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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檔很簡單的綜藝,主要展現各行各業的優秀職業女性風采。
前幾天的錄製一直順風順水,最後一天的時候是直播的形式,讓台上的嘉賓們分享她們的婚姻愛情故事。
網友的彈幕互動得很熱烈。
台下的工作人員和觀眾也聽得津津有味。
主持人把大量的高光話題都拋給了許憂,笑得意有所指:「在場最幸福的應該是許影后了吧,陪一個男孩長成男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方便分享一下你的愛情故事嗎?」
在場都發出起鬨的聲音,許憂艷麗妝容下的憔悴臉色才紅潤起來。雖然主持人沒有明說,但是她指向性很明顯就是封言。
大屏上的直播彈幕一瞬間都是封言的名字。
許憂張開口,演練了無數次的故事傾瀉而出:
「大家都以為他對我那麼好,肯定是他先追的我,但不是的,是我先喜歡的他。他是我大學學長,當時學校里很多人都很崇拜他的,我廢了好大的勁才追到他。他白手起家創業的那段時間,最辛苦,我也一直沒有離開過他。隱婚這些年,我不是沒有委屈,但他一直對我很好,我的事業能有今天的成功,離不開他的默默支持。如果他願意公開我們的關係,我很高興;如果沒有,我也不會懷疑他對我的真心。」
全場都在鼓掌,只有我覺得荒謬。
這是我的故事,卻從別人的口中陳述出來。
但從二十歲到二十八歲,我沒想過,原來一段漫長的戀情可以概括到這麼點字。
還能贏得這麼多的掌聲。
主持人趁熱打鐵,追加問道:「許影后,不如現在就給你的愛人打個電話,全網公開這段愛情長跑!」
許憂的臉色驟然發白,慌忙地拒絕道:「還是算了,他不喜歡被那麼多人催的。」
嘉賓和網友們都在起鬨鼓勵她,許憂眼睛一瞥,恰巧看見了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我,像是找到了可以轉移的話題,終於鬆懈下來,她說:「這檔節目也不是為我一個人量身定做的,主持人還是多問問葉桑桑老師吧。」
主持人看懂了她的眼色,笑道:「桑桑老師也結婚了嗎?」
我點點頭,言簡意賅:「結了,但離了。」
「太遺憾了。」主持人抱歉地說。
許憂卻插進來話,尖銳發酸:「哦?是因為葉老師你跳不了舞的原因嗎?」
許憂並不知道我才是封言的妻子,不然不會現在才發難,她只是因為剛剛邊上人都在羨慕她的神仙愛情,我卻無動於衷而已。
我平靜地回望過去:「不是。只是感情走到盡頭了而已。大家想聽的故事也挺套路的,無非是一個學妹追學長,追了很多年在一起的故事。期間大家都受了很多苦,他白手起家沒有背景,為了客戶的單可以喝到吐,回來卻從沒和我抱怨過胃痛。當時的出租屋很小,我們還養了貓,下雨天屋子會進水,要用臉盆舀出去。他怕我濕了腳,把我抱到桌子上,許諾說,要讓桑桑住進最好看明亮的房子裡。」
大家屏住了呼吸,問:「後來呢?」
我笑了一下:「挺奇怪的。有些人能共患難,但不能共富貴。他創業成功,我成了劇院當家花旦,但和許憂說的故事結局完全不同。學長從沒真的喜歡過我,他挺冷淡一人,對我也許只有感動,再多就沒有了,連一句我喜歡你都沒說過。他很忙,沒來看過我的舞劇,我十周年那晚也是,演出事故後也一直沒打通電話。也挺巧的,本來我就打算和他離婚了,乾脆趁這次就提出來了。」
我已經給封言留足了體面,沒有陳述出來,他那晚究竟在做什麼。
觀眾唏噓不止,在為這一段不得善終的感情所感嘆。台上唯有許憂蒼白著臉,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她也許意識到了,我才是她口中故事的親身經歷者。
台上燈光明亮,看台下時幾乎被暈眩到看不清。
台下側門,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人,失力到不得不扶著門框才能站穩。
封言向來性情冷淡,卻額角青筋迭起,竟然淚流滿面。
我有些傷懷地看著他,輕聲道:
「摔傷了是我自己出的演出事故,我沒怪過他。可是,我只是想問他,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娶我呢?」
封言,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給我許諾呢。
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不會放棄你。
可我早已對你,失望透頂。
10
直播的效果很好,節目的錄製就到這裡了。
我看手機時發現,直播才剛結束,熱搜上已經占了好幾個詞條了。包括但不限於,#影后許憂自曝隱婚戀愛史、#封總有多寵他的隱婚妻子、#究竟誰渣了葉桑桑。
許憂在直播前說的那些話,無異於官方親自蓋章真夫妻。
網友們磕糖磕得哇哇叫:「我就說封總和影后是真的,這麼多年的感情,封總片場發個火怎麼了?難不成和隔壁葉桑桑那樣摔得半殘,老公也不在身邊那麼慘嗎?」
「你別說,知情人爆料,封總早就在準備盛大的示愛儀式了,本來那晚就要舉行的,結果劇組出了事。」
偶爾有人疑惑一句:「沒人覺得許憂和葉桑桑的故事挺像嗎,葉桑桑的還更有血有肉些。」
一下淹沒在了磕 cp 的海洋裡面。
我的話題下面就要傷感很多。
有粉絲還在回放我的舞蹈剪輯,有網友順勢分享自己遺憾收尾的戀情。
直到一個我的陳年採訪挖出來,在汪洋的信息海洋里,驟然掀起滔天駭浪來。
那時,我剛出演人生第一次舞劇的女主角,眉眼朝氣蓬勃,因為剛表演完的緣故,氣喘吁吁的,眼睛卻很亮。
我問記者:「這個採訪是不是很多人都會看到?」
記者忍著笑,點點頭。
我朝著鏡頭故作矜持,清了清嗓子:「觀眾朋友們好,我是葉桑桑。其實我也沒有什麼話說,主要就是想讓大家知道一下,我喜歡封言這件事。希望大家都幫我追追學長,拜託啦。」
記者笑出聲:「封言是誰?」
我湊近鏡頭,做了個鬼臉:「是一個很沒眼光的學長,總是避著我走。但是我很喜歡他,塵封的封,言辭的言。幫我記著啊,八年以後我肯定和他結婚了,我確信!」
我看完怔然很久,這段視頻太過久遠,久到我自己都忘記了這段採訪。那時候,我還在追封言的漫長路上樂此不疲。
葉桑桑,如果當初,你知道一腔孤勇並不能得到同樣熱忱的愛意,你還會留下這樣自取其辱的宣言嗎?
這個視頻,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封言的名字。
像是一筆鋒利的刀,用力地裁破了表麵粉飾的平靜。
下面鮮血淋漓,醜陋不堪。
全網這才明了,封言秘而不宣的隱婚妻子,原來一直是我。
11
我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濕漉漉的水珠從我臉上墜下去。落下來的水滴,有些是滾燙的,原來是混在其中的眼淚。
當初情感有多真摯,現在就有多麼難堪。
衛生間門口的綠植掩映之下,有人急匆匆地扯住封言的袖口在祈求,我聽出她的聲音,正是片刻前還意氣風發的許憂:「封總,蹭你熱度,說我是你隱婚的妻子是我們團隊的錯,但是你們公司的公關部和領導層也是同意了的,沒有你我隱婚的新聞,怎麼能吸引大眾視線,把片場那晚的事故給壓下去?這把 ss+的項目要是黃了,資金鍊斷裂,就算你是封言,也得撤職問責。」
「所以封總,葉桑桑的那個視頻,求求你出面否認,說她根本不是和你結的婚,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我真不知道她是你妻子,不然我真的不敢當著她的面說。」
許憂一邊哭,一邊半威脅半祈求。
封言並未動容,冷淡地扯開衣袖:「第一次撤熱搜,我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桑桑受傷,我一直輾轉各市尋醫問藥,沒能顧得上這邊。我不打女人,但你再敢造謠,就說不定了。」
他靜默了一瞬,輕聲道:「問責、撤職、破產,其實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其實一開始賺錢,只是想讓桑桑過得不委屈。」
背後有人在靠近,鏡中明悉了封言的面容,在水聲嘩嘩下,他在我一步之遙落定,再也不敢靠近,怕驚擾到我。
我養傷的這幾個月,其實很少見到封言。
即使來看我,也往往並不與我正面見面。後來我想明白原因,他是怕我一見面,就問他離婚協議的事兒。
助理說,封言有時等我睡著了才來看我,他並沒有進入病房的權限,就默默地在門外站到天亮,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在和我解釋,早該說、卻被我無數次捂上耳朵不肯聽的解釋:「桑桑,那天我推掉了所有事務,是準備來看你的十周年舞劇表演的,我還預備了一場儀式。直到我臨時接到電話,片場出事了,死人了。死的是許憂的武戲替身演員,吊威亞的時候摔下去的,當場鋼筋穿胸而過。我在片場雷霆大怒是真的,但其他都是假的。我作為項目負責人當場被警方帶走問責,怕你擔心,就沒告訴你。許憂怕網暴、股東怕項目黃了,十幾億打水漂,擅自偽造了熱搜吸引群眾視線,把劇組死人的事情遮掩得結結實實。」
封言面色很平靜,聲音卻哽咽:「警方釋放我以後,我看見手機里一堆未接來電,我就知道,出事了。我後來無數次想,如果演出當晚我在你身邊,肯定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我不在。我不能想像,你怎麼墜下高台、怎麼受的傷、怎麼一個人簽的手術書。媽問我的問題,我也想問自己,作為葉桑桑的丈夫,那一晚究竟為什麼我不在你身邊?」
「葉桑桑。」他喊我的名字,終究沒能釋懷,「我對你絕非感動、不止喜歡。也許你忘記了,其實我說過,我愛你。」
那年初冬,我倆剛領完證,天橋有人在放煙花。
我抬頭看煙花,封言卻低頭在我耳旁輕聲說了句話。
「我什麼?」我說。
我愛你。
那時一窮二白,樂得天真。
我把水龍頭關掉,頭也沒抬地說:「封言,回去把字簽了吧。」
他這次沒再推脫,啞澀說:「好。」
12
網上的輿論一度反轉,從封言出軌、大罵渣男總裁和謊話精影后,到大家開始重新聚焦那天晚上,劇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劇組事故和停組整改的原委終於被揭露了出來。
影后許憂不願意拍武打戲,讓替身上場,偏偏她還不滿意拍攝效果,讓替身重來了無數遍,最後一遍的時候替身力竭摔了下去。許憂惹了眾怒,劇組不負責的行為讓大眾自發抵制該劇,劇集還沒製作完成就迎來了慘澹的結局。
這個由封氏為主要投資商、號稱歷史上最大投資的劇組,不得不解散。
網上的輿論卻還沒消停:
「許憂,你星光璀璨還能上女性職業綜藝,你想過你害死的替身嗎?」
「藝人無藝品,還當著人家原配的面造謠,你還有沒有臉啊?我是原配站起來給你扇兩巴掌。」
原來許憂這段時間臉上的憔悴並非偽裝,需要大量的粉底才能遮住黑眼圈和惶惶不安。
這件事就像是定時炸彈,一旦爆炸,她的事業、人生都將隨之破碎。她要賠償品牌天價違約費、被迫退出娛樂圈,當著公眾道歉,但沒人能替死去的替身演員原諒她。
封言的境況也很不好。這段時間他很少理會公司事務,卻被眾多股東一起推到風口浪尖下,承擔了大眾最多的罵聲。
他精心創立的公司股價飛快跌停,一片綠色。到現在還是亂糟糟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