅偷畫的他藏在身後。
李琰看了一眼我身後,眉眼間似乎帶了不易察覺的笑意,輕聲道:「不如今日學寫字罷。」
我沒聽清,連忙點頭。
他便起身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本書下來。
「今日寫完這兩頁,再吃飯。」他翻開其中兩頁放到我案上。
上面的字我只能認個一二。
看著便很難寫。
我抬頭眼巴巴地看他,希望他能心軟一點。
卻沒想到直接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又回頭看我:
「寫完之前,哪兒也不許去。」
我癟了癟嘴,點頭應好。
過了一個時辰後,我終於將那兩頁紙都七扭八歪地寫完了。
嬤嬤看著我的字默默搖了搖頭。
我卻十分滿意。
「夫君怎麼還沒回來?」我一邊欣賞著自己的字一邊問嬤嬤。
嬤嬤默了半晌才開口:「姑爺在前廳面見客人。」
又有客人來了。
我點點頭,站起身來。
「小姐要出去?」嬤嬤側身問我。
我拿起桌上的紙,笑著繞過她:「我去給夫君看我的字。」
這麼快就寫完了。
李琰一定會誇我。
沒等嬤嬤說話,我便跑了出去。
書房到前廳的路有些遠,我剛跑到前廳外,就看到了裡面熟悉的身影。
門口的青山又將我攔了下來。
「凌遠!」我站在門口朝裡面的人喊道。
站在廳中的人聽到我的聲音,果然回過頭來。
是爹爹身邊的一個侍從。
他見到我,剛剛還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眉眼彎彎地叫我:「小姐。」
「見到小姐無恙,奴才便放心了。」
「您說的事,奴才會如實稟告給老爺。」他回頭朝李琰拜了拜。
他轉身走到我身邊來,朝我也拜了拜。
我激動地問他:「你怎麼來了?」
「自然是來看看小姐。」他話語溫柔,「小姐在這裡可還好?」
我點點頭:「我好,夫君也好。」
這時李琰也走了出來,站到我身邊。
凌遠看了一眼他,笑道:「那便好。」
說完便轉身走了。
我看著他的身影癟了癟嘴:「我還沒問他爹爹好不好呢。」
「你字寫完了?」李琰的聲音從我頭頂落下來。
我收回目光,將手中的字展開給他看:
「寫好啦,我寫得很快吧?」
他的目光落到我的字上,眼角似乎抽了抽。
過了一會兒,他才看向我笑盈盈的臉。
嘆了口氣:
「罷了,慢慢來。」
11
李琰似乎對我教我寫字十分有興趣。
每日都會將我留在書房寫字。
寫得我手腕都疼。
「今日能不能不寫了?」我苦兮兮地看著他。
他揉著腦袋看我。
我眼睛一亮,連忙跑過去替他揉腦袋:「你是不是頭疼了?我給你揉揉吧?」
他瞥了我一眼:
「手腕不疼了?」
「不疼了,不疼了,我給你揉多久都行。」只要別寫字就行。
這時青山從門外走進來,見到我給李琰揉腦袋,愣了一下,也當沒看見。
他看向李琰:「主子,人來了。」
李琰點點頭。
青山一側身,我就看到了從外面走進來的一個白鬍子老頭。
白鬍子老頭先是摸了摸李琰的手腕。
隨後嘆息了一口氣。
「你倒是能忍得。」白鬍子老頭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我眨了眨眼睛,看向李琰。
只見李琰一雙白皙的耳朵突然紅了起來。
他微微別過頭,有些不耐煩道:「不該你說的話別說,我問的不是這個。」
老頭笑道:「你這毒侵入肺腑,想來你比我清楚。」
「醫不好?」青山一臉緊張地看向他。
他搖頭:「想要醫好也不是不可能,還需幾道引子,我得去找一找。」
說到這裡我才明白過來。
這才是他們說的那個無所不能的神醫!
李琰收回手,將我拉到身前來:
「替她也看看。」
我連忙擺手:「我不用,我沒生病,先看夫君的頭疼。」
李琰卻不聽我的話,將我按坐在自己腿上,拉起我的手放在書案上。
白鬍子老頭剛要伸手,李琰便從一旁拿過我的手絹搭在我手腕上。
我眨了眨眼。
還沒等我想明白為什麼要搭上一條手絹時,白鬍子老頭的手指便放了上來。
「腦中有淤結,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時間要久一些。」老頭收回手,看向我,「便是如此,也能看出夫人聰穎不同旁人。」
他側頭看向李琰:「不怕日後更是如同脫困的雀,不安於牢籠?」
我也看向李琰。
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李琰的手掌在我腰上微微收緊,半晌後才垂眼看我:
「那也隨她。」
雖聽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麼,卻還是覺得有些高興。
「那我明日便開始,一月時間便能醫好你二人,你答應我的事也要辦到。」白鬍子老頭說完就轉身出去。
我依舊坐在李琰腿上,看著老頭和一同出去的青山的身影問李琰:
「夫君,我也生病了嗎?」
李琰沒說話。
我扭了扭屁股,轉身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剛看到他耳垂那抹似乎能滴出血的紅色,便被他抬手覆住了眼睛。
半晌後才聽到他聲音有些喑啞:
「嗯,馬上便能好起來了,媱媱再等等。」
等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掌心掃了掃。
他身子似乎僵了一下,落在我額頭上的氣息都跟著燙起來。
我突然想起那日在破廟時也是這般燙。
「夫君,你是不是又發燙了?」我連忙掰開他的手,想要去摸一摸他的額頭。
卻沒想到他的腿突然動了一下。
我身子不穩往前傾倒。
然後我的嘴巴就貼在了他的嘴巴上。
涼涼的。
軟軟的。
像是蜻蜓點水一般,我心尖上起了一圈漣漪。
等我坐穩後,我才舔了舔嘴唇。
好像比昨日吃的點心還要甜。
李琰看起來卻不高興,一雙眸子黑黑的,仿佛要將我整個人吸進去。
我剛想要說對不起。
他便站了起來,將我放在椅子上後便抬腳走了出去。
一句話也沒說。
真是奇怪。
12
白鬍子老頭日日都要來給我扎針。
長長的針扎進我的腦袋裡,疼得我好幾次都哭了出來。
不過李琰總是會給我帶一些好吃的糕點來。
我便開心起來。
如果他不再讓我寫字就更好了。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嬤嬤說我近來的字突飛猛進。
我看著寫了滿滿一頁的李琰二字,的確是看著比之前的順眼了許多。
「夫君呢?」我問嬤嬤。
嬤嬤搖頭:「說是出去有點事,要夜裡才回來。」
這幾日他幾乎都是這樣,忙得都不見人影。
氣得白鬍子老頭直跳腳。
我點頭,將手中的字帖收起來。
李琰回來的時候,我剛給他熬好了白鬍子老頭給他開的最後一劑藥。
「下個月便要過年了。」李琰看著眼前的一碗藥,問我,「你想不想回京都?」
我坐在他對面,雙手支著下巴看他。
不知道是因為他這些日子太忙了。
還是因為老頭開的藥太苦了。
他看著好像消瘦了一圈。
我問他:「你回不回京都?」
他搖頭:「我回不去。」
「那我陪你。」
他端起藥碗,垂眼看著碗里黑得發苦的藥。
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從一旁的盒子裡拿出Ŧũ̂ₐ前幾日嬤嬤去給我買回來的蜜餞。
「喝完吃這個就不苦了。」我哄他。
他笑了一聲,乖乖將碗里的藥一飲而盡,又吃下我喂過去的蜜餞。
「甜嗎?」我笑盈盈地問他。
他抬頭看我,也彎下一雙眼睛:「甜。」
我雙手托腮問他:「那你今晚能不能陪我睡覺?」
他已經許久沒陪我睡過覺了。
起初我還以為是我又做錯了什麼惹他生氣了,後面卻漸漸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我一定不亂動,就乖乖睡覺。」我看著他信誓旦旦。
他微微一愣,笑起來。
隨後才道:「那老頭的醫術果然了得。」
最後他還是答應了留下來陪我睡覺。
我們兩個人都沐浴後躺在床上。
明明以前也是這般睡的,如今我卻只覺得心跳加快,一股熱意直直竄到臉上。
「夫君。」我側身看李琰,「你為什麼會中毒?」
聽白鬍子老頭說,李琰的頭疼是因為中了一道十分陰狠的毒。
一發病便會狂躁,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老頭還說,按照李琰這般來看,這毒自幼便有了,才會侵入肺腑。
在京中的時候。
我經常會聽到別人說李琰是何等的暴戾,無德無情。
連一向驕縱的庶妹見了他都害怕。
只覺得是所有人誤會了他,卻沒想到內里還有這麼一層緣由。
李琰睜開眼,看著床邊的帷幔。
眼中的光點似乎一點一點暗下去。
「四歲那年,母后重病,她的嫡親妹妹被送入宮成了貴妃。」他的聲音冷淡,聽不出絲毫情緒,「貴妃待我極好,曾在母后病榻前發誓一定視我為己出。母后病逝後,她被立為皇后,是所有人眼中賢良淑德的典範。」
「她對我依舊很好,宮裡無論什麼好東西都第一個送到我殿中來。無論我犯下什麼錯,她都在父皇面前聲嘶力竭地保護我。」
他說的Ţũ⁻這位賢德的繼後我也有所耳聞。
「我七歲那年,突發頭疾,為此殺了一位宮人。她依舊聲淚俱下地求父皇原諒我,那日我躲在她懷裡哭了許久,以為她當真如同我母后一般疼愛我。直到九歲那年,她送來的糕點有一個滾到了床底下,那天夜裡不知道哪兒躥進來一隻野貓。野貓吃了那糕點便死了。」
他側頭看我,那張原本冷淡的臉上露出些許的絕望。
我下意識在被窩裡握住他的手。
他眼尾發紅:「她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讓我當皇帝,她一心為他的兒子謀劃,想要我在天下人的唾罵聲中死掉,好為她那賢德的兒子騰位置。」
那一年他才九歲。
看見那隻死掉的小貓,該有多絕望啊!
我心裡一縮一縮地疼。
「沒事了,沒事了。」我抱住他,輕輕地拍在他的背上,「如今你有我,我保護你。」
他的下巴輕輕搭在我的肩上。
似乎有一滴淚落在我的脖頸處。
滾燙。
許久後,他才啞聲問我:「媱媱,你為什麼不怕我?」
「他們人人都怕我,覺得我是個殺人的妖怪。」
我緊緊抱住他,笑了起來:
「七歲那年,陛下的壽宴上,庶妹將我騙到了一個荒廢的園子裡,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躲在樹下哭。你從樹上跳下來,將手中的桂花酥塞到我手上,說萬事要靠自己才有轉機。」
「你知道嗎?八歲那年我摔壞了腦子,忘記了許多事。」
「卻唯獨記得你。」
那日的桂花糕是最甜的。
13
李琰將我送回了京都。
我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走了很遠。
嬤嬤坐在我身邊,見我睜開眼後,明顯有些慌張。
「嬤嬤,我不怪你。」我坐起來,抬手捋了捋睡亂的頭髮。
我知道李琰一定會送我回京都。
因為他覺得丞相府要比他身邊安全許多。
我沒吵沒鬧,跟著嬤嬤一起回了京都。
似乎是知道我要回來,爹爹讓人將我以前的院子都打掃了一遍。
看起來跟以前一模一樣,就好像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
「回來就好。」爹爹看著我,面上沒有太多表情,眼中卻帶了些欣慰。
我朝他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輕聲道:「爹爹答應夫君的,可別忘了。」
他微微一愣:
「媱媱,他答應我會給你寫一封和離書,日後你沒有夫君了。」
我微微垂眼:「和離書我能撕一次,便能撕二次。」
「他此次行事凶多吉少,你又是何必呢?!」爹爹有些惱怒,「你這個倔勁與你母親真是一模一樣。」
「早知今日,我當日便是死也不會讓你嫁過去。」
聽到這話,我笑了一聲。
「爹爹,我知道你心裡是疼愛我的, 卻又放不下權力。以為李琰廢了便能保住我, 所以才想讓庶妹嫁給四皇子。」我轉身進屋,「可我早與你說過,我喜歡李琰。」
只不過他都當作是我的小孩子玩笑罷了。
爹爹拿我沒有辦法, 便只能負氣離開。
嬤嬤想上前勸我兩句, 最後也沒有說出口。
她只嘆了口氣:「小姐如今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 夫人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
如果娘親在天之靈真的高興。
便保佑保佑李琰吧。
我在案前坐下, 給李琰寫了一封信。
大抵是告訴他,若是他死了, 我也不獨活的狠話。
寫到最後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好, 又添了一句:「我在京都等你。」
信送去月余,都沒有回信。
反倒是爹爹也跟著忙了起來。
終於在第二個月,宮裡傳出了皇上病重的消息。
我突然沒來由地心慌。
拿在手裡的書怎麼也看不進去了。
「小姐,老爺被扣在宮裡了!」嬤嬤急匆匆走了進來, 「陛下怕是熬不過今日了。」
那李琰呢?
這一切應該都在李琰的計劃之中才對。
可一直到深夜,我也沒再收到任何消息。
連帶著爹爹也沒有從宮裡回來。
我急得一夜沒睡, 等到第二日才終於等回來了爹爹。
以及皇上駕崩的消息。
竟然真的死了。
「爹爹, 李琰呢?」我紅著一雙眼, 急切地問道。
他抬眼看我,似乎氣得鬍子都飛了:
「你個沒良心的,我一夜未歸, 你竟然先問那個臭小子!」
見他這樣,我一顆心便安定下來, 連忙上前去攙扶他:「我自然是最關心您的, 您沒回來, 我可一夜都沒睡。」
他面色也緩和下來, 卻甩開了我的手:
「哼,別跟我來這套。」
到底他也沒跟我說李琰的下落。
當日嬤嬤便從外面打聽到皇后四皇子入獄的消息,而皇位繼承者卻不是李琰。
難道這一切與李琰無關?
我百思不得其解,便想給兗州寫封信去。
「嬤嬤,把窗關一下,有些冷。」我剛開始寫,便覺得有風從窗外吹進來。
嬤嬤沒有進來, 卻有人走到了我身後。
寬厚溫暖的手掌覆在我的手上,帶著我的手將紙上的夫君二字寫完。
李琰身上有一股獨特的香氣。
總是能讓我亂七八糟的心安定下來。
我抿了抿嘴:「翻牆可不是君子所為。」
身後的李琰笑了一聲:
「看來這兩個月, 媱媱念了不少書。」
我放下筆,轉身撲進他的懷裡。
一時間千言萬語, 最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只抱著他便覺得什麼都不用說了。
過了許久, 我才問他:「如今到底是怎麼回事?登基的是二皇子?」
他一把將我抱起來,讓我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不答我的話,只笑著在我鼻尖點了一下:「你喜歡兗州,過幾日我們便回兗州。」
我眨了眨眼。
過幾日應該是想親眼看著皇后和四皇子死刑後。
「我以為你會拿回太子之位。」
「一開始是這麼想的。」他眉梢帶著一些春日消雪的暖意,「後來想著小雀不該被鎖在籠子裡,便覺得太子之位也不如小雀重要了。」
像是有什麼在我心尖上輕輕咬了一口。
密密麻麻一陣酥麻。
我捧起他的臉,小心翼翼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夫君。」
他眼眸中的笑意緩緩消散,只留下沉沉的黑。
黑得驚人。
沒等我反應過來, 他便抱著我翻了窗戶出門。
隨著他跳上屋檐,我下意識摟緊他的脖子,驚呼一聲:
「我們要去哪兒?」
「回兗州。」
「不是過幾日嗎?」
「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啊?」
「我們還沒洞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