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蓁看著瀟瀟雨幕彎了彎嘴角:「不論是醫女、軍師,還是將軍其他的師姐師妹,她們救你,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將軍。」
「若有一天,你我遇到相同的險境,我亦會如此。」
「我對你有私心。」
我對你有私心,便會救你所愛,救你所珍,無怨無悔。
我放聲大哭。
與其埋怨自己,不如唾棄他人。
我爹他們一堆榆木腦袋大老粗,又怎麼知道一聲姐妹大過天!
阿蓁果真還是那麼會安慰人。
9
我的靈堂竟也漸漸熱鬧起來。
一直隨軍的那老軍醫在我這杵了好幾天,大有我不下葬他就不離開的趨勢,我瞧著他時不時就得捶捶的腰和發白的鬍子,實在不忍心,可惜這小老頭實在是固執。
還有我在東宮的婢女青梨,眼睛腫得跟大核桃似的。
人死如燈滅,其實我不願他們這麼傷心,儘早忘了我好好生活才是。
除了阿蓁。
她需得記著我!
畢竟我救了她嘛,她要是忘了我,我會很難過的。
停屍第四天,我的靈堂來了一對姐弟,我在旁邊把眼珠子摳下來懟人家臉上半天才認出來,女的是青草,霍家邊關府邸里的掃地丫頭。
我瞧著她豐腴的身材嘖嘖兩聲,我來京都之前,她可是瘦得只有骨頭,看來這幾年她伙食不錯嘛!
她和她弟弟跪著給我燒紙,眼裡泛著淚花。
堂外一陣風吹進,將我棺材旁放著的日錄吹得沙沙作響。
我阿爹也不知道抽什麼風,這幾天就坐在我棺槨旁翻看我的日錄,對我公開處刑第二次。
他看到我嫁給齊樺這幾年過得很不好,現在拎著劍去東宮給我要和離書去了。
彼時我還在想,我都死了,和離還有個屁用!
正不屑翻白眼的時候,阿蓁拉開了攔著我阿爹的義兄,道:
「我需要名正言順地帶她回北疆,將她與齊斕將軍葬在一起。」
我沉默了。
阿娘生了我之後氣虛血虧,上不了戰場, 本可以找個江南水鄉好好養身子骨的,可她還是願意一輩子耗在邊疆, 最後死了,也是葬在大涼和突厥的邊界處。
那裡埋著霍家軍無數將士的骸骨。
他們當初參軍的時候就說好的,若是戰死了, 屍骸不必回歸故土,就用他們的屍身孕育花草,等到邊疆安寧,贈永世春來鳥語花香。
那天以後,齊樺便時常約我。
「真良」青草用身軀擋住了風, 將散在地上的日錄撿起, 瞧見我七八歲寫的東西後, 眉眼低垂道:「姑娘是我遇到過最善良的姑娘,也是心思最細膩的。」
阿蓁眼神移向了她,等著她的下文。
「阿弟十四歲時生重病發高燒,大夫說多半活不過半個月, 阿弟就跟我說,想在生辰那天吃一碗糖水蛋。」
「我那時兒在府上得到消息, 事兒都不想乾了,躲了個僻靜的地方哭, 恰巧被姑娘看見了, 她就給了我一碗糖水蛋。」
青草道。
青草的弟弟想起那段往事, 接話道:「我記得這事兒,她還讓我快點好起來, 活得長命百歲了才能吃更多好吃的。」
「也不知是不是這話鼓勵了我,身體竟也漸漸好起來了。」
靈堂里肅穆的氛圍一下子變得輕鬆了。
青草彎了彎嘴角:「那天姑娘又給了我一碗糖水蛋, 祝我生辰快樂,盯著我吃了下去。當時邊塞悽苦,便是姑娘一天也就分到一個雞蛋,我後來打聽了, 是姑娘求著齊將軍提前賒了明個兒的雞蛋。後來每年奴的生辰日,姑娘都記著呢。」
阿蓁也彎了彎嘴角:「她連天天鑽洞到府里偷吃的狗的生辰都記得。」
片刻後她又道:「齊斕將軍將她教導得很好。」
老軍醫也接話:「我也記得,她總是偷偷跑軍營,給我帳篷里那些傷兵蛋子送糖糕,說嘴裡甜了,身上就不痛了。」
阿姐聽到這話, 站起身,似是瘋了一般沖了出去。
從別人口中知道我是個好人, 怕是給她這麼些年的恨帶來很大的衝擊。
阿蓁將最後一張紙錢塞到火盆里, 外面淅淅瀝瀝的雨已經停了,天邊放晴。
「是了, 她是世上最好的女子。」阿蓁道。
我坐在她旁邊,雙手托著臉看著她:「要不你帶我浪跡天涯吧,長這麼大,除了邊關和京都, 我還沒去過什麼地方呢。」
小時候看遊記, 總幻想著自己能到處玩。
不過說了也白說,她又聽不見。
阿蓁起身,看了我最後一眼,將棺材蓋緩緩合上。
良久, 我聽她道:「我會踏遍河山,圓你之夢。」
真好,她當真是這世上最最了解我之人。